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都纪行
2016-06-05符小可
文/符小可
红都纪行
文/符小可
七月,我随全国老年期刊“重走长征路,寻找长征精神”采访团来到江西瑞金,时值盛夏,阳光火辣。
一
群山环抱的瑞金,古樟如盖,一幢幢土黄色的古居散落在一片绿色之中。
1931年11月7日,中国共产党创建的第一个全国红色政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在这里诞生。从1929年2月被开辟为中央革命根据地,到1934年红军长征,中央苏区在瑞金存续了五年零八个月的时间。毛泽东、邓小平、周恩来、朱德等大批中国先进文化的缔造者和传播者来到这里,进行了治国安民的伟大实践。他们所创造和传播的先进文化与瑞金的本土文化进行了相互荡涤,形成了绵延至今的红色苏区文化。因此,瑞金也被称为红都。
走进瑞金城东的叶坪,那座江南民宅——谢家祠堂格外引人注目,它是“一苏大”的会址。这个始建于明末清初、用青砖砌成的宗祠,集赣南客家围屋建筑特色于一身,外形飞檐高翘,内部雕梁画栋,非常古朴。
在80多年前的那个秋天,这个祠堂的主人打开沉寂的大门,迎进一群穿灰布军装的青年,祠堂里忙碌起来,项英与谢氏长辈商量重新安置宗祠里的一切:将原来安放祖宗牌位的神龛变成了主席台,贴上了“民主专政”的鲜红标语;台柱两侧悬挂着“学习苏维埃运动的经验”“建立布尔什维克群众工作”的对联;原先空荡荡的大厅摆满了上百条长条木凳。我怀着崇敬的心情,进入栅栏式的前门,当年的会场布置依旧在目,朴素的会场摆满了长条木凳。当初,出席大会的610位代表就紧挨着坐在这些长条凳上。据说,那时,各地代表千里迢迢来瑞金开这个会,很不容易,琼崖苏区的一位代表就在路过白区时被国民党抓走了;湘鄂西苏区的代表从提包里掏出一顶染有血迹的军帽,报告说:“我们的代表在路过敌人封锁线时负重伤牺牲了,临咽气时,要我替他把代表证带回湘鄂西去。”毛泽东沉痛地接过了带血的军帽。
谢家祠堂里,那几间简朴的木板房隔断而成的共和国最早的部委办公室,令人印象深刻。往往一套桌椅、一盏灯,一张床,就是一个部局的全部家当。早期革命的基本组织形式和工作模式在这里凝固成了标本,保留在祠堂压缩的空间中。
抚摸着宗祠内的圆柱和因岁月打磨散发着蓝光的青砖,想象当年先辈在这里济济一堂,共商国是,体会着当年在紧张激烈的战事间隙开会的心情,恍惚中,满腔热血仿佛一下子升高到那个时代的温度。
二
那时,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政府的成立,让瑞金的干部群众无不欢欣鼓舞。但建都以后,瑞金的地位提高了,担子也重了,住的吃的用的都要增加,这给原本薄弱的瑞金经济带来压力。既要保证中央机关的生活需要,还要保障红军的供给,也不能让人民群众挨冻受饿。27岁时任瑞金县委书记的邓小平要做的具体事务实在太多了:修水库、办纸糟厂、纸烟厂、被服厂、硝盐厂,建立消费合作社、粮食合作社、组织劳动互助队、妇女耕田队、积肥冲击队,开展劳动竞赛……那时他常穿一套粗布灰色中山装,一双布鞋,短短的头发,亮亮的眼睛,沉着、镇静,常常蹲在板凳上和群众围在一起,吃稀粥加青菜。他把很多故事留在了瑞金。
邓小平在瑞金时,正值苏区开展第二次分田运动。土地革命给翻身的瑞金人民带来了喜悦,但当时“左”倾的“地主不分田”“富农分坏田”等土地政策已在苏区流行,一时引起人心的混乱。邓小平认为,毛泽东制定的“平均分配土地”“抽多补少”“抽肥补瘦”的土地政策是符合中国实际的。他知道,要稳定局势,必须彻底解决好农民的土地问题。他强调,在满足贫雇农土地要求外,不要侵犯中农利益,给地主以出路。
村里的地痞占着好田不松手,干部也都得了好田,就对群众稀里糊涂乱划片。叶坪乡黄埠头村黄木生家分得三亩五分田,土质瘦,又无水源,人家田里收稻割谷,他的田里种红薯也尽长根不结果,起早贪黑的黄木生只怨自己的命苦。
邓小平知道后卷着行李到黄埠头村蹲了下来,将那些不称职的干部一个个撤换,挨家挨户地访问,一块田一块田地看,重新丈量,然后将田按肥瘦水源分为甲乙丙三类,以原耕为基础,按人口劳力进行重新分配,肥瘦分均,多少拉平。黄木生来到自己新分的田里,抓起一把黑黝黝的泥土说:“这回我才算真正翻身了。”
《我的父亲邓小平》里记载,邓小平在给女儿讲故事时说:“我在瑞金时搞土地革命,制定分田政策,有人说小孩不应分田,我就对他们讲:四川的俗话说,‘三岁的小子,吃死老子’。小孩子吃得也不少呀,所以也应该分田。后来他们接受了我的意见”。
1932年春,家住筠门岭小吉村的红军战士刘泮林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分到的田地无人耕种,季节催人,急得刘嫂团团转。邓小平知道了,第二天派了几名干部战士帮刘嫂家翻地耙田,完成了抢种。
一个伟人,注定对人民的苦难富有同情心,这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三
走进中央革命根据地历史博物馆,一尊身前摆满草鞋的女性塑像给人以视觉和心灵的双重震撼。
雕塑的原型,是真情守望参加长征的丈夫75年,被誉为史上最牛军嫂和“共和国第一军嫂”的瑞金老人陈发姑。
1894年10月,陈发姑出生在瑞金县武阳区石水乡下山坝一个贫苦农民的家庭,出生不到7个月,母亲就撒手人寰。两岁时,不堪重负的父亲把她送给穷苦人朱家的独子朱吉熏做童养媳。两个小孩竹梅青马,在陈发姑19岁时,他们结成恩爱夫妻。
1931年,随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定都瑞金,陈发姑夫妻和其他瑞金老百姓一样,迎来了当家做主的好日子。那一年,陈发姑动员丈夫参加了红军。1934年,由于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中华苏维埃政府紧急动员各级筹集部队行军物资,为战略转移做准备。几个月后,朱吉熏所在部队奉命北上,开始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红军是我让你参加的,我一定会等你回来!”临行前夜,陈发姑把自己熬夜缝制的一套衣服和一双布鞋塞进丈夫的背囊,久久深情地凝望着丈夫。
红军北上后,国民党军队重新占领瑞金,对革命群众展开疯狂迫害,陈发姑不幸被捕。敌人严刑拷打她,她始终坚守承诺,顽强地活了下来,开始了十几年的逃亡生涯。
全国解放后,陈发姑一直没有等回自己的丈夫。政府进行调查,认为她的丈夫可能在长征中失踪了,也可能牺牲了。但她始终坚信丈夫没有死。1958年,已经64岁的陈发姑挑着24双草鞋住进了叶坪乡敬老院。尽管丈夫没有回来,但她始终坚持每年为丈夫打一双草鞋,即使双目失明也未间断,直到打完第75双草鞋。
115岁的陈发姑老人已于2008年9月在睡梦中安然离去。但这段最悲壮的红色爱情经典没有随她的离去而被人遗忘。面对她的雕塑,我满含热泪,对她深深地鞠躬,再鞠躬。
瑞金中央革命根据地提供了一串令人震惊的数字:从红军进入瑞金到1934年10月离开瑞金开始长征,这5年时间有5万多瑞金儿女参加了红军、赤卫队、洗衣队等,3万多人牺牲,其中1万多人牺牲在长征路上。那时候,中国共产党人与民众建立了最为密切的关系。那时国内国际资源全在对手手里,这个没有任何资源的政权只有民心。
在瑞金,至今流传着下肖区杨荣显老人八个儿子集体参加红军的事迹。1934年5月,正是第五次反“围剿”战斗最为激烈之时,国民党调集了50万兵力,对中央苏区实行残酷的军事“围剿”,妄图歼灭中央红军。为巩固苏维埃政权,保卫中央苏区的革命果实,补充兵源,扩大红军队伍是中央机关作出的最为现实的决策。杨荣显全家在红军没来之前,穷得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共产党来了,红军来了,建立了劳苦群众当家作主的人民政权,杨荣显一家才分得了土地、山林,几个儿子也娶上了媳妇,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但是,国民党反动派发动的军事“围剿”,打破了苏区人民宁静的生活,打破了杨荣显一家对美好生活的憧憬!杨荣显一家再也不能平静,他们全家聚在一起悄悄讨论着参加红军的事情:“白狗子就要打过来了,我要参加红军,打白狗子去!”小儿子激动地说。老三接着说:“昨天,我与老四、老五已到扩红报名处报了名,两位哥哥已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弟弟年龄还小,家中田地又要种,就留在家中。”这时其余几位兄弟都争着要去,都想参加红军,到前方去,保卫苏维埃,保卫革命的胜利果实。正在相持不下时,杨荣显老人流着眼泪说话了:“你们不要争了,既然前方需要,你们都放心去参加红军吧!家中有我和你们几个兄弟媳妇,希望你们在前线英勇杀敌,都能够平安回来。”
八兄弟安排好家中事务后,都参加了红军,这件事被扩红宣传员发现,以图画的形式刊登在中央苏区第一大报纸《红色中华》上,反响十分强烈。八兄弟争相当红军的动人故事,就像插上了翅膀一般在中央苏区的广阔土地上传颂,鼓动和激励着千千万万苏区人民,许多青年人纷纷自愿、自觉地加入到红军队伍之中,把自己最为宝贵的青春与生命,奉献给崇高的革命事业。
1934年深秋,杨荣显老人病入膏肓,在弥留之际,他深深地思念着前方的儿子,张着嘴巴,艰难地念叨着八个儿子的乳名。此时,守在老人身边的家人,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止不住的泪水哗哗地往下流,他们都知道因前方战斗惨烈,参加红军的八兄弟已全部壮烈牺牲,这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怎能忍心告诉老人。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杨荣显老人睁大着企盼的双眼,带着终未见上儿子最后一面的遗憾,离开了人间。后来,杨荣显的几个孙子也渐渐长大,他们无缘再见爸爸、叔叔、伯伯们,但他们知道,父辈是英勇的,父辈是无私的,父辈是光荣的;为了永远铭记父辈,他们在家乡村庄的山坡上堆起了八个空坟,以此来表达对父辈的深切怀念。
面对国民党强大的军事力量,当红军意味着与魔鬼打交道,上战场无疑九死一生,苏区人民怀着朴素的革命感情,在生离死别的选择中,如滚滚洪流投入到波澜壮阔的红军队伍之中,由此演绎了无数母送子、妻送郎、兄弟共同上战场的感人事迹,八兄弟当红军就是在那壮烈的环境中最为突出,最为典型的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