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视角下的包法利夫人
2016-06-03刘依偎
刘依偎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17-0-02
《包法利夫人》是法国作家福楼拜的代表作。在这本小说中,福楼拜塑造了包法利夫人这一经典形象。对包法利夫人这一人物形象的评价,多年来基本趋于一致,即认为她是一个耽于金钱与情欲、囿于自己不切实际幻想的一个女人。她为追求虚无缥缈的感情表现出了勇敢与不顾一切,却又葬送了自己的财产、家庭和生命。这是基于社会道德、以人们普遍认可的衡量标准对包法利夫人的评价。而本文尝试以西蒙·波伏娃女性主义的观点去分析包法利这一人物形象。
(一)女性作为“他者”存在,会将自己寄托到他人上
与他者相互依存的一个概念是自我,两者表达方式是二元性的,即对自我的确定,必须通过他者。波伏娃认为,人就是指男性,要定义女性是什么,参照物是男性。他者对于自我而言,具有附属性、内在性、非主体性、被决定性等等。这些特征也毫无保留地反映在了女性身上。
包法利夫人理想的生活是富裕而充满诗意的。她迷恋盛大的舞会,迷恋舞会上的浪漫与优雅;她理想的爱情是波涛汹涌的、轰轰烈烈的。她渴望像一个贵族一样生活在华丽的城堡里,与一名王子般高贵、浪漫的男人拥有永远热烈的爱情。
在包法利夫人嫁给夏尔之后,她为实现自己理想中的爱情做了很多努力。她给夏尔念浪漫的诗,唱忧伤的小调,她希望夏尔能由此变得多情,变得感性,能理解她梦幻而诗意的内心。闲时她会画素描,读书。她也会为丈夫脱衣脱鞋,在夏尔治疗病人的时候提供帮助。但夏尔是个老实、无趣、呆板的乡村医生,他无法理解包法利夫人心中的风花雪月。当她在与夏尔的日常生活中看到了爱情、婚姻与她的憧憬相悖时,她开始憎恶夏尔。
“她对他越来越厌烦……吃完东西用舌头舐牙齿,每喝一口汤他都发出粗鲁的响声。由于开始发胖,两颊鼓起的肉把本来已经很小的眼睛挤得更靠近太阳穴了。”1
包法利夫人的理想在夏尔这不能得到实现,于是她将对梦幻爱情、富裕生活的追求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第一个对象是赖昂。当赖昂与她谈论诗歌、谈论音乐,她感觉赖昂与她的精神世界有一丝相通。赖昂的到来,犹如前来救她脱离孤凄处境的白帆。
但两人并没有走到一起,还有些胆小羞涩的赖昂不知如何开口,索性离开了。包法利夫人寄托在赖昂身上的理想瞬间又落空,她感到无所事事:
“一个为爱情作出巨大牺牲到头来却连爱情也牺牲的女人,其出路之一便是开始无聊的消遣和浪费。”2
于是包法利夫人开始以消费购物为消遣、以改变发型为消遣、以读书为消遣,然而伴随着这些消遣的是她一天天的虚弱与消瘦。后来当鲁道夫出现,给予她充满激情与甜言蜜语的爱情,她将夏尔和赖昂抛之脑后,毫无犹豫地选择了做鲁道夫的情人。
不难看出,包法利夫人作为“女性化”女人,拥有他者的显著特点。她无法通过自身对周围世界的感知与把握来确立一个自我,并且拥有独立意识。她人生的意义需要依附在男性身上,她需要男性带给她理解、浪漫、陪伴,满足她所有的物欲、情欲与幻想。她以男性为主体,进一步确定了自身作为女性的非主体性。
(二)女性作为他者实现“自我”的途径——幻想
对于女性在成长期的困境,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
“她真正的人的地位和女性使命之间是割裂的。……而且在这两者之间爆发冲突:一是作为主体、主动性和自由的最初要求,一是促使她承认自身是被动客体的性欲倾向和社会要求。”3
在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对确立自我的诉求。男性的这种诉求往往是被鼓励的,他们不仅可以再不断的尝试中确立自我,甚至还可以突破自我,实现超越性。而女性应该成长为何种模样,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固定的形象。这种要求不仅由男性提出,还由年长的女性不断重复与加强。在男性为主体的世界里,社会环境、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向女性勾勒出一个“女性气质”的模式,这个“女性气质”是符合男性审美与需求的。当一个女性处于成长期时,她会发现自己的某些行为只要满足了“女性气质”,就能得到回馈,就能感受到满足这种“女性气质”后的自己会有多大的魅力与力量。于是,她就按照这种气质成长,她把符合这个气质的自我看成真正的自我。
“事实上这是一个虚构的人物……在这个女主角与她的父母和朋友所熟悉的实际面孔之间,始终存在极大的不同。因此,她说服自己,她不被人理解:她同自己的关系因此更热烈:她迷醉于自己的孤独,感到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异乎寻常……她一直喜欢遐想:她会比以往更加沉迷于这种倾向;她在富有诗意的陈词滥调下掩盖使她恐惧的世界,给男性安放上月光、彩云、柔和的夜的光轮……”4
喜欢幻想并且在幻想中得到满足是女性的共性。包法利夫人少女时代在修道院阅读过大量浪漫、梦幻的书籍,她在这些故事中寻找自我,或者说虚构自我。在小说中写道,包法利夫人阅读的故事里的爱情是这样的:
“从头到尾都狂奔的马匹、阴森的树林、内心的不安、海誓山盟、阵阵呜咽、无尽的泪水、久久的亲吻、月下的小船、林中的夜莺、雄狮般伟岸的情郎却温柔似羔羊、人品一等、衣冠楚楚、哭起来山崩地裂。”5
这些爱情都发生在与世隔绝或华丽堂皇的地方;故事中的男主角都有王子般气质;关于爱情的道具如小船、月光都是轻柔的、缠绵的;关于爱情本身盛满了晶莹的泪水与轰轰烈烈的誓言。这些与包法利夫人日后追求的爱情几乎一样。从这些故事里,她觉得爱情本身是不顾一切的、狂妄的,因此为了爱而做出不顾一切的举动让人激动与感慨。如书中有一个片段是她与鲁道夫决定私奔时她的心理活动:
“匹匹骏马拉着他们的车子飞驰,奔向一个崭新的世界。他们将一去不复返……他们终于选择了海边,住在海湾深处一所矮小的房子里,房顶长着一棵可以遮荫的棕榈树。每日,他们坐在一叶扁舟里出海,在舒适的吊床里寻欢作乐。”6
然而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鲁道夫最后选择了离开她。在他们决定私奔到鲁道夫离开她这段时间里,包法利夫人一直沉醉在无边无际的幻想中,并且在这幻想中培育出了美丽的自我。如书中所说:
“她的美表现出内心世界与外在环境的和谐统一。她心潮澎湃,一切都外化为她的美丽。她的向往,她情场的经验,还有那永不削弱、退潮的幻想,就像自然的阳光雨露肥料,可以培育花朵一样,也丰富着艾玛。”7
包法利夫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阅读了大量的爱情故事,把自己也置于了这样的爱情故事之中。她按照故事呈现出的女性形象来勾勒自己的形象,使自己完全成为书中的女主人公。她在这样的幻想中虚拟出了一个自我,并努力去实现这个非真实的自我。波伏娃认为,这种幻想是由于女性没有拥有符合她需求的生活,所以她需要借助文学作品、借助艺术来展开自己的想象,对自己有所补偿,同时把自己塑造符合想象中“女性气质”的角色。
(三)失去爱情后女性诉求需要的另一方式——宗教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指出:
“如果环境不允许她有人间的爱情……她会选择在天主那里崇拜神性。”8
鲁道夫抛弃包法利夫人之后,她开始了狂热的宗教崇拜。当然这种对神、对天主的崇拜是虚无缥缈的。
“被崇拜者总是多少不在场的,他通过含糊的符号与崇拜他的女人沟通。”9
这种神性的爱是难以捉摸的,甚至可以在想象中进行,通过自己制造出来的画面来沐浴这种飘渺的感觉。包法利夫人在失去爱情后,就开始追求这种超越尘世爱情的情感,并且感觉到这种情感是无边无际、无始无终的。这种感情的模糊性与无止境与包法利夫人渴望中梦幻永恒的爱情恰好相符。
加深这种情感与信仰的,是包法利夫人的病。在《第二性》中,波伏娃提到有很多女性会刻意的伤害自己,让自己神志不清。这是由于女性需要将自身虚无化,她要通过病痛的折磨让自己处于一种神志不清的混沌感里,在这个混沌感之中,她更能捕捉到同样模糊、同样混沌的天主。包法利夫人的病伴随着这种昏沉虚无的感觉,她觉得:
“艾玛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灌注……如同香燃着化为青烟一样,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飞升……强烈的天堂的幸福使她沉溺而不能自拔……她看见,在蔚蓝的天空中,坐在黄金宝座上的天父,光辉灿烂、崇高神圣,他在手持绿色棕榈树的圣徒中间,挥手示意那些长着火焰翅膀的天使来到人间,接她到天上来。”10
包法利夫人行善积德、阅读宗教经典、跪着忏悔祈祷,但她的信仰不仅仅是止步于此。在祷告的时候,她对天主说的话,正是她与鲁道夫亲密无间时说的缠绵的情话。她把他们之间的爱情放在这样一个圣洁空气之中,好像这样的爱情可以散发出想温润的香气,可以抵达她想象中的不朽。这个时候,人间的爱与神性的爱已经融合在一起了。当包法利夫人在现实中不能触摸到鲁道夫实实在在的肉体,不能再与鲁道夫拥有可以通过身体感知的爱情时,她把这个情人的形象虚拟化、模糊化,就如波伏娃所说:
“正是越过他们肉体在场的面纱,他们的庄严才显示出来。”11
包法利夫人得不到在人间的爱情,把这一切转移到一个虚无的宗教上。因为虚无,所以才给了她幻想与憧憬的空间。然而这并非真正的信仰,只不过是她转移寄托的一个方式罢了。
注释:
[1][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孙文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56页
[2][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孙文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02页
[3][法]波伏娃,《第二性Ⅱ》,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第88-89页
[4][法]波伏娃,《第二性Ⅱ》,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第94页
[5][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孙文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3页
[6][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孙文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71页
[7][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孙文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70页
[8][法]波伏娃,《第二性Ⅱ》,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第529页
[9][法]波伏娃,《第二性Ⅱ》,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第529页
[10][法]福楼拜,《包法利夫人》,孙文正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87页
[11][法]波伏娃,《第二性Ⅱ》,郑克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第52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