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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市场经济初期的艺术家和艺术的困境

2016-06-06王晓平

艺苑 2016年2期
关键词:立春市场经济艺术

文‖王晓平



《立春》:市场经济初期的艺术家和艺术的困境

文‖王晓平

【摘要】电影《立春》呈现了市场经济初期艺术家和艺术的困境。无论他们各自的命运如何,他们的性格显示,这些有着“艺术气质和人格”的人大多仍是带着贵族心态的骄傲的“孔雀”。但影片却也意图呈现“世俗社会”与艺术追求的对立这样的两难处境,这表明了导演自身的暧昧性和认识的局限性。但影片也客观表明,市场化改革并没有带来这些艺术家幻想的自由。艺术作为商品对艺术家和本身来说并不就是福音。

【关键词】《立春》;市场经济;艺术;商品社会

电影《立春》海报

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啥春天的迹象,但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这样的风一吹过来,我就可想哭了,我知道我是自己被自己感动了。

——影片起始叙述者画外音

人们一般把2008年的《立春》看成是同一导演顾长卫拍摄的《孔雀》的姐妹篇。同一位导演顾长卫拍摄的这两部影片确实有着逻辑和内容上的连贯性。在《孔雀》的结尾,当那个“弟弟”身份的叙述者在画外音中说到“那一年冬天,爸爸突然去世了,妈妈变老了,我们还好。我恍惚记得,爸爸走那天,很快就是农历立春了”时,画面上全景框呈现的是阴沉的天空下被积雪笼罩的大地上的片片低矮的楼房;而在《立春》开篇,在这片积雪已融化的大地上,同样的全景框显现这群仍然低矮的楼房顶上已经冒出升腾的炊烟。自然史的变动看似缓慢但其实迅急,在这片已“阳光普照”的大地上,将演出什么样的人间悲喜剧?虽然两个影片中的主角不是同样的一群人,但他们显然有着某种思想上的亲缘关系(网上发布的被删减片断显示,两片女主角的关系是坐在前后排的初中同学(1))。当“艺术爱好者”已经成长为“艺术家”后,他们在“新时代”的命运如何?

一、“艺术家”在市场经济时代初期的命运

无论他们各自的命运如何,他们的性格显示,这些有着“艺术气质和人格”的人大多仍是一只只带着贵族心态的骄傲的孔雀。让我们从他们中最显眼的、贯穿始终的主人公王彩玲说起。作为与“高卫红”前后桌的同学,今天终于成为一定层次“艺术工作者”的她不妨看作是没有实现自己梦想的前者的替身实现者,因此拥有相同自恋和自我中心性格的她的遭遇也是前者的经历的延伸。

这位身居北方某小城市、在市师范音乐学院工作的大龄音乐女教师相貌平凡,却有一副唱歌剧的嗓喉,并曾在北京高等音乐学院当过进修生。她认为周围人过的都是平庸世俗的生活,清高的她一心要往北京发展。北京作为全国文化艺术中心,历来是国内艺术青年的向往之地,从“文革”后持续几十年的圆明园附近的画家村成为传说,到今天的郊区“798艺术工厂”的现实繁盛,都体现了这一点。吴文光八九前后拍摄的《流浪北京》就记录了五个“盲流”到北京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的故事。(2)

但王彩玲的这种追求中不同寻常之处在于,她本身是在地方上已经小有名气的“女高音演唱家”(市电台经常播放她的歌曲),而她采取虚荣的方式来宣扬自己的梦想,一次次地对人说,“我就是暂时在这,很快调北京去了”,“中央歌剧院正调我,他们请我看《托斯卡》”(而实际情况是,为了省钱,她在开演后在剧场外多等了20多分钟才从黄牛手里买到票)。这是今天现实中众多未成名的“艺术家”(包括学界人士)给自己贴金、以提高自己身份的手段,它在这里的呈现不无幽默色彩。但她这种“可笑又可气”的表演与其说是欺骗他人以获得名利,不如说是她满足自尊自傲(甚至是自卑)的某种自我欺骗和麻痹之举(比如她说“我不想过庸俗的生活,不打算在这儿发生爱情”既是“真实”的心声,也是“自欺”的言词——因为影片显示,由于她的长相和性格,她几乎不可能获得男人的爱慕;当她被自己喜欢的男人当众痛斥时,她告诉自己的追求者:“我为他放弃了去北京的机会;他一直追我,我被他的勇敢打动了。我想留下来接受他,当把决定告诉他,他反过来说不爱我。”)

我们必须明白,这种有意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并且努力往上爬的心态,是从改革开放后直至今天的市场与资本时代一直被鼓励的做法(“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因此她的“唱到巴黎去”、感受千万人热烈的掌声的欲望虽然已经变成一种功利行为,但仍和艺术有关:艺术上得到承认既是对自己努力的肯定,也是对自身艺术永无止境的锤炼的必需。因此,虽然她经过多年的努力最终也未能完成心愿,而只能靠领养孩子、当卖猪肉贩买来度日,导演剧终仍然为她呈现出这样一幅想象中的在巴黎歌剧院开演唱会的盛况场景,并打出字幕“谨以此情此景献给王彩玲”。

电影《立春》剧照

王彩玲为了实现这种无可厚非的理想经常往北京跑,踏破音乐学院的大门希望获得一份工作,也花费巨资希望取得北京户口(影片显示即使是临时工工作,也需要户口)。但她的问题在于她把自己的想象当作事实:这不但表现在她对外人宣称自己被北京方面器重和重用,更表现在虽然她的才能在地方上无人能及,但北京作为人才汇集之地,她未必能出类拔萃:当她敲开北京音乐学院院长大门毛遂自荐时,院长告诉她本院职工都超编,几年轮不上排演一出剧目;但她坚持为即将开会的院长清唱了一曲;院长听后依然冷静地告诉她:“知道你的水平了,其实去年你就来过。”

这种由自恋发展成的自我中心还表现在对待爱情的态度上。她坚持自己对爱情的感觉无可厚非(对追求她但她却不喜欢的人说她“宁吃鲜桃一口,不要烂梨一筐”),但推己及人的做法却给他人和自己带来了困扰。作为大龄女青年,她被单纯个性的青年画家黄四宝在院子滚动一个胶纸纸圈的幼稚动作打动,但后者并不爱慕她,而只是把她当作自己对艺术苦闷追求中能理解他的“知音姐姐”(他其实和她一样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请求她当裸体模特,一起去北京郊外租住房子奋斗。而在自恋和恋爱幻觉中的她此时已经无法认清自己,一反平时对他承认自己面貌“丑陋”的常态,在他面前声称自己并不丑,而只是有点“古怪”,并在一次黄四宝失魂落魄酒醉时,和意识不清的他发生了关系。当他发觉自己“失身”后到学校大闹时,王彩玲深夜披着自己缝制的珍藏已久的歌剧戏服,从七层塔顶上纵身跳下——这象征着她的自作多情的幻觉的破灭,以及对爱情的绝望(这个画面拍得极为唯美,而七层宝塔的特写显然有佛家的欲望涅槃的意蕴)。

她只是摔得断胳膊断腿,虽然已经斯文扫地,还得挺胸收腹地活下去。由这种种遭遇,她逐渐从幻想回归现实。但最深的打击似乎还在于她看到别人受骗和自己受骗的两次经历。住在王彩玲隔壁家的漂亮女人被她口口声声提及的“老汉(男人)”欺骗了感情,并且她的钱也被这个男人一分不剩地卷走了;她向王彩玲哭诉她的不幸遭遇,但王彩玲却出奇地冷淡,并且对这位在她危难时施以援手的女人(当她半夜胃疼时,曾经向后者要了胃疼药)冷嘲热讽,认为对方觉得她更不幸,才会选择把她作为宣泄的对象。无论观众如何回答这个受骗的女人的“我们俩究竟谁的心更阴暗”的责问,这场风波打破了她唯一的友谊,而她心中只剩下了人与人之间的冷酷与阴暗的关系的认知——这同样出自她以己之心度人、生活在自身世界的臆想。她在深夜看到隔壁家的全部家当被汽车装走,心里必定充满爱情无常的感叹。第二次,一位年轻的光头少女自称为癌症患者,带着侏儒的“妈妈”来要王彩玲辅导以便到北京参加国家级的决赛。被光头少女的故事打动的王彩玲对她无私帮助、倾情解囊,最后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象:光头少女的绝症是假的,她的母亲也是假的。王彩玲对于“爱情”、“婚姻” 以及友谊全部彻底丧失了信心,也不再通过婚介所找寻对象,而是领养了一个先天兔唇的小女孩王小凡相依为命。她这种做出“回归现实”的决定还来自接下来的经历的启发:当她万念俱灰返乡探亲时,看到了相依为命的年迈父母那种坚韧的生活理念。新年伊始,她被鞭炮声惊醒,出门和燃放爆竹的老母互道新年快乐。

王彩玲的经历体现了一个不得志、有着典型艺术家幻想症的文艺青年幻想破灭、走上现实人生的无奈路程,让人不由心生同情。但是她的个人经历无法让人完全认识这个市场时代艺术家的处境。我们还需要从她身边更多的人中了解艺术家在这个时代的使命。导演呈现了她经常演唱的歌曲的歌词“献身艺术,献身爱情,我衷心地爱护一切生灵,对待世界上劳苦的人们怀着赤诚,永远是虔诚的信徒,时常向上帝祈祷,献上我纯洁的心灵,时常把鲜花供奉”。这个自命清高的艺术家是否实现了她的诺言?我们又应该如何回答这段歌曲的后半段“为何为何上帝,为何对我这样残酷无情?我常把珠宝缀满了圣母的衣襟,在绝望的时刻”?

电影《立春》剧照

二、市场化时代的艺术

这段歌词不妨看作是今天大多数自命不凡的艺术家共同的座右铭。在我们评价王彩玲实现这个誓言的成绩之前,我们来看她周围的艺术工作者的表现,因为他们不但是她的社交网络,而且其品行和她形成了意义不同的对照。

当地炼钢厂工人黄四宝是王彩铃钟情的对象,他是这个地方的美术学院会员,并曾在画展中得奖。他坚持艺术追求值得赞赏(母亲不理解),但他屡次考北京的美术学院未果(他的朋友、另一位艺术爱好者周瑜对他曾做出“志大才疏”的评价)。王彩玲借给他描写梵高传记的书并鼓励他努力。但在经历了事业和爱情的双重幻灭后,他去深圳体验了“市场经济”,回来干起坑蒙拐骗的勾当(影片表现他戴着蛤蟆镜,首先在王彩玲拜访的婚介所内出现,并叮嘱工作者——可能是他的爱人或情妇——对王彩玲要照顾;随后在出门时,他的车被受他欺骗后找他算账的人砸了)。他可以看作是王彩玲的男性化身、另外一个镜像:他也像她一样,为了到北京发展而屡战屡败;一样生活在自我的幻象中;一样对自己“守身如玉”;一样在理想幻灭后远走高飞,从事维持生计的低贱行业。

黄四宝的工友周瑜喜欢王彩玲,并拜她学习演唱。他的自我感觉也非常良好,并为心中的女神朗诵了据说当年曾经“让在场考官无一个不哭”的普希金诗句“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非手造的纪念碑”(3)。由于他的长相不好、举止粗鲁,王彩玲对他没有多少好感(当他听说王彩玲失恋,再次来献殷勤时,她让他学“狗喘气”,这个场面不但表明他的同样自恋的特征,而且充满了滑稽的意味)。这表明,这个艺术爱好者也并未有太高资质。在遭到拒绝后,我们最后看到他时,他正抱着五岁的孩子。显然,他也回归“平庸”。

而另一位更加执着的跳芭蕾的胡老师在不少网友看来,则对艺术最为纯粹,因为他从没想过跳到北京或者跳到国外去,就像他对王彩玲的肺腑之言:他“一心就是爱跳芭蕾,十几年过去了,现在想想真后怕”。但是,这个看上去有同性恋气质(虽然影片没有给出任何暗示他有此种爱好,但显然他对女人不感兴趣)的人却不为人所理解和接受,被人们喊为“二姨子”、“流氓”。为使自己不为世人所诟病,他甚至跪下求王彩铃假结婚。在遭到拒绝后,他终于找到方法:做一回“流氓”(将正在辅导的女学员拖到男厕所里“强奸”)而坐牢,以证明自己“正常”。当王彩玲去探望他时,坐牢的他仿佛可以继续自己的梦想,依然很快乐,因为他在监狱里也可以跳舞。他一边兴高采烈地告诉她:“监狱发的布鞋,可以立脚尖呢”;一边还真地立起脚尖,试图作出芭蕾舞者高蹈的情状。当他回过神来,不忍目睹这一切的王彩玲早已离去。

如果说这些“艺术家”才能深浅不一,但都忠实于自己的内心、也忠实于艺术,那么另外一些人则没有那么纯粹,他们以良心换取名利。自称身患癌症去日无多的高贝贝工于心计,找了个特别土的侏儒女人当她的假妈,来牟取王彩铃老师的同情和帮助。王彩铃在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为她的执着所感动,于是带着她去北京,甚至拿回了自己买户口的钱,让她去疏通关系。而王彩玲自己的户口梦、北京梦,终于彻底幻灭了。高贝贝终于得奖出名了,可她却良心发现,说出了真相。作出自我牺牲的王彩铃夺门而出,因为她的善良付出却获得一场骗局,并且发现自己的自吹自擂远远比不上自己这个学生的坑蒙拐骗,只有这样的“艺术家”今天才可能在市场上成功。网友评论高贝贝道:“在如今的商业社会里,这样的人才是具备明星潜质的人,瞅她那演技和发掘群众演员的眼光,以后绝对有希望做个影视歌多栖明星,唱到巴黎去问题不大,但我认为她是很直接的选择了艺术作为生存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她的目的是出名,然后过富足的生活,和歌剧无关。”(4)

但虽然自恋是他们的通病,他们的创作却未得到充分体现(黄四宝喜欢描绘人体,并因此被母亲认为是“耍流氓”而躲到床下;周瑜还为此乘机拿着他描绘的王彩玲的人体去“敲诈”过一笔钱。这些都不无戏剧色彩)。他们自身的失败本身说明市场化时代根本不是艺术的黄金时期,而是有着自己的艺术法则和需求。但是王彩玲和芭蕾舞者胡金泉的艺术却得到了显著表现,他们也同病相怜。因此考察他们的艺术,可以让我们更好思考他们失败的体制和社会原因。

王彩玲唱的是意大利歌剧。她从广播中学习意大利语,这对她本人来说是个文化资本,她也因此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但这种“高雅艺术”在广场演出时却无人能领会。同场的胡金泉也是如此。当两者“同台表演”接续上场时,他们的尴尬终于全面暴露。但是这里的“台”是在街头,当胡金泉穿着紧身暴露的芭蕾舞衣兴致勃勃地上台跳舞时,围观的女观众发出暧昧的哂笑,而男观众则做出模仿的滑稽动作引起身边妇女的哄笑。受不了羞辱的胡遁入运载演员的大巴内,而王彩玲接着上场唱起意大利歌剧,不再哄笑的观众打起呵欠,很快本来已经走了大半的观众彻底清空。远景显示,诺大的演出场地只剩下她一人,而背后是挂在建筑顶上的红色横幅“唱出新天地,舞出新生活”。这显然是个反讽的画面。

三、“世俗”与艺术追求的对立?

其实,与其说市场不需要艺术家,不如说这些艺术家忽视了观众。他们心目中的艺术是不需要观众的“阳春白雪”(让大家撤起椅子回家的王彩玲所唱的意大利语歌曲《乘着歌声的翅膀》即使在屏幕上被翻译成中文,内容也是“亲爱的我带你去,到那恒河的两岸,最旖旎的地方……”显然,在他们眼里,这个观众不懂、更没有去过的“最旖旎的地方”是在这些“艺术的圣殿”所在的国外)。而在他们演出之前,一群中老年妇女所集体表演的热烈欢快舞扇秧歌,却引起了观众的极大兴趣和掌声。导演似乎有意以此表明两种艺术(西式高雅和中式乡土)的接受差异。

但我们的艺术家并不觉得如何吸引观众是他们的问题,似乎艺术就是艺术,如何提高欣赏水准、包括理解这些西化的“高雅艺术”是群众的事情。而导演的呈现也似乎把这归咎到“不懂艺术”的群众的水平上:不但报幕员说“请大家文明观看演出,尊重艺术工作者”;而且当胡在培训印染厂群众文艺活动时,代表这个厂的“张主席”(很可能是工会主席)来看望大家,这个领导对他的赞誉是“你演得太好了!我刚从泰国回来,看了人家的表演,你呀,比那里的人表演得好多了”。这个“赞美”把他比成人妖,使他不快而尴尬离开。(5)影片把他们表现为受害者:当王彩玲走向公交车上默然独坐的胡金泉安慰他时,两人互相欣赏:“早就听说群艺馆的一个老师舞跳得可好了。”“我也早听说你了,你唱得像卡拉斯一样。”王彩玲还特地约胡老师馆子吃饭聊,两人进行了下述对话:

“你真像个赤子似的。”

“你高看我了,你不知道,我是这个城市的一桩丑闻。”

“那是因为你比一般人勇敢。”

“是啦,我这么不正常的人,还死皮赖脸地活着。”

“你挺正常的!”

“正常?我是很多人心里的一个悬案。”

虽然两人惺惺相惜,但当胡老师向王彩玲提出假结婚的请求时,王彩玲说出了二者的差别:“你跟世俗生活水火不容,可我不是,我就是不甘平庸。有一天我实在坚持不了了,一咬牙随便找个人嫁了就算了。我不是神。”

但两人同样“不容于世俗”。“世俗”被等同于庸众,与这些“不甘平庸”的人为敌。群众喜欢的有本土特质的艺术(如秧歌)被认为是粗俗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因此王彩玲对胡老师发出了告诫:“既然你是这个命,你就得担待!”这些“不被世俗理解”的曾经的“有志(文艺)青年”最后的结局不是进监狱(胡),就是开坑蒙拐骗的婚介所(黄四宝),或者像王彩玲这样“认命”地没有结婚,而是领养了一名豁唇的小女孩,开始过平静恬淡的生活。而同样从事高雅音乐、擅长欺骗的高贝贝的前途则看似不可限量。这样的对比有着某种效果,正如有网友指出的:

这部电影有意无意之中给人一种误导:仿佛是当下的社会背景造成了几个人命运的悲剧,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生拉硬拽,照我的理解,这些人的悲剧是性格悲剧而非社会悲剧,坦白说,就这几把刷子,在任何国家也不会有出头的机会。(6)

“群众艺术馆”本来是社会主义时代留下来的体制,它的目的是满足普通群众的文艺需求。这个团的演出剧目受群众欢迎的程度多寡表明,只有植根于本土的艺术才在群众中有更广大的发展空间,而王胡二人的西方艺术只适合于“中央美院”这样的高等院校(以及中等以上城市里的剧场)。但这并不表明他们的艺术不可以本土化,只是这样的本土化实践今天已经不被提倡(如五六十年代的芭蕾民族化运动)、也不在影片里出现了。他们坚持盲目的艺术目标(“唱到巴黎去”)是今天艺术和人生困境的根源之一:只有取得西方的认同,他们才觉得“不甘平庸”,获得了人生的价值。但这个认同(艺术的身份、目的:是满足中国观众的欣赏要求还是西方的眼光)的问题却被置换为关于“理想”和世俗的问题(正如市场化的问题被转换为体制的问题):“一个人活着到底要不要有理想,尤其是这理想显得多么不合时宜多么曲高和寡多么难以遇到知音的时候。”(7)

结 语

影片的结尾是王彩玲从相濡以沫的父母那里获得人生的启迪,开始治脸上的暗疮,认真踏实地过自己的生活,并从生活中获得了乐趣:带着养女去做手术,治好了女儿的病,教女儿唱童谣,带女儿去北京玩。她领着女儿在天安门广场的那一幕温馨而感人。但一名大龄文艺女青年的理想,到此宣告终结——影片给出了一个两难选择:或者继续坚持与世俗不容的“艺术追求”;或者“勇敢地承担起自己选择的命运”,放弃艺术走向世俗。但我们要问:真的只有这两种选择吗?这是时代的问题,是这些角色的问题,还是导演的问题?

最后要指出的是,虽然电影拍摄时间是2007年,但它所反映的却是市场化初期的社会现实:网友从影片中的细节考证出了故事发生于1992年左右,在邓小平南巡启动市场化激进改革之际。因此“片名‘立春’的实际所指不妨视为1992年2月4日,这一天有三层含义:一年的开始(春节)、春天的开始(立春)、新时代的开始(南巡)。这是一个影响深远的时间标志,虽然‘立春一过,实际上城市里还没啥春天的迹象’,然而中国社会的未来走向至此已基本成定局,‘风真的就不一样了,风好像在一夜间就变得温润潮湿起来了’”(8)。但我们已经看到,市场化改革并没有带来这些艺术家幻想的自由。艺术作为商品对艺术家和本身来说并不就是福音。

注释:

(1)参见网友“弗朗索瓦张”发布的《张静初被删戏份曝光》,http://v.youku.com/v_ show/id_cc00XMjU5NTE5ODQ=.html。

(2)据网络介绍,《流浪北京》“片子记录的是五位自由艺术家80年代末在北京的一段生活。五位人物是:写作的张慈、拍照片的高波、画画的张大力和张夏平以及戏剧导演牟森。他们户口所在地分别是云南、四川、黑龙江等,他们放弃老家的工作来到北京、或者在北京大学毕业后自动留在北京,途径不一,但目的大致相似,即在北京实现自己的艺术梦想。影片分为六段:1.为什么到北京;2.住在北京;3.出国之路;4.1989年10月;5.张夏平疯了;6.《大神布朗》上演”,参见http://blog.sina.com.cn/s/ blog_5f4378350100dq7g.html。

(3)这个名为《纪念碑》的诗歌周瑜几乎全部念完:“我给自己建起了一座非手造的纪念碑/人民走向那里的小径永远不会荒芜/它将自己坚定不屈的头颅高高昂起/高过亚历山大的石柱。 不,我绝不会死去/心活在神圣的竖琴中/它将比我的骨灰活得更久,永不消亡/只要在这个月照的世界上还有一个诗人,我的名声就会传扬。整个伟大的俄罗斯都会听到我的传闻/各种各样的语言都会呼唤我的姓名/无论骄傲的斯拉夫人的子孙,还是芬兰人、山野的通古斯人、卡尔梅克人。我将长时期地受到人民的尊敬和爱戴/因为我用竖琴唤起了人民善良的感情……”这是80年代流行的表达资产阶级人道主义精神情感的诗作。

(4)参见“林愈静-顾家男”的评论《揭开艺术面纱的掩饰,其实没有那么动人》,http://movie.douban.com/ review/1379604。

(5)客观地说,当他带领大家排演扇舞时,他的“袅娜多姿”确实给人人妖的感觉。网

友说他“他走路时仪态万方,起舞时淹然百媚,即使骑在三轮车上也梗着脖颈挺着腰,好像天鹅”。参见网友“逍遥兽”的评论《谁不是在跳镣铐之舞》,http://movie.douban. com/review/1351015/。

(6)参见“林愈静-顾家男”的评论《揭开艺术面纱的掩饰,其实没有那么动人》,http://movie.douban.com/ review/1379604/。这个网友还不无道理的指出“王彩铃的烦恼在于不能凭借自己异于小镇人民的‘艺术细胞’,而被人敬仰,反而被人鄙视,于是她就发自肺腑的认为这里的人们是低等生物,甚至不愿与人交往,但她不能避免自己胃疼的死去活来时去隔壁借胃药。”“如果说反应社会现实,我觉得拥挤的火车车厢,对北京户口的迷信倒是多少有点批判现实的意味呢!”

(7)参见网名为“郑小刷”的评论《大龄文艺女青年,还要不要有理想?》,http:// movie.douban.com/review/1373443。

(8)参见网友“张炎”《考据派的〈立春〉观感:一九九二年,又是一个春天》,http:// movie.douban.com/review/1377526/ 。他还指出,“王彩玲在北京托人办户口,画面左侧出现熊猫盼盼宣传画。此时当为1990年亚运会之前的冬天,即八十年代与九十年代之交”;“王彩玲心情迷惘地站在天安门附近,几个背枪的武警走过,1989年事件之后,天安门广场加强警备,此处隐喻十分明白”;“王彩玲回家过年,电视里播春晚,赵忠祥、倪萍、杨澜主持。顾长卫在访谈中说是1992年春晚,经查证无误”。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王晓平,华侨大学特聘教授、厦门大学兼职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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