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天鉴·玄门卷(卷十三)
2016-06-08王晴川
王晴川
二十九 七窍玲珑山
龙轩公与尹凌风生死之战一触即发,此时却有一缕低沉的传音倏地钻入李泠耳中:小子,留意了,好好静心体悟,让你看看真正的御道境之争!
李泠心中一震:原来龙先生早就觉出我来了,只怕风长老也已发觉。忙虚心内守,全副心神如清溪中的游鱼般活泼灵动,对身周的感觉愈发清晰明澈。
忽觉眼前一花,龙轩公的身影陡然不见,李泠霎时一凛,凝眸再看,却见龙轩公那道挺拔的青影已现身在风长老头顶丈余,一掌轰向尹凌风的顶门。此时他凌空飞降,那道如血残阳在他身后照来,映得他猎猎飘飞的全身衣襟发出灿然红芒,宛若从天突降的神魔。
随着这一掌挥下,天地间风云色变。龙轩公头顶上的云气似在剧烈地开合翻腾,滔滔杀气横卷而出。刹那间,整座证石林都变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全成了他这一掌背后的恢宏映衬。“太冲机”这随手一掌,俨然已与天地合一。
风长老的满头灰发在掌风中飒飒飘飞,目光浓烈如酒,眨也不眨地凝望着头顶的巨掌,犹如画道名家在饱览名篇画作。
龙轩公这一掌从天飞落,看似雷霆万钧,却又缓若浮云,似乎永远没有落下的一刻,快与慢,简与繁,在这一掌之间完全扭曲了。
片刻之间,这永无穷尽的一掌已到了尹凌风的头顶,李泠忽地生出一种怪异之感,似乎这铁掌一直就按在风长老的头上一样。
尹凌风踏步上前,双掌飘然挥出,出手也是舒缓悠然,却瞬息不差地接住了龙轩公的铁掌。
天河暗劲!李泠的心底登时一震,这才是真正的玄门绝学,天河暗劲!尹凌风挥掌之间,双手全无形迹,似乎化成了婉转无尽的水流,而这水流还在无止无休地漫溢。
龙轩公的铁掌如同飞落的巨峰,天河暗劲则流转起伏,化成激转奔腾的怒涛。二人的掌势交在一处,龙轩公单掌持续按下去,李泠吃惊地发现,他这一掌似乎没有用老的一刻,随着他掌势下按,万千变化随之而出,带得那巨峰也在永无止境地生长变大。
风长老也陡觉对手的掌上生出无穷无尽的黏力,闷哼声中,竟又踏上一步,左掌依旧起伏如水,右掌却骤然激变,一道雄浑如峰的掌势峭拔而起。
李泠只觉眼前一黑:九重山功!在风长老的掌下,这两大奇功的转换竟是如此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若说龙轩公拍下的这一掌是从天飞降的巨峰,尹凌风挥出的九重山功则是地下涌起的奇山,更可怕的是,他左掌的掌势仍如激流穿峡,无孔不入。一招之间,玄门第一高人竟兼具极柔软与极刚强两种极致的变化。
龙轩公不由痛哼了一声,只觉尹凌风的右掌以九重山功扛住了自己凌空下击的巨力,而左掌却带出一道道翻腾如浪的劲气,每一道劲气都在变化角度地攻来,将自己下按掌势的万千变化尽数消解。
青影闪动,龙轩公的身子已倒翻而回,目光如电闪烁,道:“一招之间,将山河两大奇功融合为一,真是闻所未闻……”忽地双肩一颤,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尹凌风呵呵一笑:“太冲机果然变化玄妙。相传太冲有九变,这只是第一变,贫道静观其变!”
李泠吃惊地发现,风长老的口角也流下一线血丝。想不到这两大御道境高手硬拼首招,便均受内伤,而若风长老一步不退,便将龙轩公击退吐血,自己却只口边流下血丝,显然已稳稳占得上风。
“你这是……九遁奇功?”风长老向龙轩公深深凝视,忽道,“听说此功有渡死劫、化重伤的奇效,果然名下无虚!”
李泠闻言,也重又望向龙轩公,登时大吃一惊,适才这逍遥圣尊明明已口吐鲜血,但转眼之间竟又神完气足,眸中神采奕奕,似乎气势更盛,不由暗道:似乎谷姐姐也说过,龙先生精修一种九遁神功,想不到这门奇功用以疗伤,竟有如此奇效。
龙轩公呵呵笑道:“贵派的五岳真形图也有再造五脏、宛若重生之效,但眼下看来,用之于内伤自愈,终究不如老夫这九遁奇功。”
尹凌风冷哼一声,道:“五岳真形图重在长生大道的修炼,自不能与九遁奇功这等邪法相提并论!况且,圣尊远道赶来,偷窥我玄门宝典,只怕眼下九遁奇功这如神的效验中,少不了我五岳真形图的功劳吧?”
龙轩公的双眸熠熠闪烁,森然道:“不管怎样,你我二人受伤后此消彼长,长老若再逞强,怕是熬不过余下两掌,只怕性命不保!”
他的目光如刀如剑,锐利逼人,李泠在旁远观,都觉心神为之所夺,暗道:看来御道境的高手之间,更注重神意之争。龙先生这是攻心为上,若是这时候风长老改变一步不退的承诺,必然道心松动,接下来只怕也难逃一败。
尹凌风微笑依旧,清澈的眼神犹似古井无波,道:“胜与败,生与死,老道的心中早已没有这个了!”
龙轩公眼露讶色,却淡然道:“还剩两掌,小心了!”双手撑圆走弧,画出一道奇异的圆圈。
这道圆圈气韵绵绵,恍惚间似有无数的手掌在不停地旋转,李泠凝神看时,登觉眼前发花,那大圈内竟套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怪圈,不住起伏盘旋。
飞旋的无数怪圈更带出一道道鼓荡的旋风,发出动人心魄的尖锐怒啸,势若万钧地横扫过来,转眼间证石林内的山石林泉,都已被无数旋风扫得面目全非。
若说龙轩公的第一掌是奇峰天降,这第二掌的意蕴则是天象,天风怒号、横扫万物的天象。
李泠拼力摇头,他知道,这必是自己心神深陷掌势中所生的幻觉。龙轩公终究是个凡人,决不会呼风唤雨,召来扫荡万物的旋风,但这一掌之威,竟让自己的心神震撼如此,而直撄其锋的风长老只要稍有疏忽,便会心神破碎,不战而败。
尹凌风忽地目射奇光,斜斜踏上一步,双掌连环,转眼间劈出数十掌,疾转狂啸的旋风被他连绵不绝的掌力稳稳封住。旋风发出更加骇人的怒啸,四下里激荡飞转,更加汹涌地撞来,带得两人的罡气不住地全力撞击。
尹凌风的口角有鲜血溅射出来,他眸内的精芒却越来越盛,掌势也越发肆纵,九重山功与天河暗劲激荡而出,掌指间似有翻天搅海之势。
龙轩公叹道:“长老,你这是何苦?”口中低叹,这一掌气势连绵,似乎永无止境,四面激转的旋风犹如无数张口噬人的漩涡,将尹凌风紧紧困住。
李泠忽地明白了龙轩公的战法,这位御道境的高手一上来竟便以必死之心,施出两败俱伤的搏命打法,他与尹凌风虽然齐受内伤,但他毕生苦修九遁奇功,在参悟了五岳真形图后如虎添翼,生出神速自愈的奇效,脏腑内伤随创随愈,渐渐地反占得了上风。
这法子恰似龙轩公所施展的商道赌法,兵行险道,出奇制胜,虽如莽汉拼命般落在下乘,却又难以破解。他心中陡地一动:奇怪,连我都明白其中道理,为何风长老仍要执意苦拼,莫非老爷子真要拼命了?
“三十年来,老道还从没有受过如此多的伤,”尹凌风忽地朗声长笑,“御道境之后是什么,贫道困惑已久,难得今日窘厄如此,可唯有如此艰难,方能感悟道境……”他嘴边的鲜血已成串迸出,如梅花绽放般洒溅前襟,但他的笑声却依旧悠然自得,丝毫不见慌乱。
李泠虽与他只有两面之缘,听得此语,也不禁为之生出莫名的感动与担忧。他忽然明白,为何风长老和龙轩公会成为天下寥若晨星的御道境高手,他们都用尽了生命之力,去磨砺道心,体悟道境,感受凌云绝顶的美妙风光。
谈笑间龙轩公这一掌气势已尽,尹凌风忽地扬眉一笑:“受了圣尊如此大礼,凌风子感激涕零,也该还礼了!”势若开山般劈出了数掌。这数掌劈得错落有致,掌意起伏,带得身周的景物都生出了奇异变化,仿佛云横奇峰,霞绕群岚,证石林的一切都在刹那间闪耀出了勃勃生机。
恍惚间嵯峨青山和萦青碧林都不停地向龙轩公掌间的漩涡逼近,展现出惊人的美丽,又展现出绝大的气劲。
龙轩公忙双掌回护,沉声道:“九重山功与证石林的地煞合一,这是……九重山阵?”
风长老掌势不停,笑声已是冷峻骇人:“圣尊明鉴,破不得此阵,你便生生世世留在此地吧!”
李泠的心霎时一寒,二人激战方酣,风长老已不停地伤上加伤,便如坚固的瓷器,在迸出第一道细缝后,未及修补,又慢慢裂出更多的细纹,但身陷绝境,风长老竟不顾一切,挥出了最凌厉的反击,提起十成功力,布下了九重山阵。不知是尹凌风这尊瓷器当先碎裂,还是龙轩公被他残破的瓷片割断生机。
二人唇枪舌剑之间,掌力一直毫不停歇。
证石林内幻象四起,山陵纵横交错,如同弓起身子的巨蛇翻滚起伏,林木摇摆挤压,犹似怪兽狂舞的爪子,一尊尊奇形怪状的巨石活了一般横冲直撞过来,一时间剑鸣声、长吟声、出拳声、音咒声轰然齐作,带动着绝大的劲气煞力,疾风骤雨般卷向龙轩公。
李泠终于明白,为何风长老在这场决战中自认占了大便宜。这才是证石林的可怕之处,虽然龙轩公以一根巨木横溪,破去了证石林的大部分煞气,但在尹凌风气势恢宏的九重山功带动下,数不清的玄门前辈似乎已从地下惊醒,配合尹凌风,齐齐挥出了这灭绝天地的一招。
李泠距离虽远,却也受不住无尽的地煞怪力,急忙趴在了地上,掩住了双耳。
风疾雨乱般的疾攻中,龙轩公昂然挺立,双眸如滴血残阳般闪着红芒,沉声道:“九重山阵不过如此,还请道兄再加上天雷正法,才能让龙某祭出太冲机的最后一变!”
他已经身入绝境,居然还反唇相讥。话音未落,他的掌势已变,第三掌恢宏而出。
强大的气劲横扫所至,林间飞腾的漩涡交相碰撞,每一次碰撞都变来新的旋转和气劲。无穷无尽的大小漩涡交接、融合,再生成一个绝大的漩涡,先是在龙轩公的身周,再是整个证石林,最终是天地间的一切,都在旋转、吸纳、吞吐……
这犹如耸峙天地的巨大漩涡,无边无际,甚至没有声息,却旋出魔王降世般的滔天怒潮,带着毁灭一切、吞噬一切的狂猛巨力,鼓荡而至。
李泠仿佛嗅到了来自地狱的气息,只觉眼前一黑,急忙闭上了双眼。
尹凌风须发戟张,怒喝了一声:“疾!”随着这种尖锐短促的喝声,他干枯的双掌全力挥出,掌间竟带起一道响亮的雷声。
自在玄门的无上绝学“天雷正法”倾力而出,雷声先是沉闷低回,随后变得高亢宏大,犹如无数面战鼓在同一时刻乍然轰响。
随着这道响彻云天的雷鸣,李泠只觉全身经脉轰然齐震,不由怔怔地睁开了眼,却见眼前已然景象大异,那巨大的漩涡已消逝不见,连先前九重山阵带动的山林挤压异象也尽数恢复如常,天地间已恢复清朗。
淡紫色的暮霭洒落林中,耀出一片奇丽霞光,苍翠杂树的枝条在暮风中婆娑飘飞,一切都是那么娴静悠雅。风长老挺立在如血的晚霞光影中,缓缓舒了口气,黯然道:“渊化妙术,果然痛快!”
龙轩公在数丈外负手而立,清瘦的脸被玫瑰色的暮光映得通红,缓缓道:“痛快,这是老夫二十年来,最为畅快的一战!”他说着仰头望天,长吁了口气,“七曜天峰,不虚此行!”
在他头顶的空际,有两片细长的红云,如同两条首尾相接的红色游龙,婉转回环,似乎是那个神秘漩涡渐渐消散的余影。
李泠怔怔盯着二人,暗道:这一战就这么了结啦,到底是谁胜谁负?
“贫道亦是如此!”尹凌风久久地看着他,忽道,“龙兄,御道境后是什么?”
龙轩公微微一愣,摇了摇头,道:“困惑已久,仍未参透!”
“你心中胜负之念太盛,只怕永远不会参透!”尹凌风仰起头,望着天边凄红的残阳,“多谢你这三掌,老道身受重伤,却终于明白了,也算不枉此生,可惜……我却没法告诉你!”
不待龙轩公答话,他已转身出了树林,大步踏入清澈的溪水中,缓缓前行。自始至终,对树巅上的玄门至宝五岳真形图,竟都没看上一眼。
李泠听得他这颇含玄机的话,心内满是不解,但不知怎的,望着那披着暗红余晖的瘦长身影在溪光水色中慢慢远去,他心底竟生出几分难言的怅然。
“咱们也该走了!”龙轩公向他低叹招手,忽地身子摇晃,猛一低头,又喷出一口热血。
“龙先生!”李泠惊呼声中,忙抢上去扶住了他。龙轩公的身子簌簌发抖,长叹道:“尹凌风果然厉害,天雷正法全力一击,仍是震伤了老夫的三条经脉。不过他五脏均受重伤,非得一年半载不能复原。若非他是御道境高手,此时已是一命呜呼!”
李泠震惊非凡,这一战看来是两败俱伤,而风长老受伤尤重,看情形似乎是龙轩公胜了,但风长老临行前的话,似乎隐隐在说他已突破了御道境,忍不住问道:“龙先生,其实风长老若是改变战法,有退有守,使得身上内伤有了喘息之机,便不会受这么重的内伤了吧?”
“不错,若是他退转几步,那便绝非这个结局。”龙轩公缓步向林外走去,叹道,“可这就是尹凌风的道,他毕生苦求,甚至数次闭关,终究仍是不得其门而入,直到方才在我的强攻之下,忽然有所证悟。”
“道?”李泠大惑不解,“为了这虚无缥缈的道,便要自寻死路吗?”
龙轩公仰望天心那红绸样的云丝,悠然道:“如果再让尹凌风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这条路,甚至换作我,也会如此!”
人生的选择,有时候竟会如此沉痛,李泠沉默下来,但不管怎样,“道”是他们毕生的选择,他们都在这条路上苦撑了一辈子。
龙轩公叹道:“道,便是生命的实相,便是尹凌风所说的御道境之后的境界。在大道本源面前,所有的财富名权、武功秘法,全都不值一哂。好在,最终他悟得了!”
李泠的心底悲喜交集,道:“原来如此,证道,便是他终生的唯一苦求。怪不得我玄门中人,提起这位长老,都是佩服无比……”忽又左右张望,叫道,“龙先生,妖女姐姐怎么没有来?”
龙轩公道:“她内伤未愈,哪能跟着我来此犯险……”忽地浓眉一挑,沉声道,“有人赶来了,你上去躲躲,不可妄动!”不由分说,一把揪起李泠,扬手扔起。
一股巨力托举,李泠飘然跃上了树巅,他急忙抓紧树干,缩身在浓密的树阴处凝眸远眺。但见苍茫的暮色中,一道人影电射般闪来,竟是玄门护法铁乾震。转眼间那张熟悉的黑脸便在林内闪现。
适才龙轩公和风长老一番龙争虎斗,虽然异象频频,但那飓风闷雷实则只对深陷战局中人才有切身感受,而证石林地处幽谷,打斗之声并未远传。铁乾震忽然赶来此地搜寻,纯是心血来潮,万料不到真的寻到了龙轩公的踪迹。
“圣尊安好,你果然在此!”
铁乾震陡地望见龙轩公前襟上鲜血淋漓,显是大战刚罢且身受重伤,登时眸中一亮,微笑道:“听说圣尊要与我玄门第一长老凌风子真人印证武功,不知胜负如何?”
龙轩公大口喘息着,苦笑道:“胜负难说,只是老夫命大,好歹还留下条老命而已!”身子微微摇晃,忙伸手扶住了身侧的一株古树。
铁乾震见他脸色苍白,心内狂喜:他显是在风长老手下吃了大亏,眼下站都站不稳了。嘿嘿,这老魔数十年来在江湖上呼风唤雨,今日竟落在了我的手中!想到此,脸色一变,冷冷笑道:“老魔头,你比武也就罢了,为何胆大包天地盗走我玄门至宝五岳真形图,速速交出!”
龙轩公冷冷道:“五岳真形图,不过是一卷图轴,一目了然,何须盗走?”
铁乾震踏上一步,森然道:“既然你执意横行,怙恶不悛,贫道只有出手先将你擒下了!”
“就凭你?”龙轩公淡淡一笑,眼内满是讥诮之色,“调戏小道姑的黑脸老鬼?”
躲在树上的李泠听到这里,不由一愣:龙先生讥笑铁乾震长得黑些,也就罢了,为何要说他调戏小道姑,这等事倒没听人说过啊?
铁乾震的黑脸却是一红,恨声道:“什么调戏小道姑,那日贫道只是在天矶林内指点一位女徒练功而已!”
指点女徒练功?李泠的心猛然一颤,猛地想起黎瑛倒说过铁乾震曾多次亲自指点她的武功,更说要收她为徒,但其后多日,为何黎瑛都杳无音信了?忽然间心中惴惴,替黎瑛担忧起来。
“老魔血口喷人,贫道今日断断饶你不得!”铁乾震怒喝声中,已拔剑在手,真气灌注剑身,长剑发出嗡然剑鸣,“老贼,那日你忽然偷袭,占了几分便宜,今日正好还我个公道!”
龙轩公哈哈大笑:“什么狗屁公道?你这黑脸老鬼,不过是想趁机出手,讨个现成便宜,铁乾震大败逍遥圣尊,这大名定然广播江湖,千载流芳!”
铁乾震黑脸上已腾出一抹青气,森然道:“贫道还有些自知之明,我不会流芳百世,却也决不会如你一般遗臭万年!”
“遗臭万年?”龙轩公冷笑道,“老夫这便打得你屎尿齐流,臭遍玄门!”踏上两步,双掌凝势待发。
铁乾震看他双掌似起非起,一股沉浑气势已如暮云四合,更隐然与身周的草木溪林融合一体,暗自一惊:这老魔都已重伤吐血,怎还有如此气势?不敢再让龙轩公蓄势运功,长剑轻抹,一道冷飕飕的剑芒飘然闪过,飞刺龙轩公的眉心。
龙轩公身子一晃,虽避开剑锋,但脚下踉跄,步法大乱,忽地以手捧腹,闷哼道:“毒伤……不早不晚,偏在这时发作……”他的脸色瞬间已是一片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铁乾震眯起眼来,喝道:“老魔,又耍什么诡计?”腕子疾振,长剑忽地软如灵蛇,顺势划落,一剑刺入了龙轩公腹内。
远观的李泠不由叫出声来,哪想得到神通广大的龙轩公会被铁乾震随手一剑透腹刺入。这老人重伤吐血之后被一剑入腹,如何还会有命在?
这一下更是大大出乎铁乾震的意料,他曾在龙轩公手下吃过大亏,深知对手武功奇高,这一剑之后原本伏下诸多攻守兼备的精妙后手,不料长剑便这么随随便便地插入了龙轩公腹内,此时心内的惊奇更甚于欢喜,握剑之手都不禁微微发颤。
龙轩公身子弯曲,呵呵苦笑道:“乾震小儿,算你走运,那五岳真形图……便在那树梢上,你取了去,咱们一拍两散……”
铁乾震一剑得手,再也无所顾忌,眼光扫处,果然瞧见了挂在树梢的图轴,登时喜不自禁,暗道:听说乾坤堂主武遨已趁机下了与老魔头的战书,但这现成便宜还是落在了贫道手中,我不但一举夺回玄门至宝,还要斩杀此獠,也是该当贫道扬名天下……
正自心头狂喜,猛听得耳边响起悠长的一道吸气之声,他登时一震,暗叫不好,眼神疾错,却见龙轩公佝着的身躯霍地挺直,大袖当头卷到,袖中那大手疾探,如云龙戏珠,挟着隆隆风雷之声,当头罩下。
“魔宗……大云雷掌!”铁乾震变色惊呼,声若哀号,忙运劲挥剑,满拟先将对手来个开膛破腹。哪知长剑虽插在龙轩公腹内,却如生根一般,分毫难动。他一凛之际,那巨掌已当头劈落。
“中了这老魔奸计!”铁乾震肝胆皆裂,危急之际化指为剑,拼力刺向巨掌。这一指清气贯穿,十足的狠辣中又别有一股轻灵,实是铁乾震毕生功力之所聚。
不料龙轩公的铁掌随势吞吐,已将铁乾震的指力化去,沉雷般的闷响声中,一股沛然无匹的怪力呼啸而落。铁乾震如遭电轰,千钧一发之际矮身飞蹿,勉力跃出丈余,便觉左肋剧痛,不由仰头喷出一口鲜血来,跌倒在地。
“大名鼎鼎的玄门护法,便只这点微末道行!”龙轩公哈哈大笑。他腹中还插着一把长剑,却迎风挺立,仰头大笑,暮色中瞧来,真如神魔降世一般可怖。
“九遁魔功!”铁乾震挣起身来,脸孔扭曲,喘息道,“果然是……九遁魔功!”
李泠见龙轩公一招得手,惊喜难言,却见龙轩公大笑着伸出手来,将贯穿身体的长剑缓缓抽出。李泠看那剑上都无一丝血滴,庆幸之余,更觉震惊无比,若非亲见,实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等魔功。
龙轩公冷笑道:“黑脸儿,你眼下只有两条路,或是落荒而逃,或是加紧召唤同门,不管怎样,你大败圣尊、名扬天下的美梦都算是白做了!”
“或许还有第三条路,”铁乾震死盯着对面气势汹汹的龙轩公,森然道,“看你脸上青气,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了吧?”
龙轩公冷笑道:“是么,老夫此时虽是强弩之末,杀你却还是易如反掌!”一步一步地向前逼来。不知为何,他此时脚步声奇大,每一落足,都有回声滚滚。
砰砰的脚步声中,小山都似在微微抖颤,李泠暗自替铁乾震焦急:铁乾震大黑脸受了内伤,难道脑子也吓糊涂了,为何还不逃走?
“黑脸儿,真有你的!”龙轩公却忽地苦笑一声,缓缓坐下了。
铁乾震长舒了口气,双腿打颤,缓缓站起,狞笑道:“听说你这老魔有个绰号不死神魔,嘿嘿,今日就让不死神魔死在我铁乾震掌下!”沉沉地几口呼吸,真气凝起,袖口竟如风帆般鼓荡开来。只是他说得虽凶,但对龙轩公着实忌惮,凝神前行,步法沉缓至极。
蓦地一道人影横插过来,架起龙轩公,向旁飞掠。
“什么人?”铁乾震给那人唬得一惊,待看清那人是个脸蒙黄帕的道士,瞧身材似乎年岁不大,忙喝道,“你是玄门中人么,为何还助这魔头?”
这人正是李泠,他凝神观望多时,见盘坐在地的龙轩公脸上青气越来越多,便知不妙,伸手入怀乱抓,将那日谷星瑶丢给他擦汗的香帕扯出,裹住了脸面,跟着猛然提气,自树上疾掠而至,救下了龙轩公。
听得铁乾震喝问,李泠心下着慌,哪敢答话,脚下加力,如飞价奔腾逃命。
“蠢材!”龙轩公猛地一拍李泠的后颈,“这黑脸儿已被老夫伤了阴维脉,你适才若是暴起一击,定能要了他的老命。”
李泠大不以为然:“这铁乾震大黑脸数十年功力在身,便受了些伤,老子也远非其敌,眼下当务之急便是逃之夭夭。”
哪知身后喝声滚滚,劲风激涌,铁乾震竟已到了身后。李泠大吃一惊,只得将龙轩公甩到地上。猛一回头,便见铁乾震已凌空扑到,大袖挥舞,当头疾扫。李泠赶忙缩头避开。
铁乾震觑见龙轩公始终身子软绵绵地伏在地上,心内连呼可惜,眼见这小道士竟能避开自己这一招拂云铁袖,更是郁怒,生怕再失击毙魔宗的良机,提起残存功力,双掌连环,快如电射般击出,正是摘星手的电掣绝学。
李泠只觉眼前缭乱一片,这铁乾震重伤之下,功力不足三成,但出手仍较之明宸、郑融之流快上了数倍,仓促间无暇细想,也是一路摘星手急速攻出。当日他曾以此法戏耍明宸,扰得对手心神大乱,此时罡气深融之后,出手更是快得惊人。
此时天已擦黑,夕阳无力地吐出最后一丝苍红,林内只余一层蒙眬灰暗的暮霭。这一老一少便在薄雾似的暗影里拼力苦斗。二人的掌力顷刻间交接数十下,李泠只觉全身如遭巨锤连击,比武受伤的左肩更是痛得几乎抬不起来。
铁乾震惊怒交集,只觉这少年的身手依稀是无极派的正宗绝学,且体内劲气沉实,当下暴喝道:“你是无极派的么,身在玄门,怎可助这老魔头?”
他口中说话,掌上丝毫不停,天河暗劲随掌而出,一股沉浑劲力若断若续,已将李泠的双掌紧紧裹住。李泠顿觉双掌如陷入泥浆之中,那股暗劲更寻隙而入,不住撞击体内罡气。
“臭小子,他左肋有伤,阴维脉等三条经脉真气难继,无法施展刚劲!”龙轩公忽地传音过来,“快强攻他左路!”
李泠陡然欺身而上,想到铁乾震无法施展刚劲,索性提起十成劲力,一路摘星手硬生生直取中宫。他这路摘星手纯是虚有其表,且只记得数招,好在这两次施展,都是只以硬手强攻,铁乾震一时倒没瞧出破绽。
一股刚劲峭拔的劲力随掌扑来,铁乾震不由暗自叫苦:这小子年纪轻轻,掌力竟如此雄劲?只得施展以柔化刚之法借力打力。忽见李泠身子一晃,蓄势已久的“日凿七窍“骤然发出,仍是直击铁乾震胸腹中路。
铁乾震与他两回过招,只道他是无极派弟子,忽见他施出伏龙派的绝学,登时一惊,全力撑开前两掌时,牵动内伤,登觉伤处剧痛难忍。猛听李泠一声低啸,余下五掌忽然转向攻他左路。他先前直取中宫的打法只是声东击西之策,此时连环五打,尽数拍向铁乾震的左肋,势若急雷连发。
“你是伏龙派的……”铁乾震惊呼出声,肋下已然中掌。仓皇喊叫声中,李泠的最后三掌尽数凿在他肋下,铁乾震闷哼一声,仰头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栽倒在地。
龙轩公哈哈大笑:“铁乾震,好漂亮的黑狗吃屎!”李泠却不敢废话,转身背起龙轩公便跑。
“李泠!”铁乾震忽在地上强撑起身,一声断喝,“你是伏龙派的李泠!”
他在擂台下多次看得李泠的身手,见这小道士忽而是无极派的摘星手,忽而是伏龙派的浑沌七抓,立时看破其身份。想到自己堂堂玄门护法,不但没有捡到斩杀魔尊的现成便宜,更让一个伏龙派的小道士击伤吐血,铁乾震心内郁怒难言,这声断喝已是声嘶力竭。
大事不好,大黑脸看出了我!李泠顿时浑身发冷。总算他天生机灵,本待回头,又硬生生地扳住,一愣之后,脚下如飞,几个起落已闪出了密林。
“你这蠢材,这时还跑什么,”龙轩公喘息着道,“铁乾震小儿认出了你,你快快过去……将他杀了。”
李泠内力展开,越奔越快,叫道:“大黑脸不是东西,可也犯不着杀他。我好歹算是个修道人,讲究扫地不除蝼蚁,这大黑脸么,大小也是条性命……”
龙轩公冷笑道:“你自他手中将我这大魔头救出来,那便是自在玄门中万恶不赦之徒了,你不杀他,他必杀你!”
李泠身上又是一寒,正待辩驳,忽听得身后喊声大作:“伏龙派的李泠救走了大魔头龙轩公啊!”“李泠叛师投魔,罪不容诛!”正是铁乾震看他二人逃远,忙振声高呼求助。他虽受重伤,但底气尚足,怒喊声在深山荒林中远远传出。
“完了,”李泠浑身冷汗直冒,惨呼道,“这下……老瘦猴师父他们定会要了我的命!”
龙轩公觉着他身子发颤,道:“此时倒有个法子救你,你抓我去见你那掌教真人,或是将我交给你师父,便可救你一命。”
“你老胡说什么!”李泠脚下疾奔不停,声音却愤怒得发抖,“恩将仇报,我李泠岂是那等人!”他想不到与龙轩公相处多日,这老人竟对自己说出这等言语,大觉愤懑,胸中的热血都涌上了脸来。
龙轩公却叹了口气:“老夫这毒伤一次比一次发作得厉害,与风老头子一场拼杀,元气大耗之下,也只几日好活了。你这小娃儿,实在不必为我这将死之人,搭上一条性命。”
李泠听他语音消沉,心内也没来由地一阵难过,昂然叫道:“不管如何,只要我李泠有一口气在,决计不能让你落入对头的手中。”
龙轩公哼了一声:“李泠,适才四星之战,你与郑融战果如何?”
李泠扬眉道:“是我胜了,打得那厮屁滚尿流!”
“如此一来,你已晋身双玄,”龙轩公点了点头,眸内精芒闪烁,“你若将我交给玄门,便会入东极天院精修,成为玄门着力栽培的精锐弟子,自此步步高升,成为天下名道。而我则只是个没几日好活的老魔头,你若执意跟着我去,没什么甜头不说,只怕还会步步凶险,处处荆棘。这两条路,选哪个,你定要想好了!”
听到这里,李泠登觉胸口发热,猛地顿住步子,回过头来,与龙轩公的灼灼目光对视着,一字字道:“龙先生,我李泠说过的话,决不反悔。说吧,咱们现下去哪里?”
龙轩公长眉微蹙,终于呵呵一笑,点头道:“好,那咱们这便回去,直奔东极紫苑的后园!”
李泠啊了一声:“回后园?这岂不是自投罗网!”
龙轩公冷笑道:“黑脸儿大呼小叫,过不多时,便会招来大批杂毛。他们第一步便是要分派人手,四处锁住山下要道,然后再行大举搜山。他们只当咱们定会逃下山去,必会将大批人手派往山下。嘿嘿,咱们偏偏要反其道而行,批亢捣虚,杀他个回马枪。”
李泠恍然道:“不错不错,他们决计意想不到咱们会再奔回比武的后园,你老果然老谋深算、老奸巨猾!”
龙轩公听到后先是一愣,既而哈哈大笑。
此时天色已完全沉暗下来,自证石林去往七窍玲珑山的小径藏于深林幽壑中,极是幽僻。二人在密林中摸黑奔行,一时倒也无忧。
李泠记得路径,一边悄然疾行,一边道:“龙先生,适才大黑脸拿剑刺你,你为何不躲?那把剑全插进你身子了,当真吓煞人也!”
龙轩公摇头道:“老夫只余那些气力,只得拼死诱他近前,趁他心惊肉跳之际,再给他一掌。”
李泠道:“你……你怎么一滴血也没流,那大黑脸说,你这是什么九遁魔功?”
“那是九死遁劫功,老夫名号‘不死神魔,便是由这神功而来。此功乃是我逍遥门几大镇派奇功之一,练到极处,可九死九生……无论你受伤多重,只要身躯还在,施展这奇功便可以五行元真化解刀兵等劫,先前我激战尹凌风,若无这门奇功相助,只怕我会一败涂地!”
李泠道:“这门奇功与五岳真形图有何干连,为何你要大老远地去抢那五岳真形图?”
“九遁奇功用之疗伤修身,效验奇快,却在五脏元气转换中有些缺憾。武林有云,‘五行元真,得三而神!那便是说,任你何等神通,最多只能练通五行元真的两种,若再能练通第三种,那便能圆而神之,自可三生万物,直至练遍五行元真。便是老夫,苦习多载,也只修得了紫微金锋和太乙青芒……”
李泠插嘴道:“龙先生,我听说自在玄门的龙虎真气,便是水火两种元真修法。”
“不错,龙虎真气,便是坎水、离火二气,也正是五行元真中的玄武真涛和南明离火。玄门修法一上手便兼修水火二元,与逍遥武功各路元真单独修炼相较,别有一功。这路独辟蹊径的玄门修法,便是源出五岳真形图。此图实为道家自古相传的秘法,其后为玄门始祖玄清真人所得,相传图上载有五行元真转换的妙旨。今日一观,果然大有裨益。”
说到这里,龙轩公又冷笑道:“自在玄门一直自称道家正宗,反诬我逍遥门为邪门外道,实则自在玄门是源出我逍遥门。而逍遥武功若再溯本追源,又是师出上古仙道,嘿嘿,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泠听得这位当时魔尊亲口说出逍遥魔宗与自在玄门的武功渊源,不由也长长叹了口气,又挂念他身上的伤势,道:“龙先生,既然你这九遁奇功有九死九生之妙,那这些内伤,想必也难不住你啦!”
龙轩公长长舒了口气,又道:“相传此功练成,每次运功遁劫,经得一死一生,那便多了三十年的寿数。更因年深岁久,功力神通也就相应大增,天下无敌那也就不是一句空言了。只是这等奇功,须得将逍遥门的五行元真尽数练通,修炼起来万分艰难。老夫至今只练通了金、木二元,其实也只能三死三生而已……”
李泠咋舌道:“那也很不容易了,你比旁人多了三条性命,怪不得你胡子这般长了,你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多岁吧?”
“传闻我逍遥门数百年传承,只有两位圣尊炼通过五行元真,但数百年来,从无一人以此奇功得享长寿……”龙轩公说着幽幽一叹,“只因历代圣尊,均须面临极大困厄,或与人比武,或遭人偷袭,少有机会用这奇功化解老病之劫!譬如老夫,平生仇家不少,以此功化解刀兵之劫,已有过两死两生,今日,这是最后一遭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音更为消沉:“老夫中了黑脸儿一剑重创,便须施展此功遁劫,稍时便会有一番大死大活。半个时辰之内,我要假死一回。”
“假死?”李泠叫道,“那滋味跟死了一样么?”
“这是九遁奇功的妙处,也是其难处。要知有缘修炼九遁奇功之人,必然都是玄同境以上的高手,感悟天道,突破道境,皆是其毕生苦求。而道境的突破,越是往后越是艰难,到了百尺竿头,想要再进一步,往往需要外境的配合。”
李泠一愣,忍不住道:“便如适才的风长老一样,他突然遭遇生死一线的外境,宁愿冒着五脏破碎之险,也要在那种险境中多呆一刻,感悟道境?”
“正是这道理,而这九遁奇功,在运功化劫时大死大活,自可直面生死这人生最大的奥秘,实为以武悟道的无上秘法。”龙轩公说着,悠悠叹了口气,“说到感悟道境,也许常人都会笑风长老痴傻,但这世上至少有两个人,会与风长老做出一模一样的抉择,我便是其中之一。”
李泠忍不住问:“另一人是谁?”
龙轩公缓缓道:“顾虚手!”
“罗织门主?”李泠不由打了个寒噤,“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好像许多人都厌恶得他要死,也怕得他要死!”
“我早就知道这个人,甚至还在他籍籍无名的时候便知道……”龙轩公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变得如同梦呓般虚无松缓,“这感觉极怪,我甚至觉得,我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李泠大奇,忍不住道:“听武遨那厮说,这顾虚手要趁机对你下手了,你也知道么?”
“自然知道,”龙轩公呵呵一笑,声音依旧有些缥缈,“其实我早便有过除掉他的机会,那是在他刚刚崛起的两年间。可惜这两年时光被我荒废过去了,先是我修炼九遁奇功出了偏差,那是我第一次运功化劫,化劫之后,我竟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忘了我是谁,我要做什么……”
李泠大惊,道:“那岂不是得了离魂症?记得我娘说,得了离魂症的人,要找人驱邪的!”
“并不是离魂症,一个时辰之后,我便记起了自己是谁,只是许多往事仍记不大清晰,却有一种焕然重生之感。我宛如个新生孩子般环顾身周的一草一木,直到三天之后,我才记起了一切。这感觉刻骨铭心,却又新鲜无比,自那时起,我耗去了大半年的时光重新钻研九遁奇功,说来也怪,这般心无旁骛,居然道境大进,我愈发心生奇感,便去终南山内结庐隐居,探求天道,感悟天地变化之妙。”
李泠奇道:“终南山啊,听说许多修道人都在那隐居,在山里面隐居好玩么?”
“空山幽寂,绝顶无人,这般全心感悟天地之威,道境又有大进。只是如此一来,两年时光蹉跎而过……”他说着又郁然一叹,“老夫执掌逍遥圣尊这多年来,起初还锐意奋发,颇有作为,其后才发觉逍遥五门数十年来连遭朝廷和江湖挤压,早已四分五裂,欲振乏力,经得这次变故后,我的大半心神便全用在以武悟道上了。没想到,顾虚手却趁这几年机会在江湖做大,呵呵,这也是运数使然。”
李泠忍不住说出埋藏心中已久的疑问,道:“龙先生,听说你在许久之前,曾约战过顾虚手,那时候他还只初出茅庐,据说是在一处孤峰绝顶,只你两人上了山,那时是谁胜谁负?”
“不错,那一次我们见了面……”龙轩公的声音又虚无缥缈起来,“虽是首次见面,却如多年的兄弟老友,这真是很奇怪的感觉。现下回想,那见面的感觉,也很古怪,似乎就如昨天般清晰,又似乎隔了一世般模糊。我们只是简简单单地试了五招,却都未尽全力,或许是老夫起了爱才之心,或许,我本就不愿伤他,二人便以平手收场。随即我便对他约法三章,命他不可搅闹逍遥五门。自此之后,顾虚手便消隐江湖,直到数年后,他创出了惊世骇俗的罗织门,非但这江湖,连朝廷、连天下都被他搅得天翻地覆了……”
李泠听他的声音低缓,似是慨叹,更似懊悔,一时心内也是五味杂陈,忽道:“龙先生,你呆会施展九遁奇功化劫,是否连体内的剧毒也一并化去?”
龙轩公默然不语,沉了许久,才道:“只怕不成,南溟那孽徒勾结了顾虚手,在我饮食之中下的奇毒名为‘曼陀障,非障非毒,正是我这门九遁奇功的克星……”
李泠万分失望,忍不住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二人顺着冷僻的山径盘旋而上,一路果然悄然无阻,这时扬头远眺间,已能见到前方黑巍巍的道观暗影。
李泠道:“前面便是紫苑后园了,距此不足半箭之地。”
龙轩公呵呵一笑:“只需一时三刻,避开乾震大黑脸的扰闹即可。稍时风长老缓过劲来,定会传令玄门,恭恭敬敬送咱们下山!”
李泠道:“是啊,风长老光明磊落,决不会做那落井下石之事!”
“尹凌风对我恭敬客气,定然还是为了顾虚手!”龙轩公缓缓道,“御道境高手的心意似乎是相通的,我知道风老头最忌惮的人不是我,而是顾虚手。为了玄门,他也希望我多活几年,替他牵制顾虚手。”
二人低语之际,忽听得不远处的道观中喊声大作:“风长老仙逝啦,长老比武后伤重而亡……”“速以信香传信四象,调集人手,追擒魔尊龙轩公,这魔头杀了风长老!”
二人俱是一凛,龙轩公更是在李泠肩头一拍,跳下地来。李泠颤声道:“怎么……风长老竟重伤仙逝啦?”
龙轩公目光电闪,摇头道:“决计不会,决计不会,他的伤势虽需静养些时日,却决不致死!”
只听得叫喊呼喝之声兀自不绝:“这大魔头逃不远的,他让风长老伤重而亡,自己也必受重伤,大伙去下山各处路径,细细搜来……”
呼喊声此起彼伏,如潮水般喧嚣多时,又渐渐远去。正如龙轩公所料,众道士搜寻他踪迹时,先会去下山道路处找寻,一时决难想到山上东极紫苑的后园。
深暗的夜色中,龙轩公寂然独立,脸上满是疑惑、犹豫、悔痛之色,喃喃道:“他的伤决计不会死,到底是出了什么差头,到底是出了什么差头?”李泠与风长老不过三面之缘,但觉这位玄门前辈光风霁月,襟怀坦荡,此时也满心沉痛,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时候到了,老夫这时必得运功度劫了。”龙轩公沉沉地摇了摇头,“我修炼的是五行元真中的金、木二气,以金气度劫,以木气回生。你快带着我去寻一棵高大树木,最好是百年古树,其木气才充沛可用……”李泠应了一声,忙又将他背在身上。
山道旁的老林中黑黢黢的,倒有不少高大树木。走了几步,李泠看到眼前一株奇形怪状的粗大老树,蔓披着无数枝丫,喜道:“这树好粗壮,定是百年古树了?”
龙轩公瞥一眼那树,道:“此树枝干扭曲,内里的经脉都不畅了,虽然茂盛,木气却大是不佳!”
李泠奇道:“树木还有经脉?”
“连顽石这样的死物,都有其石纹脉络,何况欣欣向荣之树木?万物皆有经脉,草木皆有灵性!”龙轩公说着闭上了双眼,沉吟道,“采摘木气,当以松柏为佳,主干高直则脉络畅,枝杈繁茂则气机佳,嗯,你向左行,再向前……”
他对木气似乎天生感应超人,闭目指点,竟胜过亲见,片刻后二人便来到一株高耸向天的古柏前。李泠瞧这老柏要三人合抱,料想定是百年以上的树龄了,忙问:“你该怎样采这木气?”
龙轩公道:“送我上去,将我横放在树上最粗大的两根枝丫间,那便没有你的事了。我要在树上经得一死一生,须两个时辰。这半晚之间,那些杂毛能不能寻到我们,便全靠天命啦!”说着他大喘了一口气,声如牛哞,“时辰到了,我这便……要死了……快快上树,趁着我还有口气……待断了气,只怕你便背不动我了。”
“为何断了气,便背不动你?”李泠的话才出口,立时便知道了缘由——背上的龙轩公忽然便沉重了起来,似乎一瞬间,龙轩公变成了两个人。
李泠大吃一惊,忙提气向树上攀去。堪堪攀到树顶,龙轩公抠着李泠肩头的十指蓦地紧了一紧,低叹道:“且看能不能逃过今日这大劫吧。你将我放到树上后,便远远走开吧。若是有人发现了老夫的踪迹,你也不必顾我,只管逃命便是!”
李泠吃力地将龙轩公重若铁铸的身躯横放树上,喘吁吁地道:“我这便走开,我决不会独自逃命的。”
龙轩公叹了口气,随即仰卧在了树冠上,四肢齐张,牢牢吸住了粗壮的柏枝。刹那间,李泠便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龙轩公已跟这株古树融为一体。他愣了愣,便要向树下溜去。
“等等!”
即将“死去”的龙轩公忽又张口,只是声音混沌了许多:“李泠,你此时还可逃回伏龙观,铁乾震那黑脸儿败在你手,乃是他的奇耻大辱,未必便敢大张旗鼓地去揭你老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是赶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李泠淡淡地道:“我说过,决计不能让你落入对头的手中,便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护得你周全!”
龙轩公紧盯着他,眸子在夜色里灼灼闪动。李泠也直视着这双幽深如海的眸子,一字字道:“我李泠只是个卑贱的小道士,却也跟玄门第一高人风长老一般,有我的选择,有我的道!”
“很好,很好……”龙轩公似乎笑了笑,眼内却有精芒一闪,随即闭上了双眸。他清瘦的身躯立时被夜色吞噬。
李泠溜下树后,再抬头望去,竟再也觉察不到半分龙轩公的存在,木气贯通之后,这老人几乎化成了古柏的一部分。
三十 天风海雨阁
李泠心下大安,悄然闪到了一旁。他顾念龙轩公安危,不敢走得过远,却也不愿离得太近,便在林子边上寻了根老树,盘膝倚坐。他奔波多时,此刻困乏至极,但一闭上眼,眼前便闪过铁乾震气急败坏的黑脸,“李泠叛师投魔,罪不容诛”的呼声更在耳畔回荡。难道,老子再也回不了游心观了么?
在游心观这数月来,他常遭讥讽打骂,其实过得甚是苦闷,但想到就此离开玄门,李泠心内仍是觉得空荡荡的。他知道自己这次只怕真是要就此逃离七曜天峰了,心底忽地念起余观吾、宁观一等亲近师兄来了,更想念掌教傅乾阳。
想到傅乾阳望着自己时那温煦的目光,他的心内对掌教真人更多了数分感激和愧疚:我只是个孤弱孩童,在玄门中从来没人瞧得起我,偏偏掌教真人对我极是看重,唉,我救了龙轩公,其实是万分对不起掌教真人了……
胡思乱想了多时,终于睡了过去。昏昏沉沉地睡了好久,忽听一声叹息传入耳中。李泠本来睡得极浅,闻声悚然一惊,张开眼来,却见身旁立着一团干瘦的黑影。
“师……父……”李泠登时认出这人便是逸龙子,声音不觉颤了。他不由仰头看看天色,恢宏的苍冥黑如锅盖,也不知到没到两个时辰,那吸取木气的龙轩公有没有醒来?
逸龙子却叹了口气:“他在哪里?”
“他?”李泠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撑着苦笑道,“什么他啊……您问的是谁?弟子只是到这里来随便逛逛……”
“你自然知道他是谁!”逸龙子转头四顾,低声道,“快说,那龙轩公去了哪里?”
李泠才知道龙轩公吸取木气时已与松柏气息交融,以师父逸龙子之强,竟也察觉不出,暗自松了口气。在师父的积威之下,他的腿又在微微发颤,但心内却腾起一股刚强之气,执拗地直视着那双冷幽幽的眼睛。
逸龙子的眉毛一掀,却叹了口气,在李泠身旁的一块大石上盘膝坐下,道:“我早知道,你近日来武功突增,年纪轻轻,身上竟有一股玄门罡气,委实太过邪门。但我实在想不到,你竟跟龙轩公这大魔头混在一处!”
李泠一颗心怦怦乱跳,心念转了几转,终于呵呵一笑:“师尊,你说的什么,弟子听不明白。弟子先前在后园观战,忽然听得喊闹声起,弟子觉得好奇,便偷偷溜了出去瞧热闹,哪知转到这时候,仍是没见到什么热闹。这东极紫苑地方太大了,弟子几乎迷了路,竟靠在树边睡着了,想是比武太过劳累了吧。不如……咱们这便赶回游心观吧!”
李泠对逸龙子着实忌惮,生怕他发觉树上龙轩公的踪迹,一通胡扯,只盼将他引开。
“如此说来,你定要事事瞒着师父了?”逸龙子的声音忽地冷了起来。
李泠苦笑两声:“哪里啊,三清四御在上,弟子一件事可也没有瞒过你老人家。”心内却道,三清四御可都听好了,我是一件事没瞒过老瘦猴,瞒他百八十件,总是有的。
逸龙子没有言语,如一尊石雕般静静端坐,沉了许久,才低叹道:“既然如此,稍时你便跟着龙轩公远走高飞吧,不要留在玄门了。”
“什么,你让……我走?”李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心内更是震惊莫名,老瘦猴莫非是在诈我,听这话,他莫非知道龙先生便在左近?
“不错!”逸龙子站起身来,“先前铁乾震一阵怒吼,引来许多无极派道士,你救助龙轩公这魔头之事已传遍了玄门,师父是护不住你了,只怕连掌教也护你不住。你留在玄门,定遭重罚。”
李泠怔怔地噢了一声,心中犹豫不决,五味杂陈,颤声道:“师父……”
逸龙子苦笑道:“别再叫我师父了。这一别,咱们便不是师徒啦。呵呵,这数月来,想来你定是对我怨愤得紧了。你可知道……我为何时时打你骂你?”
李泠愕然摇头,暗道:难道你跟义父那老家伙一样,打我骂我,倒还有大道理啦?
“其实你义父便身具灵脉。你也该知道,你义父的武功忽高忽低,连他自己都把握不透。”逸龙子的声音颇有些痛楚,“他当年曾亲口对我说,灵脉之人最好不要练武,否则只怕得不偿失。嘿嘿,我这数月来打你骂你,便是要减退你这身灵脉的感应,更要让你生出对练武的厌恶之心。哪料到机缘巧合,你竟又落入傅乾阳的算计之中!”
“什么,”李泠大张双眼,“师父,你说傅掌教在算计我?”
“李泠,你可知道傅乾阳身为堂堂掌教,为何偏偏指名道姓地命你这新人进入四象会武么?”逸龙子瞥他一眼,目光在夜色中熠熠闪烁着,“他考验咱伏龙派只是一个缘由,更紧要的,是因你和他一样,都身具灵脉!”
李泠不由“啊”的一声低呼,瞪大双眸,道:“可是……师父你曾说,身具灵脉的人极难修成高妙武功的?那傅掌教的武功可是万分高明。”
逸龙子冷冷道:“灵脉之人练武,只是艰难许多而已,修炼不好,便如你义父一般,半途而废,忽高忽低。可一旦练成,则效验惊人,傅乾阳中年时忽有奇遇,武功突飞猛进。只是他的修法可能颇为凶险古怪,所以他看到你这少年,才如获至宝。我猜想,他极可能要将你收到身边,先将许多灵脉修法让你验探一番,再择那些没有凶险的修法自家修炼。”
一股深寒从心底腾起,李泠张嘴便想喊道:“不可能,掌教真人决计不是这种人……”但陡地想到,那日自己初入东极紫苑时,傅掌教听得自己竟能看到鬼宫内的异彩,便忽然动心,将自己留在了玄门。跟着又想到那晚自己拔出令狐易胜以气禁之法所藏的宝剑时,掌教大为欣喜,竟传给了自己一门“元明心镜”。
霎时间他心内疑问连连:他姥爷的,难道……难道老子只是掌教真人的试探之物?眼前又闪过傅掌教慈和温煦的鼓励目光,不由连连摇头,暗道:不会的,不会的,傅掌教是个和龙先生一般的好人,李泠啊李泠,你怎能如此揣度他?
在他心底,傅掌教早就是个古道热肠的大贵人,更救他于危难,这念头坚不可摧,忍不住道:“不会的,我觉得掌教真人心地慈悲,决不会做此阴险欺人的勾当。”
逸龙子道:“不错,傅掌教凡事谨慎多疑,确是没什么大恶。可他开了这练武的由头,你这孩子又外圆内方,终于走上这条习武之路,那也由得你吧。只是,我可对不起我那老混账师弟的嘱托了。”
李泠的心怦怦乱跳:老瘦猴师父今夜是怎的了,竟说出傅掌教“没什么大恶”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逸龙子忽地仰头望向不远处的高树,低声道:“若是我所料不差,龙先生便在那树上疗伤吧,贫道便在这里等一等,稍时还有些紧要之事,须得当面问他!”
李泠更是浑身一震,怔怔地仰头望着师父,全身如坠冰窟,暗道:老瘦猴这又是在诱我么,他怎知道龙先生在树上?想拼力苦笑一下,却满脸僵硬。
忽听得身侧传来一声低笑:“逸龙子果然了得,老夫在此!”笑声不是来自树上,而是在耳畔传来。李泠一惊回头,见龙轩公不知何时已立在身旁,才长出了一口气。
逸龙子盯着龙轩公炯炯有神的双眸,不由微微点头:“九遁奇功,果然玄奥莫测,圣尊力拼风长老,本该内伤颇重,此时竟已功力大复,委实让人又赞又畏。”
龙轩公却目光一寒,沉声道:“老夫力拼风长老,莫非你看到了?”
逸龙子缓缓摇头:“无缘得见,遗憾之至。贫道身为伏龙派掌门,那时要在玉栏杆下做评判,直到明机巧胜了尘清,贫道才得暇外出……”
尘清终究是输了,李泠才解开了心内的一大疑问,暗道,不过既是明机巧胜,看来这一战也颇有看头。
逸龙子又道:“贫道扯了个幌子,信步而出,东游西荡,耗去了许多工夫才转到了东极天院,正遇到了与龙先生决战归来的风长老。那时长老已身有内伤,但脸上宝光流溢,神色焕然。我一问才知,他与圣尊一战惊天,更在生死一线之际,了悟大道。看到风长老身上的伤势,贫道便知圣尊自然也受了重伤。”
“你适才竟见到了决战后的风长老,”龙轩公双眸一亮,喜道,“如此说,那时他虽重伤,竟还安然无恙?”
“不错,贫道还与风长老对语片晌,得知了他与圣尊对阵的些许感悟,也获益良多。”逸龙子目光闪动,沉沉一叹,“风长老那时心境疏旷清远,似乎不愿多言,贫道知他已入‘得意忘言的妙境,便告辞而出……
龙轩公长眉一凝,道:“后来怎样?”
逸龙子眼芒闪烁,道:“后来的变故惊天动地,眼下却不便说。”
李泠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风长老其后忽然暴毙,必有天大阴谋,而师父逸龙子竟正是知悉底细的人。只是不知为何,逸龙子卖了个关子,竟不吐露。
“师父,”李泠心下大急,忍不住叫道,“既然如此,你该知道风长老并非死于龙先生之手啊,你该当告知玄门……”
龙轩公却嘿了一声:“逸龙掌门心思细密,不说便不说了。龙某一生快意恩仇,手上血债累累,他们再将尹凌风这笔账硬塞到老夫头上,原也没有什么,只可惜了风长老……”
“圣尊但放宽心,”逸龙子淡淡一笑,“天理昭彰,万事总有善恶得报那一天!”
龙轩公听他话中有话,点了点头,道:“适才龙某在树上运功化劫,逸龙掌门早就知晓,却不下手加害,足见盛情,不知有何指教?”
“贫道心中有一件大事,困惑十余载,今晚定要向圣尊请教明白!”
逸龙子眸中闪出深切的痛楚之色,缓缓道:“十五年前,我伏龙派还甚是兴旺,先师苍霞子和他的三位师弟都算是玄门中的有数高手,但一夜之间,包括我师尊苍霞子在内的八大伏龙派高手尽数被杀,成为我玄门第一大悬案。江湖和玄门都传言,那次血案是龙先生尽遣魔宗高手所为,其后不久,我玄门尽起精锐,与龙先生所统领的逍遥门苦战了一场,双方各有折损,这梁子结得越来越深,玄门魔宗,终于势同水火……”
李泠顿时一震,他也曾听闻过伏龙派的这段悲惨往事,此时听得师父逸龙子将此事前后细细说来,仍觉震惊无比,一时脑中念头纷至沓来。
龙轩公冷哼道:“你要问的,便是苍霞子等八人一夜殒命的真相吧?”
逸龙子点了点头:“不错,此事在贫道心底盘桓十余载,先师和三位师叔、四位师兄的音容笑貌时时在梦中缠绕,若不问个明白,只怕贫道今生死不瞑目。”
“又何必问?”龙轩公呵呵一笑,“你若认定我是真凶,适才早已趁机将我杀了。你心底想必有些影子,只盼由我来答疑解惑吧?”
逸龙子点头道:“那一晚他八人齐出,奉了东极紫苑的号令,去荥阳郡城办一件要事,却在城郊一间荒废的水神庙内遇到魔宗伏击,八人尽数丧生。事后,庙内发现了魔宗赤火宗的怪毒‘乱魂磷香,师尊和二师叔的胸口上、另两位师叔的脊背上,现出数处乌青发紫的掌印,这正是魔宗太乙青芒练就的紫青龙爪。说起来,魔宗伏击我伏龙派,已是证据确凿。不过事后我玄门以此为由,大举兴师讨伐逍遥门时,圣尊却坚不承认。那时我便着实奇怪,双方仇怨交缠已久,这血案虽惨,江湖中冤冤相报也是常事,但为何你们做了后却不承认,这是老道最不明白的地方!”
“不错,我龙轩公恩怨分明,做便做了,但若未做,也决计不会给人做冤大头。”龙轩公扬眉冷笑道,“此事其实不难推断,其一,荥阳郡离着七曜天峰咫尺之遥,你们伏龙派的人奔去荥阳,可说极是寻常,而我逍遥精锐则尽在江南,如何会未卜先知地得知他们要夜宿一间荥阳城郊的荒庙,更如何会千里迢迢地赶去伏击他们?其二,当时东极紫苑仍归无极派坐镇,统领玄门的也均是无极派长老,我逍遥门便是要千里奇袭玄门,也该向无极派下手,如何会选上你这毫不相干的伏龙派?”
逸龙子神色灰暗,沉沉叹了口气,道:“贫道当时便不信是逍遥门下的毒手,只因贫道曾偶然得知,在那件血案之前,圣尊对贵门的赤火宗已失了掌控,不知是也不是?”
龙轩公道:“这便是其三了,赤火宗掌门的烈尊者素有异心,险些被我废去武功,这二十余年间,赤火宗早已不奉我号令。他们用上乱魂磷香这件罪证,反是欲盖弥彰了。”
逸龙子垂下头来,双掌缓缓攥拳,干瘦的身子突突发起抖来。李泠自旁看着,心内忽觉一阵不忍:怪不得老瘦猴师父终日板着脸,一副刚死了亲爹的哭丧模样,原来在他心底,竟埋有这等天大冤屈。忍不住问:“龙先生,你老神机妙算,能断出是谁下的毒手么?”
龙轩公道:“此事是十余年前的旧案了,按说难以查明真凶,不过若细作推究,仍可寻出些蛛丝马迹。”
逸龙子双眸一亮,道:“请龙先生指点!”
龙轩公道:“我来问你,经此水神庙血案,你伏龙派自是精锐尽没,我逍遥门跟你们连番苦战,也是连丧精英,玄水宗和厚土宗两家也是自那时开始不遵老夫号令。那么经此大变之后,到底有谁得了大利?”
“英雄所见略同。”逸龙子嗯了一声,脸孔竟微微颤抖,叹道,“在这血案之前,我玄门四象的规矩是‘四象轮执,由四派轮流执掌东极紫苑。当时先师苍霞子武功通玄,大璇玑术早入化境,实为七曜天峰上的顶尖高手,兼之德高望重,威望素著。按玄门规矩,他应于当年重阳前后,执掌东极紫苑,领玄门掌教之位。但他老人家遇害之后,无极派便急匆匆地尽集四脉精锐去兴师问罪,那时打头阵的,乃是丹剑派的数位长老,一番血战之后,丹剑派也元气大伤。如此一来,东极紫苑便仍由无极派执掌,直至今日。”
龙轩公道:“这便是了,江湖恩怨纠葛不清,但若以商道之法推断,则一目了然,铜钱流入谁家,谁便是得利之人,兴风作浪的,定然与此人有莫大干系。”
李泠吸了口寒气,惊道:“龙先生,你是说……做下这桩血案之人,竟是……傅掌教?”
龙轩公摇头道:“当时执掌玄门的,还不是傅乾阳,而是他的师尊凌虚子真人。”李泠的心更是一紧,料想师父逸龙子所说的,实是自在玄门的天大机密,便也不敢再问。
“先师遇害,还有个缘由,”逸龙子沉吟了一下,才慢慢道,“那便是先师有个忘年之交……君玄应!”
“君师弟是苍霞子的忘年之交,此事我略有耳闻。”龙轩公的双眸骤然一亮,缓缓道,“但不知他跟令师被杀有何瓜葛?”
“我伏龙派一直香火不旺,在钱财上捉襟见肘,先师苍霞子为了维持观内百十名道众的生计,实是绞尽了脑汁。好在他德高望重,结交了多位商道中人,这其中便有一位忘年之交君玄应。只是,此人的身份,既是商人,又是一名魔宗高手。在玄门这些首脑名宿中,先师是最为睿智旷达之人,他知道玄门上下再不能这般坐吃山空,便将君玄应请入游心观,筹谋商道。先师曾和君玄应定下一条规矩:玄门商道须得自给自足,以便保有玄门的尊严,而身为道家修炼者,万不可本末倒置,全心经商逐利,弄得一身铜臭……”
龙轩公赞道:“苍霞子这一招妙在洞烛先机,在玄门没有衰败之前就以适当的商道自救,既能保住数千道众的生计,又可维系玄门威望。否则,若真到了大厦将倾时再谋商道,不但会手忙脚乱,更会让偌大玄门为铜臭侵蚀。眼前的傅乾阳所为,便是个实证。”
“圣尊高见!”逸龙子沉沉叹了口气,“可在当时,尚是傅乾阳的师尊凌虚子真人执掌玄门,老一代玄门首脑愈加守旧。在他们看来,家师想以商道重振玄门的心思实是异想天开,而他竟敢私下结交逍遥商宗的魔道妖人君玄应,那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其后君先生闻知风声,为了不给先师再找麻烦,只得辞别下山。”
“如此说来,还是‘商道这两字害了令师!”
龙轩公叹道:“在凌虚子掌教看来,苍霞子是下一任玄门掌教的人选,但他竟和逍遥商宗的妖人钻究商道,来日若是执掌玄门,岂不将玄门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原来还有这个缘故!”逸龙子黯然吐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
李泠的心内也是一颤:原来老子的师爷苍霞子,他这段往事,竟也和商道关系紧密。其实行商赚钱,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那些长胡子老道偏偏视之为洪水猛兽?
龙轩公望着若有所思的逸龙子,道:“逸龙掌门,事已至此,你我何不联手一击,给你伏龙派报了大仇,也给老夫除去一个大对头?”
逸龙子却淡淡道:“多谢圣尊好意,贫道此来,只是与圣尊推敲真相。至于报仇之事,还是贫道亲为,并不假手旁人。”
李泠听得心下疑惑:听这两人言语,似乎心照不宣,莫非都已推断出了真凶是谁,却又均不明言?
龙轩公眼芒一闪,笑道:“好,逸龙子,老夫忍不住更要高看你一眼了。你忍辱负重十余载,足见高义,但要办成这大事,老夫提醒一句,在傅老道的身上多多用力。”
逸龙子点头一笑:“多谢圣尊指点。”
李泠的心又紧了起来,暗道:怎么要在掌教真人身上用力,说来说去,傅掌教莫非仍是这场血案的最终得利之人?
逸龙子却拱手道:“形势紧急,请龙先生及早下山吧。记住,最好折向游心观方位,那里出山的三条小径由我伏龙派设伏,贫道可保你们一路无事!”他看了一眼李泠,又道,“这少年李泠看来与圣尊颇为投缘,此子聪慧机敏,还请圣尊多多调教。”
话音一了,也不待龙轩公答话,拱了拱手,便即飘然向后退去,如一缕青烟般消失在薄明的夜色中。李泠看他那身法正是自己熟悉的伏龙派独门轻功“鹤高飞”,忽觉鼻子发酸,心内怅然若失。
龙轩公望着逸龙子的背影,微微点了点头,才道:“李泠,如你师父所说,这自在玄门你是留不得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做一番叱咤风云的大事业!”
“做一番叱咤风云的大事业,我?”李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轩公缓缓道:“还记得我让你看的那只鹰吗?”李泠倏地记起初见龙轩公时,他指给自己看的那只远山上的苍鹰,还曾告诉自己“鹰之长在飞,马之长在走”的道理,忙点了点头。
“为何雄鹰展翅,可直上青云?”龙轩公眸子内的光芒已如火焰一样燃烧起来,“只因它相信,自己是一只雄鹰!”
李泠的心陡地热了起来,似乎心底有一团压抑多年的火,给那炽热的目光点燃了:“不错,天生万物,各有所长,为何我李泠就不能是一只雄鹰!”
他长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从没忘记你说的那句话,做最强者!”
“这才是大丈夫的话!”龙轩公将大手在他的肩头重重一按,“做冲天的雄鹰,做最强之人,全凭你自己这颗心!”
李泠心潮起伏,陡觉腋下一紧,已被龙轩公架了起来,如腾云驾雾一般向前奔行。二人钻入一片密林,依着逸龙子指点的路径,向山下飞奔。
脸上风声虎虎,李泠知道自己这就要离开玄门了。不知道大师兄、二师兄、九师兄他们不见了我,会不会想起我来?忍不住回头望向那恢宏苍黑的山廓,想到就要永远离开这里了,顿觉这里的一草一木,甚至那时常和自己斗气的鲁观尘,都颇为可爱。
老子辛苦大胜,却自动退出,也不知谁会顶替老子晋身双玄?可惜啊,尘清大战明机的那场热闹,老子却没有看到!他心内又是一阵空虚恍惚。
这七曜天峰山脉连绵,深林幽壑中多有小径贯通,二人穿林跃溪,在浓浓的夜色中奔行许久,终于到得游心观所在的山脚下。这里全是伏龙派所辖地界,正如逸龙子所说,大小路径上全然无人把守。二人借着淡淡月辉一路疾驰,不多时候便奔回到龙轩公先前落脚的大庄院前。
“连发客栈”那大红灯笼前,数道人影正在匆匆逡巡顾盼。瞥见二人如飞赶来,人影中一道窈窕清影忙迎了上来,叫道:“师尊,您可回来啦!”说话间,谷星瑶一眼瞥见李泠,秀眸更是掠过一缕惊喜。辛十二也快步迎出。
龙轩公走到了灯影下,谷星瑶才瞥见龙轩公衣襟上纵横的血痕,不由惊道:“怎么……您今晚竟去玄门迎战风长老了么?”
龙轩公黯然一叹,带着他们快步走入后宅幽静的花厅内。龙轩公抓起案头的一只白玉酒樽,仰头灌了几大口酒,才道:“好酒!饮上三斤好酒,胜过三年苦修。”
他痛饮了三盏烧酒,才略略交代了风长老殒命的消息。玄门第一长老在江湖上名声与口碑俱佳,闻此噩耗,便连谷星瑶和辛十二都不禁又觉凄恻,又是疑惑。
一番感慨后,谷星瑶才叹道:“师尊,当务之急,还是您与武遨那厮的商道之约,弟子觉得这鸿门宴,不去也罢!”
辛十二狠拍了自己大腿一下,道:“什么商道之约,不过是落井下石罢了。这些年来黄金武家借助朝廷之力,风头大盛,竟要与抱云城争这‘天下第一世家的名头。武遨那厮这回是要趁火打劫,想在江湖上出个大风头了!”他说一句,便狠拍自己大腿一下。
李泠听他将自己的大腿拍得山响,不由暗自咋舌,心内又想:原来如此,不过那宇文岳号称“席卷山河”,刀法当真惊神泣鬼。武遨那厮,想跟人家争这“天下第一世家”的名头,怕是千难万难。
龙轩公冷冷道:“正因他武遨屡屡借助朝廷之力,武家商道实是贻害无穷,非但搅乱江湖,更会为祸天下。老夫早有除他之心,难得他自家竟会送上门来!”
众人听他语声森寒,满蕴杀气,心头俱是一寒。谷星瑶道:“那师尊的伤势呢?您本就身中奇毒,又苦拼了风长老,经得九遁奇功运功化劫之后,还需多加静养吧?”
龙轩公微闭双眸,沉了许久,才低叹道:“只怕管不得这许多了,我自家知道,那毒伤已逼近心脉,老夫的时日恐已无多了。”
花厅内一片黯然。李泠叫了一声:“龙先生……”便再也说不出话来。谷星瑶则猛地别过头去,长长的睫毛不住轻颤,眸中潮湿一片。
“不提这些无趣之事,”龙轩公却呵呵一笑,若无其事地道,“你们想不想看看真正的天钺斩?”他手中忽地多了一样尺长的漆黑之物,正是那扁平的铁舌。
“又是这东西!”谷星瑶奇道,“我记得师尊说过,这是小滑头自那鬼宫中得来,是那神像的舌头,可师尊偏说这就是那天钺斩!”
“嘿嘿,这天钺斩的秘密,我一直未曾告诉你们!”龙轩公将大手慢慢按住了舌根处一个毫不起眼的圆点,运力一按。只听“咔”的一声,铁舌豁然张开,霎时间精芒四射,一把软刀自两片铁舌间弹了出来,水波般的一番轻颤后,软刀便化为刚硬挺直。
谷辛二人各自称奇,李泠更忍不住一声惊呼。他也曾摩挲把玩这铁舌多次,只当那圆点是铸铁时不小心留下的铁瘤,不想竟是这魔刀弹出的机关,更料不到这铁舌居然是两半铁块相合而成。
细看那刀,长近三尺,宽不足四指,原来这奇特的长刀平时是折在尺长铁舌内,迸出后便由绕指柔化为百炼钢。众人瞠目结舌之际,龙轩公又将手一转,包裹在外的两片铁舌翻转过来,严丝合缝地合成一段刀把。
铁舌翻成了刀把之后,原本平平无奇的刀霍然生出了变化,犹似自平凡花蕾中忽然钻出的绝媚昙花,通体都饱满灵动起来。那刀身颜色犹如凝脂白玉,一抹冷幽幽的红芒却在刀身上游走不定。
“好刀,这红光让人一望之下便生出一股惧意!”辛十二的声音也发了颤,却紧盯着那刀,舍不得移目,“鬼斧神工,这才是真正的魔刀!”
那幽红的刀芒并不浓烈,却带着一股来自地狱深处的死亡味道。随着刀身轻颤,那团惨红光芒瞬间跳耀膨胀,将暗室尽数笼住。
望着那抹幽红,李泠忽然觉得无比寒冷,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魔气自那刀上喷涌而出,直浸入他的肌骨之中。那是能将人的魂灵一把攫去的绝望之气。他不由打了个寒战,心内更是一阵恍惚:这是我从鬼宫中带出来的铁舌吗,这天钺斩,当真是我揣在怀里,朝夕相伴多日的那块顽铁?
龙轩公居然淡淡一笑:“此刀经得大炼魂法苦苦炼制了八八六十四载,自身上已凝聚了极大的戾气和魔性,寻常人极难驾驭!”摸出一方帕子,信手抛出,巾帕飘落刀上,立时给锋利的刀刃分作两片。
“果然是利可分巾!”谷星瑶轻叹声中,纤手一翻,拔出了自己那把新月般的金刀,“师尊传给徒儿这把碧火销魂刀已是江湖上罕见的宝刀,这两刀相较,碧火销魂刀胜在华美灵动,这天钺斩么,则胜在一个‘气字,犹如大匠画作,一气贯穿!”
辛十二忽道:“只是老奴有一事不解,钺乃大斧之意,这明明是一把刀,怎的名字中有个钺字?”
龙轩公摇头道:“天钺,乃吉星之名,又称玉堂贵人。文人遇之,可文采出众;武人遇之,可统兵破敌;商人遇之,可财源广进。千余年来,我逍遥门都领袖天下的圆柔商脉,这把天钺斩,实是我们逍遥商宗的吉星!”
他说着将手指点在了那样式古拙的刀把上。这刀把原本是铁舌内面,这时倒翻吻合成刀把,众人凝目望去,果见那刀把正中,恰雕着一串古星图样。
“天钺斩出,魔兴道枯,”辛十二老眼放光,喜道,“此刀以天钺为名,必是主我逍遥门武道长盛,商道大兴!”
“说得是!”龙轩公微微点头,屈指轻弹,刀身立时发出一道清脆的长吟,如雏凤欢鸣,在屋内畅快地飞翔。
“此刀遭遇坎坷,却终于出世,更能如愿交到老夫手中,说来都是李泠的功劳!”龙轩公那幽深的目光已移向了李泠,缓缓道,“李泠,我这便收你为徒!”
李泠又惊又喜,只觉龙轩公的目光忽地变得沉甸甸的,沉到让他心中发紧,一时竟愣在当场。辛十二和谷星瑶却齐现喜色。
辛十二笑道:“恭喜小兄弟,圣尊武功通神,称得上是江湖第一人啦。老人家叱咤江湖几十年,却只收过四个弟子呢!”说话间在李泠的腿上狠狠一拍。
李泠的腿上生疼,兀自欢喜得如在梦中。他倒不在乎龙轩公地位如何尊崇,只是觉得自己对这老人一直颇有感激亲近之意,这时只知连连点头。
谷星瑶狠狠拍了他肩头一掌,喝道:“小滑头,快跪下磕头!”
李泠慌忙跪倒在地,砰砰地磕下头去。
“够了!”龙轩公挥手止住了他,含着暖意的笑声中却有些苍凉,“你是第四个弟子,也该是最后一个了!你大师兄古虬鸣资质绝佳,却英年早逝;其后多年,老夫不曾收徒,直到晚年才收了两个弟子……谷星瑶原是我门中的小师妹,当年我收她为徒时也道是最后一个小徒了,不想这时竟也成了师姐。”
他的笑声倏地一冷,又道:“你二师兄么,便是那给我下毒之人,此人名叫南溟,聪明绝顶,八面玲珑,是我倾注心血最多之人,原想让他继承我衣钵的,我门内也都呼之为少主,哪知……”说着苦笑摇头。
原来这给他下毒的南溟,竟是他最喜爱的弟子!李泠也觉心内一痛,昂首道:“待弟子学会了本事,必给师尊报了此仇!”
龙轩公呵呵一笑:“好啊,难得你有此豪气,但你神功大成之前,先得保住自己这条小命!”
谷星瑶听师尊的笑声颇为黯然,忙岔开话题,道:“恭贺师尊又喜得佳徒,这李泠么,虽是个小滑头,却还聪明伶俐,来日定可大振我逍遥门雄风。”
“瑶儿说得不错,”龙轩公双眉一扬,缓缓道,“李泠,老夫一生,从不信天命谶语之说,但你将天钺斩千辛万苦地带出地宫,今日又将我救出,这实在是天大的缘法。”
龙轩公还想说什么,却又吞了回去,向李泠凝望良久,才一字字道:“你要好自为之!”
李泠这时也收了嬉笑之色,恭恭敬敬地道:“师尊的教诲,徒儿铭记在心。”他在游心观内早拜过了师,却因久遭逸龙子斥骂,在他心内从未将逸龙子当作师父。今夜别离时,虽然知道逸龙子对自己用心良苦,但心底仍免不了对那位老瘦猴师父颇多排斥。
此刻面对龙轩公那暖暖的眼神,他心内才陡地一热:“我终于有了师父了。”
“我曾说过,要让你做一番叱咤风云的大事业,”龙轩公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此次天风海雨阁商会之后,我便带你去锐金宗,由君师叔传你商道。你这小滑头该当在锐金宗大展身手了!”
李泠早有追随君玄应学习商道之念,不想就要美梦成真,连连点头称是,但想到龙轩公与武遨那玄机重重的商道之约,心内的欢喜登时被冲淡了许多,笑道:“师尊,武遨那家伙是煤炭涂青漆——里外俱黑,你既知他不怀好意,为何还要冒着风险赶去赴约?”
龙轩公眼中锐芒如刀射出,傲然笑道:“泠儿,对手越是紧压,你越要挺直腰板!”
李泠听他笑声中豪气纵横,登时胆气一振,心下的担忧也烟消云散,暗道:师尊这般口气,料来是把握十足!
“形势如此,只须放胆前行,不必畏缩犹豫。”龙轩公已挺身而起,对辛十二道,“咱们兵分两路,我带着瑶儿和李泠去天风海雨阁赴约,他们年纪尚小,该当见识一番。你则如此这般,今夜便去依计而行……”辛十二连声称好,一一记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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