你在远方
2016-06-12范纾宇
范纾宇
志愿支教西部的二批名单里没有她,但她执意要去。
收拾行李的那天晚上,她若有所失地靠在窗前,沉思良久,痴痴望着一张照片。手慢慢移动,从一个精致的礼盒里拿出红色的蝴蝶结,她低着头仔细端详,而后紧紧地贴在胸口。
小镇的薄雾还没有散去,这里的宁静总不容易被车马的喧嚣打破,像一座围城,围困了自己,也围困了贫穷。镇上的路是坑坑洼洼的泥巴路,每一次颠簸,似乎都在嘲笑这个落后的乡村。沿着小镇往山里前进三十里,周围的环境开始被高大的山岭和低矮的丛树代替。快近傍晚时,车停在了一个小学门口,小学依偎在山脚,像个匍匐的小孩儿。“农山小学”的牌子上还沾满了未被暴雨冲刷干净的泥巴,放学的孩童稀稀疏疏擦肩而过,天真无邪的笑容一次次投向她,却不知眼前的这个女人將站在明天的讲台上。
那天的晚霞很美,她记得,红色的蝴蝶结也很美。
她是村里来的第一位女教师。一天,她给学生们上语文课,讲的是一篇课文《洋食品》。台下的孩子紧凑地坐在一起,一条长桌上挤满了稚嫩的脸庞和那永远也拍不掉的灰尘,从大山里透过的阳光显得格外明亮。她用优雅的嗓音说着城市里的美好,下面的孩子昂着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当讲到外国的麦当劳时,一个小女孩揉搓着自己满是褶皱的衣角,羞答答地问:“老师,麦当劳好吃吗?是不是跟我家里的馍馍一样呀?”听到提问,她心里猛的一颤,辛酸涌上心头,是止不住的痛,但她还是笑着说:“家里的馍馍更好吃!”女孩坐下,旁边的小脸蛋虽然并不雪白,但刻满了信任和真诚:“电视里都是骗人的。”
那晚,她握着那张唯一的照片,哭得一塌糊涂。
匆匆的光阴溜走了,青春都奉献在了这封闭的村小。数年后的一天,她被授予全国模范教师的称号。一名记者走进了这个偏僻的大山,校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是咱们山村娃的恩人!”当被问到以前的情况时,他又叹息地摇头,“教育,全靠青年人!以前也有一个志愿支教的小伙,年轻热情,却在一次山体滑坡中丧了命,为了一个没来得及逃出却在他肩膀下活了下来的学生。他是一个没人知道的英雄!”校长哽咽着,几度失去了言语。
晚霞的风有点冷,她紧了紧衣服,朝一片小山包走去。这十多年来,她一个人来,又一个人离去,那坟头长满了绿草,间或有一朵淡紫色的花儿。她理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从怀里拿出那张照片,斑驳得已有了岁月的痕迹,上面是一个阳光的男生和一个幸福女孩的合照,他们穿着毕业礼服,一切都是美好的样子。那个满脸微笑的女孩是她,而那个男生却在她脚下。
她蹲了下来,趴在小山包上,静静地陪着他。
“你还记得我们毕业照相那天吗?你胡子都没刮干净,我笑你一个人怎么能照顾好自己。”
“你还记得这个蝴蝶结吗?这是我二十岁生日时,你送给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你说了,等你支教回来,就娶我,你说了的!”
……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泪水如珍珠,一滴滴留在草地上,脚下的青草格外翠绿。
她离开了被晚霞映得金灿灿的小山包,留下那张“全国模范教师”的奖状。她哭着走的,但天上的晚霞知道她还会来。
你在远方,静静地,陪你走了好远、好远。
(作者系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