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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旅书

2016-05-31柴薪

文学港 2016年2期

柴薪

一、沙 丘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沙丘,沙丘的顶端都有一条流动的沙丘脊线,在风的作用下,悄悄地游动。这种沙脊线像是一条细线,一座沙丘连着一座沙丘的连接线,像鱼脊背一样的沙脊线。

沙丘,那么宁静。沙丘表面,给昨晚的风吹皱了。几乎看不见石子,好久才能在寂静里见到半露着的一块,但都极小,奇怪的是,颜色只是黑与白。捡在手里,久了,想扔掉,四周却太静,静得让人无法把石子扔出去。唯一的声音是我的双足,柔柔地陷在沙子里,又柔柔地消失。

沙丘上不时可以见到动物足迹,稍稍厚一些的沙地,还可以看出动物蹄子陷在沙子里又带出来的痕迹。痕迹大都是一条线,只偶然才有一种蹄印稍稍错开的。蹄印稍稍错开和没有错开的,都是些什么动物,不知道。

沙丘上的痕迹,让人知道一个生命从这里过去了,它们比人类更深地触摸着大地,用它们的四肢和腹部亲近自然,但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回来?

我向西望去,那边是哈萨克斯坦的国土,秋天的树林似乎比我们这边的茂盛,黄昏的炊烟袅袅升起,像狼烟一样笔直地伸向天空。哈萨克斯坦高高的木头做的哨卡上,似乎有人影在活动,这是天地间绝美的景致。这一刻,也仿佛只剩下天与地的风景,和我脚下那无边无际的沙丘。

二、额尔齐斯河

从布尔津出来车子沿着荒漠戈壁中的柏油路前行,我乃能看见或隐或现的额尔齐斯河,她像一条深蓝色的带子,在天地之间蜿蜒。我的心仿佛也跟着深蓝色的额尔齐斯河在蜿蜒。两边的群山,一抹黛色,在下午向黄昏漂移的光亮中起伏不定,向更远的地方延伸。我们的车子很快地穿过了南北走向的列则克河,这是额尔齐斯河在中国境内的最后一条支流了,这条河流仿佛是从戈壁深处流淌出来的,水流很小,水却很清,在黄昏的光线中闪烁着忧郁的光芒。

这里好像更加荒凉了,几乎看不到人烟。连牛羊的影子也不见了,一些颓败房子倒在路边,已经被流沙掩埋了一半。残垣断壁好像更能震撼我的心,这的确是触目惊心的,流沙将房子掩埋了,人在流沙面前退却了,房子的主人不见了。

这时太阳快要落下去了,它的亮光金黄,柔媚,强烈又不刺目,我们正迎着它前行,它把我们的眼睛照得一片金黄,我的眼睛直冒金星,这是大自然美好的瞬间,我的心中有一种驱除忧郁的温暖。

三、白桦林

哈巴河在金黄的阳光照射下,喧腾地流淌着。哈巴河是发源于阿尔泰山脉的一条河流,河水清澈,和布尔津河差别不大,也是从北向南流,注入额尔齐斯河时成为了额尔齐斯河的支流,再向北流和额尔齐斯河一道流向北冰洋。河的两边长满大片大片的杨树、柳树和白桦树,秋天的颜色在大山里给人的感觉是浓郁,但在这里似乎却刚刚开始。

哈巴河县是个很小的县城,小到了似乎只有几个十字路口,人口只有几万人。城外却有一片白桦林,很大的一片白桦林,据说绵延几十公里。

秋天的白桦林,在下午靠近黄昏的柔和光线下,显得非常安静。我们在白桦林中穿行,柔和的光线从树林之间透漏下来,打在地上,打在我们身上,十分迷人。我走在这巨大的白桦林里,仿佛看到或感受到几十年前第一次见到俄罗斯画家画笔下的风景和心情。

四、大地之美

车子离开哈巴河县城再一路向西行,眼前的场景让我震惊,在这里,我似乎可以看到方圆几百平方公里的地方,仿佛整个萨吾尔山的所有的山峰都呈现在我的眼前,而木斯套冰山更就在眼前。大地完完全全在我的面前展开了它的山峦,以及这条山峦的沟沟壑壑。它的纹理是那样的鬼斧神工,那样的细密和神奇。有些地方就是我们和哈萨克斯坦的边界线,远远望去,可以看见骑着马的边防战士在河沟里巡逻。在山体的缝隙里,生长着远看如同杂草一样的杨树和桦树,它们的叶子金黄,在河沟里添加了秋天的声音。

这一段路是我在阿勒泰地区看到的最美丽的地方。公路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的大草原,成片成片牛羊,在草原上埋头吃草,这一段路特别开阔,远山、草原、大地、云团、树木、风、光线,我当时能够想到的就是这些词。这一段,我们在辽阔的大地上行走,远远地乃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美丽的额尔齐斯河。这一段,天地之间,一切都是苍茫空旷的,很少见到人家,只见到牛羊群。这真是大地之美,自然之美,我几乎贪婪地望着窗外的景色,极力想把它们尽收眼底,记在心里,永不忘却,也不会忘记。

五、黑水河暮游

达来库布镇边缘的沙地上,正慢慢走着,忽然间有人指着脚下的河床说,这就是古老的黑水河。说话的人语调平常,但却让我脚步有几分敬畏地慢下来。这才注意看脚下的河道,很阔,即便是河床退缩了,也有五六十米。恍惚间,有水的感觉,弥漫而来,似乎一瞬间就冷冻在我的肩膀上。

黑水在《穆天子传》和《楚辞·天问》里已有记载。也有人认为,黑水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但这条太过于著名的河,早已没有水了。沿着河床走,不时见到骆驼粪,十分干燥,有一种木质的感觉,敲起来声音空空的。偶尔可以看见河床那边沙丘一侧有一头骆驼,想过去看看,倏忽就又看不见了。

暮色很快降临,河床一侧,微弱的光线里,不时遇高大的胡杨,周围一片寂静,走着总觉得少点什么,一会儿才猛然想起,行走这么长时间竟没有听见一声鸟鸣。太奇怪了。那么大的一片树林,竟然没有见到一只鸟。

灰暗里似乎有些什么,林间一闪就不见了。我知道那是幻觉,极度寂静里的幻觉。那幻觉和这暮色一样灰暗,形状奇特,让人想象无限。

六、风中的骆驼

几十公里过去了,都没有人烟,只有耐旱的草,几棵枯死的树。尺把高的草丛,要在走了好久以后才看见,从形状颜色看,有些是红柳,有些则不知名。在这偶然存活的少量植物周围,不时见到骆驼,散乱,四头,三头,两头或一头,或远或近。以为是野骆驼,当然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有人在一边说,那是家养的,不过是出来吃草。淡灰色的沙漠,无边无际,稍稍有一点风,极细的沙就抖着,轻飘飘,幻梦一般。褐色的骆驼在这样背景下,显得沉重,夸张,笨拙,不太真实,像海市蜃楼。

一百公里过去了,该有人家了,可还是没有。牧驼人要多久以后才会来接这些属于他们的骆驼呢?这些骆驼独自在野外过日子,不但是白天,还有风声萧萧的令人害怕的极其空阔、寂静的夜晚。不知道骆驼在夜晚会不会害怕?是单独卧着,还是聚在一起。对于自然,不露声色的动物也许有着更多的理解。在动物园里曾认真看过骆驼宁静平和的眼睛,一束干草也可以吃得如此甘甜,这种情景是什么感觉,我说不上来。

后来当地人告诉我,骆驼在野外只是吃草,每七八天回主人家喝一次水。主人有事,就在骆驼回家喝水的时候留下它,待干完了活,依旧放骆驼去野外自在。这几天骆驼去了哪里?主人是不知道,也并不想知道的。这样的人和骆驼的关系,是非常有意思的。骆驼和人各自生活,只是因为某一件事情走在了一起,做完了,相互拍拍手,各走各的。主人平常是不大想起这些骆驼的,只惦念着他的羊群,老婆和孩子,只是偶然才会想起这些属于他的骆驼。

我不知道这些骆驼的归宿,在以后的行程里也并没有再见到骆驼。像一粒沙子一样,在悄悄的风中出现又悄悄在风中隐没。

七、枯死的胡杨林

一片无尽的灰白,仿佛无数散落的灰白尸骨,令人惆怅。这一片枯死的胡杨林有多大?不知道。只知道已经死去两三百年了,不禁有些敬畏。在别处看起来明媚的阳光,在这里不知怎么变得似乎有些冷峻,似乎太阳本身就是冷色的。

从远处可以看出胡杨是整片整片死亡的。水位下降时,树根一定是在拼命延伸。有些裸露的树根,可以循着它在几十米以外找到它的树干。树在没有水的时候,也许也是会感到惊慌的,但这些树是没有可能像人那样离开的。树在生命的最后,也许比起人是要坦然的。

枯死的大片胡杨,树皮早就没有了,直露着树干。大约树皮是容易朽的东西,犹如人的衣裳。干缩后的树干,由于没有水分,一束一束的树木的纤维历历在目。树木的纤维并不是直着向上,而是旋转着沿了树干上去。不知道什么缘故,也许是这里风太大。在另外一个地方,曾经见过完全伏在地上的树,树枝齐齐地向前伸着,就像一把梳子。这里的胡杨大约从小就给风吹着,不断受力使得树扭曲着生长。以手摸着干燥得完全就是本身重量的树干,知道了繁华落尽,知道所谓的繁华有着多少虚饰。而我们人,除去人充满了水分的肉体,大约人的那几根骨头也是没有多少分量的。

枯死的树也并不相同的,也许树也有着各种各样的性情,没有一棵枯死后的树是一模一样的。天渐渐暗下来,有人总是疑心,远处的树林里藏有什么鬼怪?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感觉?大约是树木的死亡吧!有太多死亡的地方,也许会有一些怪异的生命存在?

八、残破的土塔

从额济纳往南,有些地方甚至连枯死的树也看不到,只见相隔很远的山坡上似乎有塔的残骸。待远远看见一座略完整土塔,心里竟有些激动,似乎终于有了人烟的样子。问导游,说就叫土塔。西夏时期,这里有许多土塔。许多土塔该是有名的,但并没有留下来。

近了,才看到土塔还是有些残损,不过仍然有近三丈高。土塔建的时候该是很用心的,地下是有地基的,挖下去数米,插入结实的树桩,和现在钢筋的作用异曲同工,再用石头、砖等东西一层层固定好,周围用大的土坯立着,一层层砌上去。从砖缝看,当时是用了泥粘和的。

有人喊着要照相,只好退出几米,并不高大的土塔竟然显得十分宏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大约在视觉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一的一座孤零零孤塔就有它特别的分量。可也许,是另外一些什么?我也说不清楚。

再往前走,遇到两座土塔。和先前见到的土塔略有些不同的是,另有一些小的土塔,从一些残迹看,是有些墙的,是当时的寺庙?还是人居?看不出来。土塔不完全是土塔,可以看到有一些烧的温度非常高的青砖,长有一尺三四,阔有七八寸,砖分二色,青黑、暗红,敲之声如钟磬,分量和质感都有金属的感觉。土塔四周不时可见碎的陶片,亦有釉色极美的。小塔则小得多,散落着,好像寂寞的僧人。土塔大约都是古代僧人的归宿。

许多东西消失了,甚至是坚如磐石的城堡,但这些大部分是用土坯堆起的塔却奇怪地留了下来。也许是有些人为的因素。在塔上可以找到当地人说的“擦擦”,那是一些三寸高的在模子里用泥压出来的小塔,泥里和了人的骨灰。里面有小纸片,据说写着死者名字。

九、孤坟野茔

一路上,不时见到孤寂的坟茔。一个,两个,散散落落,并不相连。但它不是,我知道它不会是,只是一片死去了的胡杨树的根。水消失了,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大片的胡杨树死去,上面的枝枯,落叶朽了,给风吹去了,表层的土也给风吹去了,就露出这些盘根错节的树根。

真正的坟茔就应该是这样的,孤零零的没有墓碑。许多年过去了,风一年年地吹,肉身腐朽了,坟茔风化了,倒塌了,露出了给沙子洗得洁白的象牙般的骨殖,而大部分的骨殖还都在沙子下面,婴儿一般,在温暖的沙子里长眠着。

我只是一个偶然路过的旅人,静静地在这儿坐上一会,信手用沙子埋了几块露出的骨殖。不知为什么?可我相信,你要是路过,也会和我一样做的?在风微微停下来的一瞬,我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十、烽 燧

间隔不远,大约三四里,就有一个烽燧。不知为什么?看到烽燧就使我想起古战场。想起秦皇、汉武、大唐,想起马蹄如风似雨,烽火连天蔽日,号角吹破夕阳。想起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大风、黄沙、飞雪、兵士、旌旗、战马,刀光、剑影,关隘、月光。大概是烽燧在历史上的负荷太沉重了,吸纳了太多的含量。

烽燧连同外设御敌的门道,大约有一百平米。墙厚实,门道不宽,且拐来拐去,易于防守。一个烽燧,设一个燧长,一般要驻扎二十到三十个(戍卒)士兵,归燧长管辖。士兵大都聚住在一间房间里。燧长居住的地方,是个单间,有六七个平米。燧长的居室还可以隐约看出当年的情景。进门是一块空地,右边是一张桌子,两边可以放置椅子,左边则是床的位置,似乎宽一些。因为宽一些,有人就开玩笑。没想到是真的。导游说,燧长比士兵要自由一些,可以招女人来过夜。床宽一些,就是为了使用上的方便。燧长的饷银要多一些,大约就有这样的开支。这样荒凉的地方,自然是没有一般女人,所能招来的女人都是刑徒的妻女。士兵也可以去找这样的女人,但是不能带回来。那些汉代刑徒的妻女,那些同样命运苦难的女人们,给这些男人带来了怎样的温暖啊!

烽燧里有灶房的遗迹,墙壁依旧是烟熏的黑色。甚至还有黑朽了的苇秆。据说当时大都是用苇秆烧火做饭的。环顾四周,我甚至想象在墙的夹缝里或从某一个地方找出点过去某个士兵遗留下的什么,哪怕一片木简牍也行,让我看看上面记载着什么,让我看看那些隐藏了两千多年前的生活,看看那些燧长和士兵血腥的和寂寞的岁月。

十一、回 家

我所看见的这一切景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的心中。因为我知道,今后我不太可能再来这里了。往回走的路,一片漆黑,大地一片漆黑。我忧郁地看着车窗外,向前延伸的漆黑似乎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忽然,车灯一闪,似乎看见一个徒步的行人正向我们相反的方向行走。不觉心头一热,并不是只有我们在路上。有时候,公路中间匆匆闪过的动物的眼睛被车灯一照,闪烁着绿光,让我们一惊。在黑暗中,在这一片寂静的大地上,仍有一些人和一些不知名的动物在匆匆回家?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回家。

十二、弱 水

弱水河是我见到的第二条沙漠之中的河流,另一条是塔里木河。我曾徜徉在这条著名河流的岸边,想发现她澄明之极的秘密。因为我的浅薄,没能发现,却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洗涤,使我变得干净,纯洁,一如自己的童年。

弱水河是浩瀚的巴丹吉林沙漠的组成部分。她与巴丹吉林沙漠的景象是协调的。祁连山雪峰慷慨地挤出她的乳汁,汇流成河,用以滋润这片旷古的沙漠。而弱水河在大漠中,在一种悲壮的气氛里,保持着自己的品性。只有褐色的岩石漫漫的黄沙与她相伴。深蓝的河流得不到大地的呼应,只有黄羊偶尔去饮几口水,只有走单的狼不经意间到了河边,在水里一照自己孤独的脸面,呼应它的只有湛蓝的天空——白昼里的天空和有月色星光的天空。

在这无边的荒凉的沙漠中,流动的河是唯一能使人感觉到生命存在的物象。她在鹰飞翔的高度,以其蜿蜒的身姿,孤寂的流水及被沾染的源自天空的深蓝,让人感动并得到安慰。

在张掖,弱水河走了千里之后,穿过残破的长城,她的身体在坚硬的戈壁滩上开拓出一道明亮的峡谷。至天仓一带,河面渐宽,水势减缓,或许她已疲倦,连一朵浪花都不曾泛起。我在河边掬起一捧水来,慢慢饮下,然后把凉而湿的双手捂在脸上,水润着我的肌肤,肺腑,清醒着我的头脑,而我的口中留下了河水忧郁的味道。此时我的耳边仿佛听见一个古老的声音在说,“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刹那间,我感到肉体轻盈起来,像一片白色的羽毛,在幽蓝的天空中飞翔……而杜牧的矫情让我感到可笑,“昭君墓上多青草,弱水河畔尽飞舟”。诗人的浪漫向来是不合时宜的,“水弱不能载舟,鸿毛不浮,不可越也,是名弱水”。(《山海经》)是什么不可越?我想,那绝对是弱水河本身。弱水河最终要流向哪里呢?巴丹吉林汹涌的黄沙横在面前,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她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死亡。我不知道是覆灭,还是超越,我只知道她细小的声音将日夜响彻在我的心间。

十三、马蹄寺幻写

阳光像是从玻璃纸折出来的那样,闪着刺眼的光。我看见马蹄寺的上方,是蓝得空奥的天空,天空更深处,几颗不可视的星辰排列出非人间所能诠释的白日图案。几只小鸟在百丈高的崖壁上的石窟的檐角上叽叽喳喳地叫着跳跃着划破马蹄寺上空的寂静。一个红衣喇嘛进入我的镜头,我想走过去和他合个影,可须臾之间就消失在白墙僧房之中不见了踪迹。马蹄印石窟内,天马留下的“蹄印”仍然清晰可见,一条山涧喧响着傍寺而下,谁又能分得出其中有多少佛的声音?多少水的声音?

十四、在甘南草原

望不到头的绿,开着各种颜色的小花,白色像银,黄色像金,红色像火,蓝色像是易碎的青花瓷。风太急雨太大,我担心蓝色的小小的瓷器如果碎了,雨过天晴,天空太多的蓝盛放在哪里?还有一种红色的小花,当地人叫指甲花,漂亮的红指甲,仿佛美人伸出的纤纤细手。

天太蓝,蓝得仿佛是假的。一只翅膀一动不动的鹰好似剪下来贴到蓝天上去的。空气中只有淡淡的青草味儿。看不着,可听见一高一低两只鸟的叫声,像是躲在什么地方正在谈恋爱,一高兴,声音就大了。风使一大群羊挤在一起,远远看去好像一大堆恋人拥挤在举行一个什么仪式,或者就是类似于人类的集体婚礼吧!

有人喊着关上车窗,说是风太大了,把人吹感冒了。可车厢里膻腥味太大,但只要你坚持迷迷糊糊摇晃着一会儿,再睁开眼睛也就不觉得膻腥了。只是一闻到新鲜的空气,马上又觉出膻腥了,而且更膻腥。

大巴车拐过一个山口,远远看见山凹开阔处一片金顶红墙,恍若一大群朝拜的僧侣趴在那儿。这是甘川交接处的一个著名的寺院——郎木寺。我没有下车走近看一看,只是我想,如果有可能再来的话,我大概会多了一份老朋友重逢的感慨吧。

十五、塔尔寺

塔尔寺的太阳仿佛专为那些红衣僧人而暖和起来的,那些坐着的走动的僧人,像一册册经卷一样有股被太阳晒出来的味道。我是在这个季节雨雪混杂的间隙来到这里的。站在塔尔寺呼吸着的白塔前,能听见白塔间或轻微的哮喘声,这也是长年生活在高原的老人最常见的一种呼吸道疾病。大金瓦殿小金瓦殿一片黄灿灿镏金的飞檐,像是高原经年累月强烈的阳光从其中泌出来一样。而僧人们一成不变地裹着一袭红袍衣,我凝视着大经堂内宗喀巴大师的铜像时,想到的是,那么深奥的教义就是从这平常的嘴中说出来的吗?

从大金瓦殿走向小金瓦殿,就像从某个大月的最后一天直接走向某个小月的最后一天,一种神秘的幻象之后,又开始了正常的日历时间。建筑物上背阴的积雪是一种隐喻,洁白、刺眼。它所处的暗影就像是它自身的阴影一样,如同“不可思议”这个形容词所表现出来的含义。塔尔寺所居的鲁沙儿镇,整整一条街上都是卖砖茶,骨头项链,玛瑙串,印度香,孔雀翎以及各类宗教饰物的店铺。我不清楚孔雀翎与宗教的关系,但我感觉到孔雀翎就像是我印象中的千眼佛美丽睿智的眼睛折叠在一起,看着世俗人间。

一辆小毛驴车上乘着两只细声叫唤的羊,像是黑皮肤的车夫拉着吹口哨的白皮肤客人,而那跟在车旁边走着的藏族女人,似乎一步一步丈量着某种或许——人间以外的距离。天空缺少一种鹰,可以被仰望,可以成为某些灵魂最后一声叹息的存在形式。塔尔寺空空荡荡的天空有着小小的缺憾。

十六、绿松石

绿松石在我寡陋的珠宝知识中是孤绝的。多年以前第一次见到绿松石是在青海的塔尔寺一尊高高佛像的眉心。一种空奥,一种抽象的意义或无意义,使物质的人间变轻,所以必须仰视的角度。据说,绿松石在夜空一颗神秘的星星运行到某一固定轨迹的时候,就会发出异光。

九月之夜——像是佛空寂博大的心脏而适于谛听——在一座临山的寺院,一片宗教的陡坡上。

十七、飘荡的经幡

幻觉告诉我这是神的头发在飘荡。我们对于神的理解和想象,也应该在风中完成。经幡飘荡,借助翅膀鹰缩短了大地与天空的距离,借助风经幡缩短了人与神的距离,而黄昏的经书则被风一页页吹乱,再由一座座金顶寺院中的一群群红衣喇嘛有序地亮声祝祷和诵念。经幡飘荡,经幡是藏民族灵魂风景中最见轻盈飞翔品质的一部分,同时具有神的盐分和人的脉络。

十八、雪莲花

这是一朵干枯的雪莲花,在鲁沙儿镇一个卖砖茶的摊上,失去了生命,只剩下抽象的精神和象征。这是一种忧郁而孤寂的花朵,在5000米以上雪山深处小心地静静地美丽地开着,仿佛一位前世就美丽过而少年时突然夭折的央金或者卓玛。

雪莲花,如果有一种可能你也会代表某些心灵,代表从肉体向灵魂过渡——好似一所驿站——以花的建筑形式,而我踏踏的马蹄恰好从你身旁路过。

十九、地 域

当我再次醒来,重新端正坐姿,列车已经穿过陕西在四川境内行驶了。

我分明感觉地貌的不同,在新疆,在内蒙古,在甘肃,在青海,我走在草原、沙漠、戈壁上,浩大而宽阔。列车一进入四川,进入视野的景致分明不同了,土地的颜色由黄色呈褐色或黑色,或时黄时绿。在渭河平原看到麦子方在青青拔节,在这里却发黄可收割了,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在山间田地里蜿蜒相连,我以为来到了江南。这是不是地域的不同景象?而时光在我身上和内心留下什么痕迹?仿佛是一阙词的上下两阙,中间这种跳跃、间断、所形成的空白,为阅读者提供了联想空间,促使其参与对词曲的阐释与解读及领悟。

在地域和地域之间,旅人和地域之间,不同的地域给予旅人不同的咀嚼,不同的地域会不会引发旅人无边的想像?不同的地域会不会触及灵魂使旅人的思维闪烁出光芒?会不会使旅人因此而写下有幸流芳的诗词,而他有幸写下的诗词又将会是什么呢?

二十、四川的明月

中国的明月,被蜀人写尽。如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而我此时正被李白、苏东坡故乡的月色照着。江油的月色,唐朝的月色,眉山的月色,宋朝的月色。依然在花间、床前、江边、金樽、菖蒲、翠薇、玉阶、栏杆、罗幔、渔歌等等之间,朗照、氤氲、流连、浸润……让今天的诗人望月兴叹,废笔无言。

在四川境内行走,被曾经沧海,被除却巫山,被不知今夕何年的明月照着。在四川境内行走,你必须有谦卑的姿态,才能获得明月的青睐。

二十一、成都望江楼的竹子

在成都我游览了武侯祠、青羊宫、杜甫草堂,后来我又去了望江楼看望唐代女诗人薛涛。在成都望江楼,平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品种的竹子。有:楠竹、小琴丝竹、凤尾竹、寒竹、湘妃竹、冷箭竹、唐竹、泰竹、大泰竹、粉单竹、牛耳竹、方竹、龙拐竹、车筒竹、青皮竹、粉单竹、短穗竹、黄竹、花秆黄竹、巨龙竹、拐棍竹、光巨竹、水银竹、人面竹、毛竹、花毛竹、花竹、紫竹、斑竹、龟甲竹、淡竹、刚竹、苦竹、金竹、龟纹竹、银链竹、玉边竹、茶秆竹、矢竹、泡竹、罗汉竹、苗子竹、鹅毛竹、刺竹、菲黄竹、墨竹等等。它们的风姿和名字的动听让我惊叹不已。

我一直认为,竹子是最中国的草木。一个角落,漏花窗前,寥寥几竿,便带了瑟瑟风声,含了潇潇雨意,有了无限想象的水墨空间。

在古代,竹子用来做简,用来刻字,一烤会出汗的,所以史书又叫“汗青”。后来竹子又用来造纸,经过砍竹、削竹、做浆、翻滩、操纸、榨纸、抽纸、晒纸就成了轻盈绵细的纸了。

竹子是太有用的草木了。竹子的用途太多了,竹笋不但可以食用而且可做成多种美食。竹子可编物件,东阳竹编,名震中外。可以建竹屋、竹楼,傣族的竹楼就很有风情的。还可以扎筏子,漂游在江河上。贵州茅台有一种大竹子,一个人站在一根毛竹上,手拿一支竹竿,左右划水,就可以轻松渡江了。

还可以做家具,竹椅、竹床、竹屏风。再看看许多带“竹子头”的汉字:笋、竽、笠、篱、竿、笼、筐、筛、筷、简、签、笺、箭、箱、篮、篓、箩、笼、筽、篷、第、笳、篝、篇、篆、筵、箴、筝、籁等等,都在告诉我们竹子的用处。还有簟,就是竹席,觉得它风雅。是因为李清照的“红藕香残玉簟秋”,即使已经从竹子沦落为席子,依然有资格与荷花一样充当节令的使者。

最风雅的自然是:箫、笛,还有笙,就是中国人梦想的“夜夜笙歌”的笙啊。

最有诗意和创意的是做成毛笔,毛笔——简直成了中国的“符号”。一管在手,坐看风云,冥思八荒,铺开纸张,就可以写锦绣文章了。

二十二、行走在长江

在重庆朝天门码头,天空以一种苍茫、辽阔,长江以一种壮美、雄浑的气势覆盖着我,覆盖着大地。让我感到天地的深广,有种旷远无边的感觉。我乘大巴自成渝高速公路到重庆,为的就是走一趟思念已久长江之旅。轮船,如同摇篮。在某一个地点,在某一片水域,我会不会与某个古代诗人相遇、重叠,抑或擦肩而过?我们是不是走在还乡的路上?天渐渐入夜,我走出舱门,我凭栏凝望,船上的灯光照亮附近激情澎湃的江面,而远方,水天一片如墨。偶然有一簇簇灯火浮现凸于视野的尽头,那也许是一座城市或乡村吧!

今日,我以自己的渺小、卑微感受长江的幻美、盛大。今夜我以自己的泪滴、血液应和着长江的心律、谣曲。江风徐徐,两岸的美景与传说在夜涛声和我的想象中推移。威风凛凛的长江,温情脉脉的长江,滚滚东去的长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流淌着,流出过满江红、临江仙、念奴娇、西江月、渔家傲、浣溪沙、菩萨蛮、沁园春、水调歌头……流出过屈原、项羽、王昭君、李白、杜甫、张若虚、苏东坡,流出过曹操、孙仲谋、周瑜、诸葛亮、关羽、张飞……

长江,你因博爱而包容,因包容而斑斓,因斑斓而博大,因博大而无穷。

长江,浩浩荡荡,比自身漫长,在白天与黑夜之间,在你的滔滔阵痛之中,我越过丰都、忠县、万州、云阳、奉节、巫山、巴东、秭归、宜昌、荆州、石首、岳阳、武汉,越过鬼城、石宝寨、张飞庙、白帝城、三峡、小三峡、屈原祠、葛洲坝、洞庭湖、岳阳楼、三国赤壁、黄鹤楼……

我伏在船舱中,用笔记录下同时在地理、心灵两个层面亲历长江的感想,我更感觉自己从地理意义上融入了这谁也不能与我相匹夺的江河!面对它们,除了一个“大啊”的感慨,我发觉自己内心的一切词汇都变得苍白无力。我在长江四天四夜的航行中,我发现江两岸的景象大致对称。岸上的百姓,与长江是否拥有共同的梦境。他们出生、恋爱、劳作、死亡,在江上或通往江边的路上重复着轮回。从重庆到武汉,在船上四天四夜的生活中,与长江亲近、共处的时光里,长江携带着高山、江风、云雨、雾岚、泥沙、鸟羽、种子、灯影、枯枝、落花、桨声、鱼鳞、陶瓷、民谣、残剑、栈道、悬棺、猿啼、古迹、名胜等等元素进入我的身体之中。

长江,我有幸在一年之中与你独处数日,说出我的记忆、悲哀、梦想和光荣。无论在船上,在岸上,长江总以变幻的姿态,以滚滚的涛声拓展着我的视野和内心。

二十三、青砖·黑瓦·乌石墙

像薄嘴唇一般说出雨声的黑瓦,微雪覆盖的黑瓦,鱼鳞一般在碎银似的月光中移动的黑瓦,生长着一棵棵瓦松的黑瓦,倚伴着麒麟等神秘动物砖雕屋脊的黑瓦,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渺无踪影了。只有春雾一般的回忆和浆果一般的梦境,依旧维护着黑瓦及其覆盖外婆的煤油灯,表姐的小铜镜,外公的陶药罐和我的少年时光。在今天的城市甚至许多乡村,钢筋、水泥、铝合金、玻璃等等取代了木头、青砖、石头以及黑瓦,取代了我及许多人的童年和故乡。

制砖瓦的工匠,技艺和烧砖瓦的土窑不再交相辉映,一起遭到废弃。那种倾斜的屋顶,躺在床上就可以听到鸟鸣,风声,雨滴,雪子踩在黑瓦上的足音的大瓦房,如今只能在一些偏远的山区小镇或民俗保护区才能见到。同样,像片片黑瓦叠加而成似的,乡村少女拖到腰间以下的长辫子,如今也只能在某些电视剧或某些油画中偶尔窥其反光。而今天,我有幸在磐安的山村小镇上见到如此之多保存完好的青砖、黑瓦、马头墙的古建筑古民居,尤其是在尖山镇管头村看到用乌石砌墙的古民居,而且墙壁上乌石和乌石之间一点粘合剂也没有。这些古朴精美原汁原味古民居令惊叹惊奇。我的心房已成了用一万条辫子,一万行黑瓦,一万块乌石编织叠加而成的大瓦房啊,潮汐一般的雨水日夜喧哗。

二十四、瀑布的近邻

瀑布很小,也无名,却很美,位于浙中磐安山区某峡谷中。其近邻有无边的植物、树木,许多种鸟鸣及零星的几家农户。初冬的某一天,我与“浙江作家看生态”一行的作家朋友们漫游于山中并借宿于某一家农户。看白云,走栈道,观瀑布,听水声,沐山风,吃野菜,食香菇,嗑香榧,说闲话,无比幸福。

从某种意义上说,水,躺下来是河流,站起来就是瀑布,瀑布是站立的河流。瀑布使平静的河流喷珠溅玉,烟紫雾白,如同一个少女源源不断地生长中的又粗又长的辫子。她在深夜才会转过身来,山转过身来,让我目睹她山那边的容颜?瀑布周围长满了河边常见的芦苇,使我感到惊奇。大概它们预见到并促使这一瀑布在许多年后开辟出一条新鲜河流吧?!风中的芦苇苍苍起伏,令我想起《诗经》中的白露、蒹葭、秋水、伊人。晚上,住农户家,朋友们一起用餐,用大碗喝酒,喝那种当地自制的谷烧。酒好,堪比茅台。热辣辣的瀑布般直泻肺腑,我的胃部也应该生长出一两枝芦苇吧?恍恍惚惚地倒在床上,睡去。睡梦中或许梦游着到瀑布中去给一个少女梳辫子吧。

二十五、玉山古茶场

走进古茶场,一遍遍抚摸古茶场粗大的圆柱,斑驳的墙壁,茶场厢房楼层的回廊,我仿佛闻到古时“婺州东白”的幽香。古茶场内鹅卵石铺就的天井落满明媚的阳光,茶场厢房楼层地板上阳光被栏干栅栏的阴影一块块分割,像是丈量那些远去商人的脚步。古茶场外,一条新铺的水泥路默默地静卧着,掩盖了原来黄土路上匆匆过路的车辙,故事、传奇和传说,还有古人从这里出发,一去不复返的脚印,随着茶叶去了远方。

这个暖洋洋的冬日,我坐在古茶场内一张四方桌旁喝着一杯磐安云峰茶,茶香四溢,齿间留香,沁人心脾,加上磐安的朋友好客,让人舒畅,有一种靠近温暖的气息。这个冬天,在这个全国唯一现存的国宝级的古代茶叶交易市场内,由茶开始,让我进入历史,进入一种思考:茶如人生,人生如茶。

二十六、大皿古风

磐安双峰乡政府所在地叫大皿,大皿四面环山,中间有一条清清的溪水缓缓流淌。居民大都沿溪水两岸而居。大皿古风依然,有许多古老的民居。最有名的有节孝坊,进士第,二十四间民居等等。还有一幢奇异的古建筑,叫前园三层楼。该楼建于清末民初,由大皿一个在外行医的名医所建。楼房坐东朝西,正厅为三层,厢房二层,天井内有花坛和长形鱼池;楼房雕琢精美绝伦,人物花鸟山水,栩栩如生,四柱牛腿雕有马、羊、虎、狗表示中国文化的“忠、孝、节、义”。楼外墙壁采用许多西式建筑的元素作装饰,中西结合。这在当时这个大山里绝对是一个新鲜的事情,也由此可见主人的喜好或者说主人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把他在外面世界的见闻带回了故乡。听乡长介绍,双峰大皿在抗战时还设有后方医院,宁波中学也辗转整体搬迁到这里。在学习和教学之余,学生和老师和当地的居民经常帮助医院抢救、护理伤员。据说,蒋介石先生当年曾亲笔手谕嘉奖辞给予嘉奖,可惜岁月流逝如今找不到了。

我沿着溪边慢走,路边堆着一堆堆刚刚挖出的中药材——玄参。玄参是当地的特产,和磐安其他地方产的白术、元胡、浙贝母、白芍俗称“磐五味”。著名的“浙八味”中有五种产于磐安,可见磐安“中国药材之乡”并非虚名。溪水浅浅的,不动声响,只有偶尔的起伏处,才见着它的流动。这里的宁静,沉郁和安详让我迷恋。但我只能匆匆拍一些有代表意义的古建筑古民居和一些风景,合了张影,黄昏来临前离开了。

二十七、榉溪孔氏家庙

盘峰有被誉为“婺州南宗,第三圣地”的榉溪孔氏家庙。我曾到过曲阜的孔氏家庙,我定居在衢州,衢州的孔氏家庙和我居住的小区只隔了几条街,而榉溪孔氏家庙却在今天才有幸拜谒。八百多年前,孔若钧及其长子大理寺评事孔端躬,闻知孔端友业已定居衢州,便辞驾从台州章安镇赴衢会合,不料途经永康榉川(今磐安县盘峰乡榉溪)时,孔若钧不幸病亡,客死异乡。长子孔端躬为守孝道,又因战乱连年,时局动荡,决定去职为民,留在榉溪,从此孔氏一脉在榉溪延续下来。开始了“孝悌为本,耕读为生”的生活,并传播儒学,教化乡民,以至后代人才辈出。在榉溪孔氏家庙里,我看见门楼、檐角、木雕、彩绘、大厅、圆柱、天井、匾额、对联、牌位、遗像等等保存完好,令人引发思古怀幽之情。我想榉溪孔氏家庙的存在印证了洪铁城先生提出的孔氏家族不但适于城市发展,而且也适合在乡村生存生活的论断。

孔氏家庙侧门外有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蜿蜒而去,走在上面让人想起远去的背影和时光。

二十八、美丽的夹溪

夹溪就在我这种不经意里出现了,但于我却似乎又有某种必然。

当我看到狭窄的溪涧碧绿的溪水,夹岸的树木、藤蔓、灌木交相纠缠;当我看到十八镬、冰臼、怪石、栈道、索桥、拱桥、古道、古道边树龄上百年的马尾松、零星分布的民居。我明白我绝不会错过与它的相遇。我离开故乡多年,故乡只在我心中,错把他乡当故乡,在我心里是常有的事。夹溪有我故乡的元素,它的气息、水声、石头、清风,我相信在某一个夜里,这清澈的溪水会随着我一起入梦。夹溪美丽的山水,已经引来了好几部电影电视剧来取景、拍摄。和我同行的有小说家龙一、陈宗光、顾志坤,诗人陈继光、何斌、郑天枝、孙和军、陈章寿,散文家苏沧桑、邹园,我不知道他们当时的心情?但他们都留下了笑声和赞美声。这就是夹溪——美丽的夹溪,有山、有水、有石头、有清风、有拍摄电影的景点,我们一起合了张影,定格的瞬间留下我们的身影。

二十九、蓝印花布

在乌镇,我看到了蓝印花布。一块蓝印花布,朴素得令我痴迷。就像一碗阳春面:清汤,白底,数段小葱,又像一碗小葱伴豆腐,明朗清爽,一清二白。

蓝印花布上的图案,或者花纹,似乎散发着平稳的乡土气息。似乎恍惚让我回到了那个陈旧的年代。蚊帐、被面,床单,包袱、头巾、枕头巾,门帘,围裙,仿佛油灯旁边一张清晰的脸,以及触手可摸的朴素与吉祥。蓝印花布,就像一个蓝色的世界温暖过我的童年。

蓝印花布,这几十道手工精心制作散发着东方文化魅力的芳香,这棉花与蓼蓝的奇妙神奇与美妙智慧的组合。让我想起蜜蜂与花朵,想起大自然的繁复与神奇,想起荀子的那句“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的思想火花。

一块蓝印花布,简洁的让我看见时间的水和质朴的心灵?那些陌生与熟悉的花纹与图案,那些花鸟虫鱼,那些民间故事喜剧人物;那些象形文字,那些我几乎不认识的字,石鼓文?钟鼎文?甲骨文?那些温润的字,血肉饱满;那些温暖的字,铁画银钩,那些美丽的字,质朴大气,浑然天成。带着祖先远古的气息和记忆,穿越了秦汉的风雪唐宋的风雨,犹如一贴温和的中药,调理温补着我的精神病体,让我依稀辨认出自己的肤色和来历。蓝印花布,它和丝绸无关,那蓝色的光芒让我想起“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中国之美。

“终朝采篮,不盈一襜”是《诗经》里思夫女子的低吟,常常有细密的忧郁和忧伤萦绕。

一块蓝印花布装下的一尺江南,于今天也是如此,就如往日的星空早已沉睡这蓝印花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