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苹果
2016-06-12秦龙青
秦龙青
今天又买了一袋红彤彤的大苹果。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爱上了吃苹果,每日必要啃上一两个脆甜甜甜的苹果才舒心,那一个个如婴孩脸蛋儿般红润喜人的苹果,入手温凉,就像触摸着一块光滑润腻的美玉;咬上一口,清脆香甜,仿佛把满园的馥郁都吞入腹中,溢出丝丝醉人芬芳。
苹果,“平安果”,寓意平平安安,是吉祥的象征,寄托着美好的祝愿。我爱苹果,不光是爱它的脆甜可口,清香怡人,更爱它那充斥着浓浓温情的名称。每当我咀嚼着满嘴的清香时,总会感到有汩汩暖意在血液中流淌着,叫人有种忍不住要挥洒热泪的冲动。一直以来,我对苹果总尝得出一种“温暖”的味道,仿佛苹果被投入微波炉加了热,散着淡淡暖气。捧着这种“热苹果”,一个慈祥的笑容在我脑中闪掠而过,而这笑容的主人,赫然便是送给了我第一个“热苹果”的主人——我的外婆。
外婆是一个典型的农村老妪,和万千农村妇女一样,外婆有着泥土样的淳朴,田草般的善良。外婆早年长期辛劳,田野间的烈日把她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原野的风拂过地头将她的满头青丝染成了白发。后来外婆染疾,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于是她便在家里养鸡、喂猪、看鸭子,总不得闲。外婆那曾抱过我的双手是枯燥干裂的,写满了岁月的艰辛,然而她那映着我小巧身影的眸子确实异常的清亮有神,闪闪的黑眸就像那有无数星辰点缀的夜空。回忆中,外婆总爱一手揽着我,用一种仿佛融了糖的眼神看着我,脸上洋溢着慈爱与喜悦。
外婆极疼爱我,达到一种宠溺的境地。每当我做错事情,妈妈斥责我甚至要打我时,外婆总是冲上来一把将我扯到身后护住,先佯怒道:“看你,怎么又不听话了?”然后转而好声好气地笑着跟妈妈求情:“孩子还小嘛,她懂什么事?你莫怪她了,刚才我已经教训过她了。”母亲无奈地摇着头道:“妈,你总是娇纵她!”“嘿嘿,小孩子嘛!”外婆笑得狡黠。
“你就是你外婆的宝!”妈妈总是用一种无奈至极的语气指着我说:“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你呀!好厉害!讲不得,骂不得,碰都碰不得!”甚至有时,她还会略带醋意地叹道:“你外婆呀,爱你比爱我还多了!”
小孩子是不懂爱的深意的,我只知道外婆亲、外婆好,外婆总有什么好东西都拿来给我吃。母亲嫁在村里,外婆便隔三岔五的带了好吃的来看我,有糖,有水果,而苹果是外婆最常带的礼物,每次外婆将苹果塞到我手里时,她总会念叨:“苹果好啊,又香甜又有营养,让我们妹妹吃了平平安安地快快长大!”外婆给的苹果也与众不同,总是热乎乎的,像煮熟了似的,烫在手心里很舒服。可是为此我疑惑了:苹果怎么会烫呢?于是在一个夏天的午后,我很是嫌弃地将“热苹果”塞回外婆手中,嘴里不满地嘟囔着:“大热天的,那么温热的苹果怎么吃呀?外婆你怎么总是把苹果搞得烫烫的!”外婆见此先是一怔,旋即搂了我,神秘兮兮地悄声道:“你晓不得,这苹果是我揣在怀里偷偷带过来的,你可千万莫讲出去!你舅舅拿给我吃的,你表哥他们可馋了,我都没让他们知道,不然你就没得吃了!”说着,外婆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我哄过了他们,就给你一个人吃!”我听了,鼻子酸酸的,突然觉得方才那令人嫌弃的“热苹果”竟变得如此可口——那温热的口感啊,是外婆残余的体温。
其实,当年只有五六岁的我并不知道每天能吃上水果便是一种莫大的奢侈了!十年前的经济远没有现在那么发达,农村生活条件较差,村里的老人家并不能经常吃到水果,而外婆却把儿子们孝敬她的稀罕物儿统统留给了我。外婆爱看着我啃苹果啃得欢儿的样子,每次她总是乐呵呵地看着我吃完她给的东西,然后脸上荡漾起莫大的满足感。好几次我都问外婆:“您怎么不吃呢?”外婆笑着答:“我不爱吃呀!”那时的我天真地相信了,还暗自奇怪:为什么我爱吃的东西外婆都不爱吃呢?后来才明白其实外婆不是不爱呀,而是想把好的东西都留给我吃呀!她把所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都毫不保留地给了我,还要额外附加一些东西让它更有价值,比如——那苹果携带的热度。
在我印象中,外婆是个十分苍老的形象,消瘦的身形,迈着蹒跚的步伐,就如风中颤抖的苇草,叫人见了有种凄凉的感觉。其实外婆年纪并不老,五十多岁罢了,却里里外外透着沧桑。外婆有严重的风湿病,病魔折磨了她十几年,使她的手脚被挤压变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又痛又吃力。可她依旧坚持每天从上村走下来看我,揣着温热的苹果送我,把那灿烂温馨的笑容带给我。当夕阳西斜,天边金红色的霞光迸溅了我一身时,外婆便逆着夕阳的余晖走远了。而那在风中肆意飘飞的零乱刺目的白发,那步履蹒跚的背影,便于那一刻在我眼里凝成了永恒。多少年后,那烙在记忆深处的背影依旧清晰如画,偶然将画卷铺张开来,不觉地就湿润了眼眶——外婆离开我,已有多年了……
如今,虽不再缺水果吃了,却再也吃不到当年那么好吃的苹果了——因为那苹果,少了外婆的温度。不知外婆在天堂过得可好?我想,她一定在天上看着我,用那种融了糖的温柔眼神看着我健康成长。
再一次咬上一口脆甜的苹果,我笑了——很好,苹果,平安果,有外婆送我的平安以及来自心口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