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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匠人

2016-06-01蔡瑜盛杨卓琦

瞭望东方周刊 2016年19期
关键词:荒野

蔡瑜盛++杨卓琦

以25年的工作年限计,一个皮雕师一生的产量不到2000件

从表面看,李荣宗的手工坊一派繁荣。这个名为“酷猫”的皮雕作坊成立于2016年初,在四月天迎来了它生意的第一春。

“我的那间房被‘征用了。”李荣宗对本刊记者说,他的眼神越过因人流而显得促狭的店面。

手工坊草创之时,李荣宗的想法是“前店后厂”:四分之三的面积给顾客,或欣赏皮雕,或体验手工,剩下的面积留给自己“敲敲打打”。但在试运营的三个月里,登门拜师的学员络绎不绝。仅本刊记者在店里采访的短短时间里,就有两名顾客要求“见一见李老师”。其中有一名不会中文的澳大利亚男子,想应征为手工坊店员,学习皮雕工艺。

然而,这家手工坊却是以一个与手工无甚关系的名字注册成立的:上海唐奇皮具有限公司。

“我找不到‘皮雕的选项,只能把它挂靠在‘皮具的类目下。”李荣宗说。

名不正的结果是,皮雕工艺无法借个人以外的平台进行推广。李荣宗举了策展的例子。“办一个活动需要申报(进而审核),而我的手艺,连名字都没有,更别说审核了。”他至今未获准过独立办展的机会。

李荣宗所经受的,是新生领域匠人生态的一个侧面。在这个生态里,见木不见林的荒野地带并不鲜见。

一次豪赌

“皮雕由日本引进台湾,后传入大陆,这个过程就发生在30年之内。”某品牌设计师、皮雕师王嘉庆告诉《瞭望东方周刊》。

他的同龄人、现在天津从事皮雕教学的李晓漫认为,皮雕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的气候,只是这两年刚刚起来。“国内的市场并不是很成熟,国内没有评奖,没有机构,没有类似比赛。”

为此,在向职业皮雕师李晓漫求学的人当中,很多被他打消了积极性。

“很多人是想用这个赚钱的,但是我很明确地告诉他们并不是那么容易。如果能接受皮雕作为一个纯爱好,去投入很多钱和时间,那再来找我学。”李晓漫说。他从事皮雕业近5年,仅工具和皮材的花费就已过10万元人民币。

这也是李荣宗在回忆过去30年时,将皮雕比作“豪赌”的原因。

1984年,17岁的李荣宗就读于台湾长荣中学美工科。“老爸是木匠,(他让我)去学美工是为了学室内设计,出来和他做木工。”

那时的他时常溜去做皮雕的班上,看皮材是如何历经拓图、刀线设计,再到雕刻、绘色等工序。在木工家庭出身的少年看来,这些程序遥不可及。

皮雕的耗材远非木料所能比。李荣宗只能向皮雕班上的同学要废料,照着碎皮依样画葫芦。

李荣宗来大陆推广皮雕时,正值王嘉庆的毕业皮雕作品《穿帮》参加中国美术学院80周年毕业展之时。皮雕对于这个年轻人而言,是幸和不幸。

彼时的王嘉庆,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城市雕塑专业。大二那年,女朋友发给他一组皮雕作品图。

“当天,我就找各种中外网站买了一堆工具和教材。”王嘉庆说。

他告诉本刊记者,他的母校中国美术学院至今没有开设针对皮雕的课程。整个大学生涯,王嘉庆是班里出勤最低的,他窝在宿舍,没日没夜地做一件皮雕作品。这最终成了他的毕业作品《穿帮》——一款浮于手包之上的枪形雕塑。

一位皮雕师一生的产量不到2000件

李晓漫和本刊记者算了一笔帐。

他以每月20天、每天10小时的工作时间计,做一个钱夹耗时4天半。如果再多加些工时,一个月或能产出5到6个钱夹;如果全年无休假地从事皮雕,一年或能产出72个。以25年的工作年限计,一个皮雕师一生的产量不到2000件。

“我一生亲历亲为的长夹不会超过这个数,这意味着每卖一件,我的工作生命就少了二千分之一,所以我珍惜我的每一件作品。”李晓漫说。

他目前只做朋友介绍的订单。即便如此,深信慢工出细活的他大部分时候处于“欠订单”的状态。

李荣宗告诉记者,台湾有句俗语,“戏棚子底下站久了,就是你。”搁在皮雕这行的意思是,只要还有人欣赏你的工艺,就有希望。

初到大陆的李荣宗走开班教学的路线。早期他在天津办班,共招了10名学员,6天的连续课程,每天8小时的授课时间。

那段时期,“累”是他最大的感受。“但也有学生给了我鼓舞。”李荣宗举了黄文利的例子。

来学皮雕时,黄文利已年近40,经营着一家皮鞋店,在一次进购皮材时听闻“皮雕”这个词。他感到十分好奇,辗转联系到了李荣宗,专程从湖北老家赶往天津。

“37岁那年,我把来大陆推广皮雕的想法告诉我台湾的朋友,他们就笑我,大陆那么大,等你推广完,你就真的老了。”李荣宗说,“朋友反问我,皮雕是什么?我说,皮雕是太阳,我是夸父。”

后期,李荣宗行走沈阳、杭州、宁波、苏州、上海等地,教授皮雕工艺。

类别规范的缺失

在传授皮雕工艺过程中,李荣宗曾数次寻求与相关机构合作,未果,得到的解释包括:成立协会的前提是得有一定数量的企业团体提出申请,个别自然人不可;机构方缺少皮雕专业人员鉴定其作品。

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负责人陈毓其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皮雕的概念很模糊。”

他以木雕为例,“雕是把原来的木头去掉,雕刻是减法。”陈毓其观感中的皮雕是“烫”出来的——给模子凹好了造型,印压在皮材上,既没“加”也没“减”。

自2015年起,李荣宗以两届世界皮雕大赛(美国)冠军的身份,手捧美国、日本两国皮雕大师Bob Park和冈田明子的推荐信,接连向几个地区的工艺美术协会提出了入会申请,均未成功。 陈毓其说,“各地的工艺美术行业协会入会标准不同,但大体上差不多,主要看一个工艺,在这个地方是否形成了产业化,如果形成了,它会列入进去。”

至于工艺美术精品的鉴定,陈毓其则表示,“评审人员是专家委员会抽取的,有专家库,被抽到的评审人员不可能全部在某一方面很专业。”

上海工艺美术行业协会秘书长朱建中补充道,“评审有很多轮,如果抽取结果不合理,我们可以另外请专家。”但朱建中表示,“我们对有争议的东西,不让它进入评审程序,让争议基本上达到共识,才让它进入评审程序。”

“皮雕最大最传统的类别是唐草纹路,这种纹路最早在中国古代建筑还有衣服上出现。”李晓漫说。然而,“工商并没有皮雕这个类目的注册服务。”王嘉庆表示。

李晓漫觉得,类别规范的缺失对进入人们视野的匠人群体会有消极影响。

新的探索

如何真正进入大众视野?李荣宗的答案是:“让年轻人加入进来”。

李荣宗的儿子李建鸿已跟随父亲学习皮雕近10年。

但最初李建鸿对皮雕并无好感。在他13岁生日的时候,父亲李荣宗提出要送他一个皮雕的卡片夹,遭到回绝。

那时正值电影《头文字D》热播,李建鸿开始对跑车着迷。李荣宗便投其所好,雕了一个“马自达RX7”的卡片夹送给儿子。

正是这个卡片夹,改变了李建鸿日后的人生轨迹。

他先是要求父亲多做几件皮雕作品送人,“班上同学、老师都很羡慕我的卡片夹。”李建鸿说。有一天他得知,班主任因为他送了皮雕的手机套,特意买了一部新手机,这把他乐坏了。回家后,李建鸿兴奋地说,“爸,我想学皮雕。”

2015年5月,李建鸿获得了第22届世界皮雕大赛季军,成为继李荣宗之后第二位赢得该比赛的华人。

王嘉庆认为,“皮雕应该适应人们的审美,形成不同的风格。”他更倾向做实用的皮雕作品,使皮雕成为服务于生活的艺术。

2015年,王嘉庆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与国产包包品牌保兰德合作。

王嘉庆以保兰德的图腾为蓝本,设计了一系列的立体图形,每一个都配上了皮雕小样,并且拍摄了制作过程。这打动了保兰德,对方决定,在新一季系列品里面加入这个年轻人的皮雕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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