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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羽忆旧

2016-06-05杨鲲峰

大理文化 2016年12期
关键词:水车洋芋

●杨鲲峰

凤羽忆旧

●杨鲲峰

水车辘辘成追忆

凤羽水力资源极其丰富,很早以前,聪明智慧的凤羽人就利用河水和地势的落差,在境内的白石江、青石江、三爷河和马爷沟以及离村子不远的河道旁修建了不少的水碓、榨油房、磨坊与碾子。水车悠悠,夜以继日,响声此起彼落,构成了独特的田园景观。在没有电力的年代,这些看似极具原始特色而又充满环保理念的动力,为当地百姓的生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至今仍是上辈人心目中难以忘怀的风景线。

水碓,主要用来舂米打面,一般建盖在离村子不远而且有一定落差、河水终年不断,具有一定水量的小河旁。碓房的后面有一个方塘,用于排水和安放水车。水车由一截粗大的栗木做横轴,轴长丈余,两头略细,顶端装有金属转轴;中间粗,直径尺余,正中间最粗处装有一个立式水轮,水轮上装有许多板叶;水轮两边的横轴上各穿有两块交错的栗木拨板。整个水车架在方塘上,水轮正对着碓房背面的挡水石板和引水的木槽,当水从高处冲击水轮的板叶时,整个水车就开始转动,横轴上的四块拨板也随之交替着来回拨打从碓房里伸出来的碓板顶端。

碓房里的碓板也是用栗木做成,顶端和中间装架轴的地方略宽厚些。顶端装有一个锥形石杵,正对着地面的石臼,碓板穿过碓房的后墙,直伸到装有水车的方塘中,架在后墙紧靠水车处的碓脚上。根据力学的原理,碓板五分之二伸到水车下,五分之三在碓房里,当水轮转动拨打碓板时,碓也就随着有规律地起落,不紧不慢地舂打着石臼里的米面。

冬天的早晨,水车上方引水槽放水处的水蕨、蒿草、与古柳临水的枝条上,到处结满了冰凌,有的似戈戟,有的如关刀,如银针,若利剑,像鸟兽,千姿百态,在朝阳的映照下熠熠生辉,非常好看,常常引来一群群村童摘取玩耍。

一年中,水碓最忙的时间是秋收后和年关前,在这些时段里,村民们夜以继日忙着舂米打面,水碓日夜不停工作。为了方便取暖和临时做点吃食,碓房的角落里常有一个由三块石头搭成的小火塘,不管哪家秋收舂米,还是年关打面,常在上面煮一锅新米饭、烤几个糯米饼,让在场的人尝鲜分享,非常开心。

可以说,碓房里吃过的用铜锣锅煮的新米饭拌卤腐,那是最可口的美食;火塘边看到的年轻妈妈在起落的水碓中筛面簸米的情景,那是最美丽的镜头;而水流冲击水车运转及水碓起落时与石臼和碓手碓脚摩擦发出的声音,那是乡间最美妙的音乐!

榨油房,不需要落差,但榨油所需的油菜等原料都要先到碓里舂打成面,有时还要晒油饼,因此常常建盖在离水碓不远而又略为宽敞的空地上。油榨房里的榨床是用一截丈余长、直径两尺多的栗木做成,稳稳地安放在靠墙一尺多高的土台子上。榨床中间凿有装油饼的槽,底部和侧边有出油槽,头尾和中间各有一道防裂的篾箍。榨油前,都要先将油菜、核桃、麻子等原料背到水碓中舂细,然后放到大铁锅上的大木甑子中用猛火蒸熟,又用木瓢舀到桌子上垫有稻草坯的两个篾环中,用稻草坯包好后双手使力挤压成油饼,之后取走一个篾环,将油饼堆放一段时间成形,最后才把油饼并排立式放进榨床中待榨。

榨油采用榨锤敲打榨楔榨桩对油饼产生挤压出油的方式。开始榨油时,先在放好油饼的榨床两头插榨桩和榨楔,榨楔有厚有薄,榨桩有粗有细,全是坚硬的栗木。榨锤是石头凿成,有轻有重。起榨时油饼里含油量高,一般只用稍微薄的榨楔和细的榨桩,并用较轻的榨锤轻轻敲几下,芳香四溢的香油就会接连不断从榨床侧边的出油槽中淌到下方放在地上的油锅中。等到油淌出来的比较少时,又再不断更换桩楔挥锤敲打。到了后来油将榨尽时,榨油师傅会换上最粗的桩和最厚的楔,然后脱去上衣、光着膀子、挥动大号石锤用力猛击油桩,嘴里还喊着“海哧”“海哧”的号子。在石锤的敲打下,油桩和榨楔把榨床挤得“格格”作响。

那时,生活虽然不怎么好过,但乡下人并没把物质经济看得太重,如果遇到有人相约打拼伙,或是在田里干活做饭吃,不管是煎泥鳅吃、还是炒田螺吃,都会到榨油房里要一点香油。榨油师傅也从不吝啬,不管是谁来,二话不说,挥着油锅里的大铁瓢,一舀就是八两半斤。

与水碓一样,水磨和碾子都是靠水车带动,而且也需要建盖在有落差的河边。不同的是:磨和碾的水车轴心直立,位居磨盘和碾盘的地面之下和磨坊碾坊的地面正中。

水磨,由厚薄不等的两扇圆形石磨盘组合而成,厚的作为磨基固定在地面上不动,地下水道里的水车轴穿过中心伸上来;薄的一扇在上,紧卡在水车轴上随水车转动,属于活动式,可以拆开修理。为了便于吞磨食料,上下两扇磨盘的对合面都刻有斜纹,一段时间都要用錾子重新刻画。上面的磨盘正中有一个进料眼,正对着吊在磨坊正中的料兜口,料兜口上拴着半截棍子,叫作“护磨狗”,底端斜依到磨盘上,当水磨转动时,木棍随之不断跳动,抖动着料兜里的粮食均匀地落到磨盘中。顿时,又白又细的面粉便从两扇磨盘的合口处不断喷洒到磨基旁边的地面上,护磨狗“叮叮咚咚”的响声伴随着水磨“嗡——嗡——嗡”的声音,香雾迷漫,磨坊里充满着欢快热烈和幸福温馨。

碾子,也许是因为需水量大的缘故,碾子在凤羽不多,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在马头村通往白米村小道旁的马爷沟上有一座。碾子房分为上下两层。下层装有如同水磨一样的直轴水车,但比水磨的水车大得多,圆形的大水轮与地面平行,仍装着许多板叶,正中间的转轴直通二层的碾坊,并高于地面一米有余。上层以转轴为中心点,正中修有圆形的碾槽,碾槽中有两个如同汽车轮子大的石轮,正中有眼,连杆刚好是碾盘的直径长,牢牢地固定在石轮子和从地面伸上来的水车轴上,碾槽较大,一次可碾几百斤稻谷。当从河里引来的水经木槽从高处冲到下面的水轮上时,水车轴和连杆便带动石轮子顺着碾槽不停地转动,半天工夫,一槽几百斤的稻谷便碾成了白花花的大米。

由于碾子的水车用连杆的方式带动沉重的石轮,所以起动时较为费力,常常“吱嘎吱嘎”作响,有时还需人力帮忙推动一下。但等到转动起来后,石轮产生的惯性较大,不过转速不是很快。那个年代,很少有人坐过车,因此有时大人或小孩会坐到石轮和转轴之间的连杆上,随着石轮沿着碾盘来回转动,寻求一下坐车的乐趣。

那时,有水碓、水磨、油榨、碾子的河边总是沟是沟、路是路,来河边舂米磨面的村妇们常常在一时还轮不到自家时,乘机到河里濯洗衣被。当清澈的河水把衣被漂洗得干干净净后,便把被子晾晒在河边茵茵的草地或田埂上,并顺便捡几块洁净的河石压在上面,微风过处,五颜六色的被子吹得鼓鼓的,远远望去,有点像草原上的蒙古包,别有情趣。

可是,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如今,不到几年的工夫,凤羽境内所有的水碓、油榨、水磨以及碾子几乎都消亡绝迹,成了上几辈人心目中远逝的风景!虽然,流量已不多的几条小河还在不知疲惫地流淌着,但没了昔日碓、榨、磨、碾伴奏的交响乐,没了来河边舂米、磨面、榨油、洗衣濯足时相见语依依的乡民,干瘪的小河因此显得异常的单调和寂寞!

打场乐事

大集体时,乡下除了村头巷尾的空地外,生产队的打场便是村童们玩耍的乐园。

打场是生产队用来堆打农作物的场所,一般与村中的庄房连在一起。秋天是打场上最热闹的时候,田里的稻谷晒干被人背马驮运回到打场上后,生产队便安排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力学的原理竖一个吊杆,并在打场的两头把稻谷堆成一座座金山。每到这时,村里的孩子们便十分高兴,不管是放学后或是吃过晚饭,一群群村童总是汇集到打场上,女娃娃在谷堆间玩捉迷藏,躲猫猫,跳大图。男孩子们则挥舞着自制的刀枪相互追逐,玩打仗、抓特务、滚铁环、打陀螺,甚至还扯着谷堆上的稻草爬到高高的谷堆上,惊飞一群群正在谷堆尖顶上觅食的谷雀,或是站在高高的谷堆上远眺,看自己的父母是否从古镇上赶街回到村口。

按照惯例,打场上堆着的稻谷通常都要等到秋收秋种彻底结束、天气晴朗时才打,前后长达一两个月,在这段时间里,打场便成了村童们的乐园。到了打谷时,打场虽被大人占用,但孩子们也自有乐趣。大人把谷子铺在场上,分两排挥着连枷有节奏地拍打,小孩便在稻草堆里嬉戏。中午时分,穿着绵羊皮褂的大松甸人常常用马驮着蜜样甜的甘汁梨到场上换稻谷,在场的孩子们自然也有吃梨的份。

那时,农村里还没有电视机,每隔半月一月,县上的35毫米电影放映队会来到乡下,在打场上放广场电影,这也是村童们最高兴、最激动的时候,乐得像过节一样。一到听说要放广场电影,孩子们奔走相告,喜出望外,下午便早早地在打场上摆好条凳,或放上几块石头、几束稻草、一根草绳,为全家人把位置。并且早早地做吃晚饭,有的人甚至怕座位被人占走,连饭也顾不上回家吃,守在座位上,让家里人把晚饭送到打场上吃。

广场电影非常简单,银幕一般都挂在打场边上竖的两根木杆上,有时干脆用庄房上的白石灰墙当银幕。天一黑,打场上的发电机“突突突”地响了起来,全村人便扶老携幼、举着小麦秆点燃的火把,点着散发着松香味的明子火,打着白棉纸裱成的灯笼,从村头巷尾汇集到打场上,围坐在放映机周围,连家养的狗也高兴得在场上乱窜。打场上,孩子们兴奋的喧闹声、小婴儿的哭声、找座位人的呼唤声交织在一起,非常热闹。放映机旁边,竹竿上挂着的两百瓦大灯泡把打场照得通亮。电影放映前,生产队长总是用白族话在话筒里讲一通有关生产安排与电影放映的话,接着,保管员、记分员都不错过这个难得的机会,有事无事总要啰啰嗦嗦说上几句话,可大家都巴不得他们别讲或少讲两句,焦急地等着放映开始。不过,对着话筒在许多人面前讲话,连小孩子也非常想,一些胆大调皮的孩子有时会乘机凑近话筒,“喂喂”喊两声,然后马上跑开,或是张开双臂挡住放映机的光柱晃动双手,把手掌投到银幕上取乐。

等到讲话结束,放映员在电影机的侧边装上胶片圆盘,关掉大灯泡,机器运转着发出“嚓嚓”的声音,放映开始,喧闹嘈杂的人们便安静了下来。那时的电影多数都是打仗的,孩子们最喜欢看,什么 《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枪声》《平原游击队》《铁道游击队》《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突破乌江天险》《智取华山》《闪闪的红星》《战上海》《英雄儿女》《鸡毛信》等,随着振奋人心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响起后,银幕上由远及近出现了闪着光芒的八一五角星和“八一电影制片厂”几个字时,在场观众都激动得不得了,孩子们会兴奋得鼓起掌来。电影放完的时候,孩子们还守在打场上的放映机旁,看着放映员拆下机器,装好片子,抬走发电机,望着电影队的马车离开村子,仍然余兴未尽,恋恋不舍,回家躺在床上时满脑子都是电影里的镜头。当然,有时也会出现因为遇上突然下大雨,或发电机出问题而放不成的时候,大家只好苦等着第二天晚上补放。

看完这些电影后,影片中光头发亮的汤司令、挥着驳壳枪的李向阳、握着爆破筒的王成、头戴五星帽的潘冬子、放羊送鸡毛信的海娃……都成了孩子们仿效的形象,对孩子们的思想教育和成长起着不可低估的作用。

说实在话,村头打场不外乎就是用石碾坨碾压而成的一块稍为平坦些的泥巴地,场上没有任何设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后来的水泥地、运动场相提并论。然而,就是这么一块普普通通的打场,却成了村童们的乐园和自由自在的天地。几十年过去了,打场上,秋天堆着小山一样的金黄谷堆;艳阳下,社员们排成两行甩着连枷有声奏地打谷子的场面;夜幕中,看广场电影时激动人心的情景;放学时,玩游戏时的开心和快乐,都还是我心中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

洋芋情结

洋芋原产于南美洲,学名马铃薯,又叫土豆,洋芋是我们那个地方的叫法。由于我的童年正值困难时期,洋芋是我们餐桌上的主粮,所以对洋芋有着特殊的情结。

读小学时,正是靠工分吃饭的年代,我们一般上午读书,下午回家参加生产队打半工。那时,生产队每年都要在靠近村子的田里种上十几亩洋芋,每到开春,当洋芋田里冒出了肥嫩的洋芋苗时,我和桃哥的心就开始发痒了,总期盼着洋芋苗铺满田畦。因为开春几场春雨过后,洋芋苗盖满了畦,地下就会结出洋芋来了,生产队怕有人去刨,总要分派人在夜里去看守,生产队长总把这美差交给我和桃哥。

每年一接到通知,我和桃哥便先在洋芋田的最高处选址平地,然后到山上砍回几根碗口粗的山白杨,再找些麦秆,搭一个内径有我们身子长的人字形草棚。草棚里面垫些干稻草,铺一块草垫、一张凉席,夜里我拿一块旧棉毯,桃哥拼一块薄被,就算是床。

洋芋田周围都是麦田,麦子正打浆,天气又暖和,鸟儿忙着搭窝孵雏,蜂儿忙着搬家采蜜。洋芋正在开花,有白的、红的,还有紫的,一簇簇高出叶面,被碧绿的叶子衬着,花中还有许多蝴蝶来回飞舞。也许是洋芋花格外美丽,也许是我们守护着这片田地,使鸟儿有安全感,田野中的叫天子和村中的麻雀总带着成群的雏鸟到开花的洋芋田里试飞。刚出巢的雏鸟张着黄嫩的小嘴、不时发出稚嫩的叫声,在妈妈的引领示范下,不时地振羽练翅。鸟儿饿了就“呼”地飞进附近的麦地里啄食麦粒,倦了又“呼”地一群飞到村子周围的树木上歇息。

可是,待到洋芋花谢后,埋在土里的洋芋已经成熟,我们的心里也开始不安了。因为不多几天,这几块田挖去洋芋后,也要变成秧田,我们的美差又得挨到下一年。不过,最乐的还有挖洋芋那几天,农忙季节学校都是放假,我们总有机会参加挖洋芋。

说来也怪,洋芋的种子年年要更换,否则产量不高。而我们坝子里种出来的洋芋再好也不能做种子,因此,队上年年都要到鸟吊山背后的花坪去换洋芋种。

换洋芋种一般都在秋收结束时,遇上放假星期,我和桃哥仍跟着去,也是极有趣的事。秋末冬初,天气晴朗,生产队总是派几个会捆驮子的强劳动力,赶上几匹骡马,驮上干稻草或新米去山里换洋芋种。到花坪路比较远,来回需要两天,我们一般在头天早上太阳出时从村子里起身。一出村,大家都上马,我和桃哥胆子小,大人总是选马队中性格最好的两匹马让我俩骑,大人将我们扶上马后,我们端坐在鞍架中间,两脚踩着马蹬,双手拉紧缰绳,身子在马背上摇来晃去,很好玩,但多少还是有点紧张。大人骑马骑得溜,侧着身子坐在鞍架上,偏着斜着,满不在乎。

马队离开坝子,行走在曲曲弯弯的山道上,早上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大家有说有笑,有的亮开嗓子唱山歌,有的顺手扯片树叶吹叶子。最神的是勋叔,他年轻力壮,当过马锅头,马赶得熟,山歌唱得好。喜欢戴一副墨镜,背一顶有士林布飘带的草帽,梳着东洋头,穿着士林布对襟上衣。骑一匹雪花蹄枣红马,马头上有彩球明镜等饰物,马脖子上系有一串铜铃,走在马队前领路,很威风。一阵说笑,一阵歌声,正午时分翻越罗坪山,晚上到花坪住下。

花坪是彝人游牧居住的地方,那里的人们以放牧牛羊、种植洋芋为主。他们住的是垛木房,住处四周长着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有几人合抱的大树杜鹃,还有草甸、天池、山溪,景色很美。虽是两个语言不通的民族,但中间仅隔一座山,坝子里的人常进山换洋芋、砍竹木,他们常出来打酒、换茶叶,所以对我们非常热情,不论大小都喊 “老友”。

一到那里,好客的彝家老友爹总要杀一头大羯羊,砍成大块后一大锅架在火塘的大三脚架上。老友妈把撮来的一烧箕洋芋和几块揉得铁铁实实的荞粑粑埋在灶灰里,主客打团坐在火塘四周,有说有笑。不一会,洋芋和荞粑粑烤熟了,大家各取所需,吹拍着洋芋和荞粑粑上的柴灰,喝酥油茶,饮青稞酒。入夜,垛木房里火光、笑语、歌声,滚涨飘香的羊肉汤,老友妈弹口弦,老友爹唱山歌……大家无拘无束,其乐融融。夜深了,一屋子的男女老少各盖一块羊毛毡,和几只跑累了的撵山狗挤在一起,蜷睡在火塘四周的竹席上。

大集体时期,粮食总不够吃。每年三月关,只有找蕨菜、灰挑、白杜鹃花等野菜来充饥;栽秧后是七荒八月,洋芋成了最好的饭菜。当地人对洋芋百吃不厌,而且吃法也很多。大人忙着出工挣工分,我们一大院七户人家五六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都会做饭。其实那时做饭极简单,一日三餐饭菜大多数是洋芋。在母亲的指导下,我还学会了蒸洋芋粉蒸。我们家有三个弟兄,父亲在外工作,全靠母亲一人挣工分,生活极困难,但母亲说我们几弟兄正吃长饭,不吃好也要让我们吃饱,便总在晚上出夜工回来后给我们炒好蒸洋芋粉蒸的麦面,教我在盆里拌洋芋和炒面时,滴上几滴香油,加上点盐巴、茴香面,这样,蒸出来的洋芋粉蒸味道才可口。

洋芋是我们最爱吃的饭菜,可是,生产队里种的几亩洋芋除了供栽秧时集体开伙吃外,剩下的每户分不了多少。那年月,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能吃上洋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为了让我们几兄弟能常吃得上洋芋,母亲除了忙着出工外,每个街子还得偷偷去山上砍卖两背柴给我们买洋芋、打香油,常常是一天找一天吃。有一次,母亲听说东山上的人已开始挖洋芋,还说山洋芋好吃,便约了几个人天不亮就到人家挖过的地里捡刨剩的小洋芋。听说晚上可以吃到又面又沙的山洋芋,我们几弟兄可高兴极了,一天巴望着东山洋芋下锅。可是等到天黑时分,母亲却空着手回来,说是山上的人不准她们到洋芋田里去找,还把他们带的锄头和饷午也没收了。

还有一次,大概是在霜降前后,母亲带我到村子西边的观音箐去挖药,那天夜里刚下过大雨,山体坍塌,山洪暴发,天气很冷。我们母子俩冒着细雨,披着塑料布在箐底挖红丹参。到了中午,天略放晴,母亲看到我冷得直打咚嗦,想带我过河到对面的山坡上晒晒太阳。可是河又宽又深,我人小过不去,母亲只好前面挂着竹篓,背上背着我,手里拄着锄棒,摇摇晃晃涉过浊浪翻滚、涛声如雷的观音箐河,几次差点被带着泥沙巨石和柴疙瘩的河水冲倒。到了对面,母亲和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吃午饭——一包冰冷的洋芋粉蒸和用清水煮过的几条筷子豆。母亲让我吃洋芋粉蒸,她自己却嚼着只撒了点干盐巴的筷子豆。吃着吃着,母亲突然泪如雨下,哽咽着说她对不起我们几弟兄,没有让我们吃好穿好。几弟兄中我是老大,已经懂点事,我安慰母亲说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到大理下关工作,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现在我真的在城里工作了,可遗憾的是我除了给母亲心里带来些许慰藉外,其他却没有给母亲什么,感觉很对不住母亲的养育之情,但母亲却总提起那天我说过的话。

现在,生活好过了,不过我发现洋芋仍然是餐桌上极受欢迎的菜,而且吃法也比以前更丰富:切成块可以红烧、可以做火腿焖洋芋饭;切成丝可以青椒炒、腌菜炒、油煎、干焙;切成片可以煮鱼;切成条可以凉拌;煮熟后可以做成丸子、“老奶洋芋”;还有超市里“长子弟”的土豆片,肯德基店里开胃的炸薯条……应有尽有,百吃不厌。

在那艰苦的年代,洋芋是我们最好的饭菜。至今,洋芋常使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洋芋也使我忘不了母亲含辛茹苦拉扯我们成长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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