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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人塑鬼塑神明

2016-06-04杨世海陈丽萍

中华手工 2016年5期
关键词:大英县徐氏鬼城

杨世海?陈丽萍

来到丰都鬼城,从下往上,有哼哈祠、报恩殿、财神殿,通过奈何桥、鬼门关,就来到黄泉路、望乡台……这个『阴曹地府﹄,有高约7米的阴天子,头戴金冠,身着蟒袍,双目圆睁,庄重威严。四大判官、十大阴帅,或慈眉善目,或青面獠牙,或口似血盆,个个身高丈二,威风凛凛,像随时准备执行阴天子发布的命令。鬼城的『监狱﹄里,众『鬼﹄或上刀山,或下油锅,或剖腹剜心,或背火背篓,惨不忍睹。

丰都鬼城的2 000多尊泥塑像,全都出自徐氏之手,他们在相隔丰都350多千米的遂宁市大英县。这门塑人塑鬼塑神明的泥彩塑技艺,在徐家人手里已经传了100多年。

从养家糊口开始

徐家在大英县一个偏僻的街道上,两间简陋的临街铺面。店内没有开灯,看不真切,只铺面柱子上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徐氏泥彩塑”牌子显示着它与周围的不同。

听得动静,一个带着眼镜,清瘦却精神的老人从铺内伸出头来。他叫徐兴国,是徐氏泥彩塑第4代传承人。

铺面展示的作品不多,且都是小件。“这些都是闲着没事做的小玩意,好东西都在全国各地摆着呢!”他取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擦说,“做了几十年,好些作品送走就再也没见过了。”

老人显然见惯了记者,点燃一根“龙凤呈祥”,就滔滔不绝地开始讲起自己的学艺经历。

“其实我学得很晚。”他的技艺来自父亲徐得亲。徐得亲是川中塑像名师杨子园、罗体成的关门弟子,当年民间有“杨塑罗画,盖过天下”的美誉。徐得亲既得两位名师真传,加上自己勤奋钻研,风格自成一派,才有了徐氏泥彩塑。

“大英县泥塑最红火的时候是在解放前后,真是家家户户捏泥人,一个农民一年农闲时做的泥玩具能换两三百斤粮食。”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泥塑却热火朝天。年幼的他满心想,如果以后也能像父亲那样,有这门手艺该多好。

所以徐兴国很小就开始接触泥塑,且模仿能力强,十来岁时已能做些小玩具补贴家用了。1966年文革爆发,刚上初中的他停了学,自然,泥塑也不敢再做了。在那段日子里,他挑过粪、插过秧,所有农活都干了个遍。

“那时候,我以为这个技艺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转机发生在1979年,在宝光寺出家的和尚圣兴找到他父亲,请他去修500尊罗汉。“当年,老汉(父亲)很吃惊,直说哪个还敢做菩萨!”得知是国家批准的,才敢接下活。徐父带着一帮泥塑艺人前往宝光寺。同去的徐兴国才算正式跟着父亲开始了“学艺生涯”。这年,他已经26岁。

宝光寺的罗汉被灰尘全部遮盖,徐兴国在父亲的指导下先用皂角水对500尊罗汉一遍一遍地清洗,同时父亲还指点他如何绘制罗汉的眉毛、嘴巴,传授“补衣服”、“加指头”、上色、补金的技巧。两年修复时间,徐兴国也系统地学习了绘画、选料、扎架、设计、彩绘……很快成为技术骨干。

刚修好宝光寺,丰都鬼城就找上门来。这一次是2 000多尊神鬼形象。“大部分雕塑造型都只有民间传说,没有原型,只能自己设计、创作。”

父子商议许久,决定“塑造的正神要威而不恶,小鬼则要怪而不恐怖”。按照这个标准,他们查阅历史资料、向专家请教。绘制的初稿改了一遍又一遍。制作时,每一件作品从脚捏起,从下到上,由里到外,分段组合,一气呵成。在彩绘上则以细腻的笔触,从头到脚,从人物表情到衣服褶裥作了精致的描绘。

这一做,就是8年。丰都鬼城很快名扬天下,徐家班子的徐氏泥彩塑名声也传播开,找他们塑像的人越来越多。只是,做完丰都鬼城的泥塑,徐父就过世了。徐兴国接过徐家班子,继续走南闯北。绵阳圣水寺3 000余尊神像,湖南南岳塑神州祖庙、三教九流殿、七十二行祖师堂、百家姓祠堂……

黄泥塑万象

泥人分南北,北方最有名的当然是泥人张。“泥人张”塑造的人物惟妙惟肖,据说只要泥人张在台下,京剧名角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害怕露出丑态被涅作泥人。西南最有名的,自然是徐氏泥彩塑,有南方人的细腻和灵秀,并且100年不变形,50年不变色。

“做一件泥像,少则一周,多则半年。”徐兴国带我们来到他家,一个常见的南方小院,不同的是,随处可见泥垛、泥坯,勉强算他们的制作工坊。

细细数来,徐氏泥彩塑有构图、扎骨架、和泥、做细泥、修补、上彩、开相七大工序。“第一步当然是根据甲方需求,确定塑何方神佛。”设计好后,用柏木或樟木扎骨架,然后就可以和泥了。

泥塑主要在泥,徐氏泥彩塑之所以百年不变形,其秘诀之一就是泥。徐兴国揭开几层塑料布,露出下面的黄泥。“这些泥巴都是土下面50厘米的土。这种土是生土,年份久,杂质很少,比一般的泥土坚固、稳定得多。”秘诀之二就是和泥。就地取谷草扎成小截,和入泥中。如果是比较细的泥活儿,还要加细河沙、棉花、细麻筋。然后人工和之。

“人工怎么和?”徐兴国大手一挥,两个工人立刻脱了鞋跳入旁边的和泥池中,一人手里拿一把耙子,脚下不停地踩泥,手上不停地用耙子勾谷草或棉花进来。“全都靠人工么?”他摇摇头,“也不是,量大的时候就牵牛来踩。”但是,绝对不能用机器搅拌。因为配料里面的谷草、棉花、细麻筋很有用处:首先是增加韧性,机器搅拌会破坏它们的韧性;搭骨架时,配料还可以增大体积、减轻重量;当泥土由湿变干,不变形的谷草还能充当“缓冲剂”。

泥和好后,先搭粗坯,7成干后再用细泥做衣纹头像。等待晾干的过程中,若有裂缝及时修补。干透后,就可以穿金上彩了。俗话说:三分塑,七分彩。着色十分紧要。上色前要先刷一层防水的白胶粉,再刷一层底色。徐兴国指着桌上一堆颜料说,“上彩用矿物、油彩、国画、水粉颜料都可以。”但穿金必须用土漆灰或胶灰,“这样才不得掉色。”色彩还是原来的红、绿、黑为主,对比很明显。

做完这些工序,就是最后的画眉眼、开嘴唇、取眼神了。基本上,最后这一步都是由徐兴国来完成。因为真正掌握徐氏泥彩塑全部技艺的只有他。他的三个儿子徐家林、徐家成、徐家伟都从艺10多年,也不敢说熟练掌握技艺。“这项技艺,需要时间的沉淀和多年的技艺锻造,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做到的。”

泥菩萨过河

2008年,徐氏泥彩塑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那时,徐兴国还在外地寺庙里做佛像,听到这个消息,让靠“泥彩塑”谋生的他感受到重要性,也带来担忧。“徐氏泥彩塑成国家非遗了,总不能让它在我手里失传了吧。”

虽然徐家班子有100多人,但大部分都是请的村民。他们农忙干活,闲了才有功夫来做泥彩塑,大部分只会做一两个工序。严格来说,他们并不能算是做泥彩塑的匠人。之前徐家班子的收入勉强够糊口,成为国家非遗后情况有所好转,一年的营收额也不足500万元。经济效益上不去,谈何传承。

文化程度不高的徐兴国,决定把徐氏泥彩塑制作工艺进行一次全面系统的总结,记录30年的从艺历程和自己在泥彩塑工艺上的创新。2011年,他开始写作,整整9个月足不出户,编著了《徐氏泥彩塑工艺技法》一书。又创作了长4米、宽1米的黄帝大战蚩尤战争场面的《逐鹿之战》,60米长的历代与卓筒井盐业历史场景《卓井源流图》以及100张《百孝图》、72张《72行祖师爷》、78张《百家姓》。

有这样详细的总结,传承是不是就变得很容易了?事实并非如此,毕竟时代在发展,年轻人并不怎么接受传统的泥彩塑,泥塑匠人依然只能靠塑神像挣口饭吃。市场如此小,工艺又如此复杂,学徒大多留不住。说它是高度濒危行业,一点也不为过。

大英县政府也针对泥彩塑制定了一系列保护计划,政府曾把他们的临街铺面设为“徐氏泥彩塑技艺传习所”,当年的宣传口号是:集技艺传承、工艺展示、工艺品开发销售、参观体验为一体。牌子挂上去以后,他们还是该干吗就干吗,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徐氏泥彩塑终于有了机会走出去,参加各种非遗展。

政府保护措施中,最利于产业发展的莫过于把徐氏泥彩塑与旅游文化结合,开发了一些适合旅游纪念品的小件。其实几年前,徐家班子就开始学习其他泥人,做一些小件,希望能迎合旅游市场的需求。可一个严峻的事实是,大英县并无什么全国知名的景点。所以,就算做出来,如何推广开去?如何让大众接受?从前小件玩意是玩具,如今玩具的种类何其多,这种传统的泥玩意如何竞争?

一路走来,能感觉到泥彩塑已经融入徐家生活里,更融在他们脑里心头。路上晾晒的泥土,农家院角落里堆着的泥垛,门前空地还有天井里整齐摆着的那些待干的泥坯,还有偏房里、堂屋灶边,甚至是卧室炕头边稳稳当当、层层摞起的干泥坯,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着泥彩塑是多么明显而重要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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