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记中国科学院院士鞠躬
2016-06-05张潇石桥
文/张潇 图/石桥
鞠躬尽瘁 死而后已
——记中国科学院院士鞠躬
文/张潇 图/石桥
在办公室见到鞠躬院士时,86岁的他军容整肃,鹤发童颜,举手投足儒雅淡然。尽管右手刚做完手术,他依然坚持工作。他说:“60年前我曾说过一句话‘Each day a step nearer to my grave’(活一天就离我的坟墓近一天)。同事问我为什么这么悲观,我说:我的意思是活一天少一天,应该珍惜每一天。”
“父亲希望我鞠躬尽瘁”
“你们肯定对我的名字好奇吧?”鞠躬院士没有一点架子,他亲自将椅子搬到我们面前,笑眯眯地讲述了这个过程:我祖父姓周,安徽绩溪人,是位茶叶商。父亲当然姓周,但因为深感中国历来氏族概念太强,经常有氏族间的冤恨世代相传以致械斗不断,因此,父亲自己起名索非,废弃了姓。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取名索非,直到许多年后我才悟出来“索非”和“求是”是一块硬币的两面,不索非何以求是。父亲给我起名鞠躬,大概是希望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鞠躬只是一个没有姓的名字,待到我生儿育女后要报户口时就成问题了,他们姓什么?不姓鞠。那他们是谁生的?领养的?不得已我的儿孙一律姓鞠了,好在百家姓中有“鞠”。
鞠躬学医是受到父亲的影响:父亲没有学过医,全靠自学。我在家中看到过父亲的日文医学藏书,居然他能经考试获得上海市公部局的医师执照。其后,他还在德文业余班学习。但他只在开明书店午休时到附近的欧洲大药房内很小的诊所,免费给穷困老百姓看病,有时还送他们一些药。他曾带我到他的诊所去过,只有上海的亭子间那样大小。
为什么要学医?鞠躬说:“这也有个小故事。我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父亲问我将来想干什么,我直接回答说,要当兵打日本鬼子。当时南京大屠杀之类的事件已经发生了,《良友画报》刊登了很多日本人的残忍行径,看得人义愤填膺,当时我就决定当兵打鬼子。而我父亲是坚持医学救国想法的,他说老弱残兵身体不好,没法儿打仗,打也是打败仗。只有身体好了,身强力壮当兵才有用。这就是我学医的原因了。”
说到上学,鞠躬的父亲是“德日派”的,在抗战刚结束的时候,一个人去台湾开办过书店。当时是让鞠躬去台湾上大学的第一年,医学院不招生。医学院教课的都是日本教授,学生进入医学院之前要学习一年的日文才能够进入医学院。而当时鞠躬没有上先修班,一年之后再报医学院,名额已经被先修班的人报满了,鞠躬就回来了。
家学渊源深厚
鞠躬院士通多国语言,英文尤其精通。他的很多医学笔记都是用外文记录的。他的父亲和巴金是好友,舅公是胡适先生。但这些都是偶然从他的母亲那里得知,他的父亲从不提及。鞠老忆道:“巴金先生下楼时常常边走边背诵正在看的书。有一次我听见他照例在背诵,但我分辨不出是什么语言,就问他是什么书,他说是但丁的神曲。我家就像孤岛上惟一的一个文化沙龙,我则坐在一边听他们谈论。他的朋友很多,我能想起的有郑振铎、靳以、陆蠡、曹禺、钱钟书和杨绛等。”
这样罕见的高规格文化沙龙让鞠老有着极好的文学修养,他八十岁时写了一本自传体书《八十春秋回首》,文笔洗练有神。但他依然自谦地说自己“写不了东西”。由于对文艺的爱好比较广泛,他的摄影作品还参加了院士摄影展。
历尽波折初心不改
后来,鞠躬院士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湘雅医学院。由于成绩极好,又升入协和医院的素质班。这段学习经历让鞠躬非常愉快,他说:“我喜欢研究生理学,细菌学,或者说我当时喜欢病毒学这些微生物学,再有就是病理学。虽然当时搞研究的条件非常差,只有一台显微镜,但当时我接触了很多的活检和尸检,有很多材料和切片可以做研究。我就喜欢做这些研究。”
他工作分配到西安。当时西安的穷困让生长在上海的鞠躬院士难以想象。鞠躬开玩笑地说:“当时西安有句话叫‘电灯不明,电话不灵,马路不平’。我们军校更是贫穷,当时还是郊区,都是乱坟地,条件确实不好。”但他并不觉得怎么苦。他说:“我的性格就是这样乐观,来了就来了。”他被分配到解剖教研室,因为有他喜爱的神经解剖学,鞠院士一有空就泡图书馆,硬板凳坐得坐骨结节下的皮都磨破了。他说:“值!磨破了屁股脑袋里长了知识。”十年苦读,鞠躬终于可以做一些独立研究了。他领导团队的专题“听觉束路追踪研究”震动了当时的医学界。研究在紧接着的特殊年代被迫终止。直到1985年,鞠躬56岁时,才有了转机。
忆起往事,鞠院士说:“做人要诚实,我当时只填了对自己不利的家庭关系,有利的都不提,虽然比较倒霉,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不是“泰斗”是“好漏洞”
鞠躬对学生很关爱,但他同时是严师。他说:“对于研究生的培养我有很多要求,第一堂课就要讲科研道德,如果你违反科研道德,我立即开除,你也不要找我忏悔,说什么‘老师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改过的机会啊’,没有改过的机会,因为诚实是搞科研的底线,不诚实不配当科学家。而且就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就能诚实了吗?”接着,他话峰一转:“当然也要体贴学生,把学生开除了,他档案上就记着,人这一辈子就难受了。我也不开除人,我就说你们自己打一份退学报告,我批准同意,这样档案上什么都没有。”
2013年,鞠躬院士荣获第四军医大学首次设立的教学终身成就奖。他的学生回忆鞠院士,用诸多事例评说他是“一代恩师”。但他说:我对我自己这一生的评价是没有什么伟大的业绩,只不过点燃了一支蜡烛而已。这是我的真心话。比起很多大师、名家来,我只是一支蜡烛。有人写了一幅字“大家风范”送他,他幽默回应说应该写“小家弊玉”,弊病的弊。人们称他为“泰斗”,他回应说:实际上我从来不接受“大师”的称号,更不是“泰斗”。我认为能当一个好漏斗就不错了,能滤掉糟粕,留些精华给后世就不错了。
如今,86岁的鞠躬院士正在全力研究脊髓修复,这是他科研方面的第三个梦想。他预测:十到十五年内,截瘫病人有望站起来,目前进展良好。他半戏说半认真地说:“要研究不出来我死不瞑目啊。”
鞠躬院士和他的小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