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指导外事翻译工作
2016-06-01施燕华
◎ 施燕华
周恩来指导外事翻译工作
◎ 施燕华
1965年,我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外交部教育司翻译处(现为翻译司)工作,与我同时进入翻译处的有10多个年轻人。
1964年中法建交,在国际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周恩来估计中国的外交将会有大发展,为此要未雨绸缪,准备好干部,指示翻译处从北京外国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挑选一批刚毕业的年轻人,加以培养,应对即将到来的外事活动高潮。我们就是在这种形势下进入了外交部。在此后的外事活动中,我们中不少人直接或间接聆听了周恩来对翻译工作的指导,业务水平不断提高,不少人成为了高级外交官。
在中国与缅甸建立外交关系并互派大使的请示上,周恩来就翻译工作出的批示
翻译不是“传声的机器”
进入翻译处,我经常听到老同志讲,“总理”怎么说,“总理”又有指示啦……。那时,外交部的人都把周恩来总理亲切地称为“总理”。周恩来对翻译工作特别关心,经常在见外宾前后通过口译或陪同人员对翻译工作提出要求。
周恩来对提高翻译的外语水平很关心,在日理万机中还经常想到翻译。他多次批示,要求我们每天要有3个小时练基本功(听、说、写、读、译),互相用外语对话。那时国内没有收短波的收音机,不能听外国电台的广播。但是学外语不听有关国家的广播,怎么能提高听力呢?为此周恩来特批为翻译处从国外买了几台有短波的收音机。我们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围着这几台收音机听英美的新闻广播。
1969年,我们在广东潮汕牛田洋军垦农场劳动时,周恩来还想到了有这么一批年轻人在“接受再教育”,派出外交部干部司司长张永宽到牛田洋,一个连队一个连队地看望我们,向我们传达了周恩来的指示:“每天必须要有两个小时学外语。”大家听了很激动:总理是怕我们在农场劳动把外语忘了啊!可是在极“左”思潮横行的年代,连周恩来的指示都得不到落实,有人甚至认为张永宽的讲话是“大毒草”,应予批判。我们学外语的计划因而付诸东流了。
外交文件的翻译要求所有的专有名词、引语等都要查清楚。这对我们新入部的同志是很大的考验,有时翻译某国总统的名字,明明查了,抄到初稿上,无意中会漏写或多写一个字母。定稿人没时间去核对专名的译法,往往会放过。所以翻初稿的人粗心大意就会给整篇译文留下很多“陷阱”。我们几乎隔三差五都要被“敲打”一下:专名没写对,这个译法查了没有?打字缩行太短……
翻译室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也是在周恩来的“敲打”下逐渐形成的。听说,早在1951年,在关于缅甸驻华大使任命的上呈文件上,缅甸大使的名字在同一页纸上出现两种译法:吴敏敦、吴敏登。周恩来在上面指示:“姓名未统一译好,请注意!”我佩服周恩来连这么一个小错都能发现,我们天天同文字打交道,却还常出差错,太不应该了。
英美、欧洲等国的人名按照发音翻译就行。日本人的名字最难译,他们用的是汉字,如田中角荣、大平正芳等,但发音完全不同,只能死记硬背。日本领导人有时换得很频繁,在外事活动中遇到一个不熟悉的日本人名,翻译连“忽悠”的办法都没有。周恩来体谅翻译的难处,就指示新华社编著《常见日本人名、地名手册》,发给每位翻译。
在外事活动间隙,周恩来还经常对翻译人员进行“考试”。冀朝铸、唐闻生等高翻就碰到过这种“考试”,对我们启发很大。有一次,听他们讲到周恩来考他们的地理知识,要求他们从东到西顺序说出拉美国家的名字。英语翻译往往对与自己工作有关的国家比较注意。当时拉美国家与我国建交的不多,在外事活动中也难得提到它们,所以我们不太关心拉美国家的情况。冀、唐两位高翻未能通过周恩来的“考试”,周恩来要他们回来后好好看地图,以后还要“补考”。
在政治会谈中,中央领导经常提及二次世界大战的教训,类似“绥靖政策”“闪电战”“苏台德区”等,都有固定的外语表述,不能随便译。还有一些历史人物,如克劳塞维茨、梅特涅等,需要了解他们是谁,在历史上起什么作用等。这些历史词汇和历史人物也经常是周恩来的“考题”。他还告诫外语干部要懂得外语环境。“现在很多外语不只限于一个国家、一个地区。你要搞语言,就要懂它(有关地区)的历史、地理。”
有一次过家鼎给周恩来当翻译,说起赵朴初“居士”,老过不知道什么是“居士”,周恩来就解释说:“居士是不出家的信佛的人。”老过译为“layman Buddhist”,顺利通过。另一次,周恩来与一位非洲国家的总统会谈,我作为“见习翻译”,也参加了。周恩来提到木薯淀粉的利用问题,高翻冀朝铸傻眼了:木薯的英文怎么说?毕竟是老翻译,他不慌不忙地想用解释的办法“忽悠”过去。“贵国有一种植物含淀粉量很高……”话没说完,便被我国驻该国的大使打断了,大使提醒说是“cassava”,把老冀从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除了一般的知识面外,周恩来还特别关心翻译对外交业务是否熟悉,情况是否了解。
外交部内各种机密文件,如有关国家的情况调研、驻外使领馆的电报、中央领导人会见外宾的谈话记录等,都按级别准许阅读。翻译处多数是年轻人,级别低,大部分文件都不能看,所以翻译时对背景、我方立场等往往一知半解。周恩来发现了这一问题,不止一次地指示部领导要让翻译了解情况,翻译要结合业务。他还说:“翻译不只是一个传声机器,翻译是人,是革命干部,要有自觉性和能动性……”他强调翻译要熟悉业务。
为了让翻译熟悉业务,周恩来指示,在地区司准备接待某国领导来访时,要请有关翻译参加讨论。重要文件的翻译,要有领导为翻译答疑。
对于口译,周恩来还特别要求在每场外事活动前,翻译都要看有关文件。我的丈夫吴建民是法语翻译,有一次周恩来会见一位非洲国家的总统,他去做翻译。外宾到达前,周恩来问他:“看文件了吗?”吴建民老实回答说:“没有。”周恩来有些不高兴:“为什么不看?”吴说:“翻译处没有这样的文件。”周恩来火了,狠狠批评了在场的主管部领导:“翻译不了解情况,怎么翻?不让翻译了解情况,是最残酷的。……翻译要看文电,不仅是参加口译的翻译要看,不参加口译的翻译也要看,此事我已经讲过多次了。”
第二天,翻译处阅报室桌上多了许多文件,办公厅按照周恩来指示送来了有关文电和简报。我们可看的文件比其他单位都多,使我们不仅知道了国际形势的发展、变化,还了解了我国与有关国家的关系。在看文件的过程中,我们还相互切磋对有些提法的理解,外文译法,提高译文的水平。
外交翻译政治性强,周恩来要求“完整准确,通顺易懂”。“完整准确”不等于“对号入座”,他主张吃透讲话(或文件)精神才能译好。前辈翻译家给我讲的一件事,对我印象深刻:1952年,外交部组织外国驻华使节看电影,总理亲自选了《梁山伯与祝英台》,还通过秘书打电话到翻译室,片名不要直译,建议译成“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
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西方家喻户晓,而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国外鲜有人知,借用莎翁作品的题目,有助于外国观众理解。周恩来这一点拨,使我们更懂得“翻译不是传声的机器”,是交流的桥梁,“对号入座”有时不能达到交流的目的,还必须注意使用外国人懂得的语言。
还有一个例子,就是“毛泽东思想”怎么译成外语?开始我们译为“MaoTsetung’s Thought(当时还没用汉语拼音)”,即“毛泽东的思想”。也有人对“思想”的译法提出了疑义,大家讨论得很热闹,却没抓住要害。最后请示周恩来,周恩来一针见血地指出:毛泽东思想不是毛泽东一个人的发明创造,而是中国革命经验的总结,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革命领导人集体智慧的结晶,因此译为MaoTsetung Thought为好。后来,中文人名地名一律用汉语拼音表述,“毛泽东”3个字改为汉语拼音。
那时我们在翻译处里感到很幸福,因为周恩来对翻译很重视,很关心。他一直把翻译看作是“外事干部的一个来源”,要求翻译发挥主观能动性。他说:“在外交谈判中,谈判代表本人固然重要,翻译也重要。翻译强的可以帮助把逻辑上、词句上不够恰当的地方纠正过来。”遇到重要文件的翻译,周恩来总要询问翻译处有什么意见。翻译政府工作报告或党代会的政治报告,他鼓励翻译提意见、提问题。翻译中共九大文件时,周恩来主持了4次同翻译的座谈会,讲文件的精神,解答翻译的问题,并征求对草稿的意见。周恩来这样做,是有意引导翻译多关心外交业务,提高政策水平。
我是幸运的。在开始外交生涯的关键时候,有机会耳濡目染周恩来的教诲,对外交翻译以及外交工作的重要性、敏感性都有了感性知识,这是我一生中难得的经历,终生受用。
对年轻翻译的鼓励
1967年8月19日,星期六,在外交部食堂吃完晚饭后我在办公室里学习,室领导裘克安进来找我,说晚上周恩来要“礼节性”会见美国学者杜波依斯的夫人雪莉·格雷姆,让我做翻译,要我好好准备。
毛泽东、周恩来见外宾都是临时通知的,可能因为他们要处理完国家大事后才能安排。1967年正是“十年动乱”期间,白天周恩来要见好几批“红卫兵”,苦口婆心地做工作,晚上才有时间见外宾。“礼节性”会见意味着没有实质问题要谈,只是友好交谈而已,时间不会很长。这次派我去,可能是因为通知老翻译时间太紧,且会见交谈内容不是很难,可让我锻炼锻炼。
杜波依斯是美国著名的黑人社会学家,1903年写了一本《黑人的灵魂》,影响很大,被称为“黑人力量的启蒙书”。他支持中国的抗日战争,同情中国革命,曾两次访华,见过毛泽东、周恩来。杜波依斯晚年加入了加纳国籍,1963年在加纳去世。杜波依斯的夫人雪莉也是著名的黑人学者、教育家。
给周恩来当翻译?我一方面感到很光荣,一方面又十分紧张。我从来没有给中央领导做过翻译,翻“砸”了怎么办?紧张于事无补,不能有太多的顾虑。幸好这时唐闻生从外面回来,听说我要给周恩来做翻译,便鼓励我说:“总理对女同志比较客气,不要怕。”
怕也没用,重要的是集中精力准备,准备越充分,成功的希望就越大。我想,礼节性会见不可能十几分钟就结束,双方完全有可能对某些问题交换意见。所以我不能存侥幸心理,看材料的范围要宽一些。
我开始“临时抱佛脚”,四处找材料看。其实能看的参考材料少得可怜。接待单位全国友协送来的材料也很简单。从雪莉·格雷姆抵京后的简报来看,她对教育改革比较感兴趣。于是,我就找出一大摞新华社的电讯稿,专挑关于教育改革的消息和文章看,熟记一些关键词汇。我还找了近期周恩来见外宾的谈话记录,将一些重要句段翻译了一遍。
晚上10点前,通知下来了,要我在某时某分到人民大会堂报到。
全国友协会长楚图南和其他陪同人员已在人民大会堂东大厅等候了。不一会,厅里的灯全打开了,这意味着首长到了,我们赶紧站了起来。周恩来步履匆匆,直接进入侧厅。此前,周恩来同“红卫兵小将”谈了很长时间的话,没顾得上吃晚饭。大会堂为他准备了一碗面。吃完后,他还要刮胡子。周恩来很注意形象,他的胡子很浓,每次接待外宾前,他都要刮胡子,他认为这是对客人的尊重。“文革”期间,许多有关外事活动的规定都被打破,着装随意,穿一件“的确凉”衬衫,一双布鞋就可以见外宾。有一次,翻译处一个翻译穿着长袖衬衫,把袖子卷得高高的,去给周恩来当翻译。周恩来进来一看见他就说:“把袖子放下来,怎么?要打架啊?”
周恩来从侧厅出来,他身穿一套浅灰色中山装,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在我的记忆中,周恩来见外宾时,只有两种颜色的中山装,浅灰和铁灰。他上衣口袋上别着一枚红色的“为人民服务”纪念章。
楚图南会长向周恩来简单汇报了接待情况后,外宾到大会堂门口了。周恩来站起来问了一句:“谁做翻译?”楚会长朝我这边指了一下,周恩来似乎有些吃惊:“哦?”
如果说进步社团、报纸期刊与先进知识分子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过程中影响还是局部的,没有形成全国性的影响,那么发生在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思想解放运动,则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大举措。它不仅使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得到广泛接受,而且在此基础上最终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成果。
这时杜波依斯夫人进入了大厅。她身穿一套卡其布便装,胸前别了一枚毛泽东像章,整齐地卷着袖子,腰间束了一条宽皮带,一副非洲解放战士的形象。
先是合影,周恩来招呼陪同人员都参加,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同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合影。
从我平时的观察,我领悟到,做口译,最初的十几分钟很重要,译得好,能让主宾双方对译员产生信心,也能给译员“降压”。事先我把所有可能用上的寒暄话都译了一遍,自觉有了“底气”。我还总结了自己刚做口译时的教训,由于紧张,声音就很小,在座的人听不清,都会朝我这边侧身倾听,室内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自己也更紧张了。这次,我干脆“豁出去”了,大声地译了起来。
看来我的策略奏效了。周恩来赞许地点点头,双方交流比较顺畅。我的心跳速度恢复正常,自我感觉良好。听说周恩来的英文很好,对有些关键词的英译早已“胸有成竹”,如果译员用的词不合他的意,他会纠正。周恩来谈了中国教育的问题和改革的方向,我在一些关键句子上故意停顿一下,“察颜观色”,看周恩来是否要纠正我,没有。周恩来点点头,我更有信心了。
大约一个小时左右,谈话顺利结束。送走外宾后,周恩来回头问我:“你是哪儿的?”我说:“我是外交部的。”周恩来又问:“什么地方人啊?”我回答说:“浙江人。”他说:“外交部江浙一带人很多。你翻得还不错嘛,将来你再好好努力。”周恩来给了我很大的鼓励。
1967年,作者(左一)在周恩来接见外宾时参加合影
将业务干部都定为外交官
我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是外交上的重大胜利,第一批赴纽约参加26届联大的代表团得到了中央领导的亲切关怀。
中美之间20多年没接触,我们对美国情况不了解,在纽约没有我们的机构,没有依托,全靠我们自己去开拓。我们所面临的安全形势很复杂。周恩来对代表团的安全问题考虑得非常仔细,组团时专门指示,为了保护自己,代表团中所有业务干部都定为外交官。吴建民是三等秘书,我和其他一些年轻人是随员,最低级别的外交官。
我们被破格提升为外交官的消息震动了外交部。自新中国成立以来,驻外机构的外交官基本上是从部队或地方干部中挑选的,外交部本身的业务干部能当上外交官的是凤毛麟角。我国外交官的护照封皮是红色的,俗称为“红皮护照”,持“红皮护照”,可以享受《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中规定的外交官豁免权,包括不受人身侵犯、出入境免检等。
周恩来不仅亲自过问参加26届联大代表团的组成,而且对代表团到纽约后的工作等都十分关心。11 月3日晚上,也就是我们接到派我们去常驻联合国代表团通知的第二天,外交部办公厅来电话,要我们立即准备好,周恩来要接见代表团全体成员!
会见地点定在中南海西花厅周恩来办公室旁边的小礼堂。周恩来先问了一些具体问题:打前站的先遣组走了没有?要同友好国家代表团联系,请他们帮忙,代表团日常生活中遇到的问题,还可请我驻加拿大使馆帮忙,他们去纽约更方便些;到纽约后怎么跟国内联系?周恩来问得很细,什么都想到了。
周恩来在对我们的讲话中,着重强调了安全问题。他要大家时时提高警惕,互相帮助,懂外语的要主动帮助不懂外语的。他甚至对代表团的着装也提出了要求。他说,代表们在联合国开会时,应穿中山装,体现中国的风格,在其他场合,从安全考虑,可以穿西服。
周恩来提出着装问题是有缘由的。“文革”期间,极“左”思潮严重,把样式新一点、色彩鲜艳一些、剪裁合体一些的衣服都列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中国的极“左”思潮传到了遥远的欧洲。1966年,一位奥地利左派党的领导写信给毛泽东,说中国外交人员男的西装革履,油头粉面;女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不像无产阶级。同年9月9日,毛泽东在这封信上批了11个大字:“来一个革命化,否则很危险!”这有名的“九九指示”对外交部冲击极大。从那时开始,许多外交礼仪都被打破,参加外事活动可以穿布鞋、衬衫或“的确良”、卡其布外套,出入人民大会堂。毛料衣服、锃亮的皮鞋成了“修正主义”的标志,要批判、打倒。周恩来对我们的着装指示实事求是,消除了大家的顾虑。
9日下午,代表团从首都机场坐中国民航专机出发,到上海换乘法航班机飞向远方。毛泽东要求所有在京的政治局委员到机场送行,还要求各部委、各军种、各人民团体的领导人去机场参加4000名群众的欢送队伍。
如此隆重的场面欢送一个以外交部副部长为首的代表团,规格之高是空前的,足以说明中央对此事的重视。周恩来带领全体在京的政治局委员与代表团一道绕场一周,欢送的群众在寒冷的天气中挥舞着国旗和彩带,向代表团致意。代表团全体同志深感祖国的信任和责任的重大,大家都十分激动。
代表团正副代表开始与周恩来握手告别。代表团的其他成员在礼宾司安排下,匆匆从后舷梯上飞机。周恩来眼睛很尖,看见这些年轻人在上飞机,举着手一指,说:“怎么走了,我还没跟你们握手呢,统统下来!”
正在舷梯上的和已坐在飞机里的人全都高高兴兴地下了飞机,能和敬爱的周恩来总理握手道别,是莫大的荣幸。吴建民握着周恩来的手说:“请总理保重身体!”周恩来亲切地回答说:“谢谢!”吴建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他最后一次与周恩来握手。
“过来,过来!一起照相”
1975年,我奉调回国,回到翻译室,仍干我的“本行”。6月底7月初,泰国总理克立·巴莫访问中国,我是随团翻译。7月1日,克立·巴莫总理到305医院拜会周恩来。
305医院为周恩来接见外宾,专门在一层布置了一间客厅。此时,周恩来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但他仍然坚持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他经常穿的浅灰色中山装,显得有些肥大了,脚上不再是擦得很干净的皮鞋,而是一双黑布鞋,因为他的脚肿得穿不进皮鞋了。会见完毕,他陪着泰国总理到会见厅外的大厅,签署中泰建交公报。
大厅里摆着签字的长桌,长桌后是照相阶梯,两国的有关领导早就在阶梯上站好,等双方总理出场。周恩来的眼睛向四周扫了一下,看到我和礼宾司一些工作人员站在桌子对面,就对着我们说:“过来,过来!一起照相!”礼宾司长立即跑过来,让我们赶快上阶梯照相。病魔缠身的周恩来,仍然不忘翻译和普通工作人员!
签字仪式完毕,泰国总理向周恩来告辞。为了早点让周恩来回病房休息,我匆匆向外走去。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嗳,你!怎么不握手就走了?”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周恩来总理在叫我。我不好意思地走到周恩来身边。周恩来握住我的手问:“你回来了?”我不禁一愣,难道周恩来总理还记得我去纽约了?我强忍着泪水轻声说道:“总理保重!”周恩来回答:“谢谢!”说完,他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向客厅方向走去。
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周恩来!
1976年1月8日,我们敬爱的周恩来总理与世长辞。当我在广播中听到这一噩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11日,周恩来的吊唁仪式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大殿举行。大殿前排起了长蛇阵,人们在寒风中等着,为的是向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做最后的道别。我在大殿负责引领外国驻华使馆及其他外国友人进入大殿。我一次又一次地带他们到周恩来骨灰盒前,向周恩来骨灰盒鞠躬。我觉得周恩来似乎就在我的身边,对我喊:“过来,过来!一起照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