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7个月
2016-05-31王俊聪王俊聪
王俊聪+王俊聪
看到这个《相约星期二》的故事，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我也想和爸爸有个约会，重温他离世时我们彼此的不舍，以及他留下的温暖和教诲。
1994年，年逾七旬的美国社会心理学教授莫里罹患肌萎性侧索硬化，一年以后与世长辞。米奇·阿尔博姆是莫里的学生，同时也是美国著名作家、广播电视主持人。米奇毕业十五年后的一天，偶然得知莫里·施瓦茨罹患肌萎性侧索硬化，来日无多。米奇·阿尔伯姆做了一个令人佩服的决定：在老师缠绵病榻的十四周里，每星期二都飞越七百英里上门聆听他的教诲。在这十四堂课中，他们聊到了人生的许多：如何面对他人，如何面对爱，如何面对恐惧，如何面对家庭，以及感情及婚姻、金钱与文化、衰老与死亡。米奇·阿尔伯姆将整个事情的过程，以及这十四堂课的笔记写成了一本书——《相约星期二》。这部书还被导演迈克·杰克逊拍成电影，1999年在全美地区上映。？
看到这个《相约星期二》的故事，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我也想和爸爸有个约会，重温他离世时我们彼此的不舍，以及他留下的温暖和教诲。尽管老爸不是教授，尽管在临终的前几年他就已经是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尽管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但他仍然可以教导我，因为每位逝者都是教人珍重生活的老师。
又是一年清明节，我来到爸爸的墓前默立了很久，望着墓碑上那慈祥的笑容，思绪回到了2013年。
令人震惊的消息
2013年10月，全家人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不就是咳嗽吗？为什么要再去大医院检查？”我不解地望着妈妈，以为是她听错了医生的话。
为了不打扰子女的工作，平时老爸老妈有什么感冒咳嗽的小毛病，都是老两口一起去社区医院拿药和检查的。
事实上，妈妈没有听错。在社区医院的血液化验单上，爸爸的检查结果出现了12个或上或下的箭头！这引起了医生的重视，一再嘱咐妈妈要带爸爸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于是，一家人不敢怠慢。我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老爸来到北京一家三甲医院。
确诊白血病
再次抽血化验，检查结果仍然是上上下下好几个异常的箭头。我看了一下，白细胞异常、血小板异常，最重要的是爸爸的血细胞中出现了原始细胞和幼稚细胞，而正常人一般是不会出现的。
血液科的医生对我说：“请老人家回避一下吧，我跟你交代一下病情。”听了这话，我心里一沉，想到问题可能比较严重。
不过我没有让爸爸回避，因为爸爸得老年痴呆症已经好几年了，他根本听不懂医生的话，所以，医生在跟我交代病情的时候，爸爸也一直笑呵呵地坐在诊室里。
医生说：“高度怀疑是白血病，最好做一下骨髓穿刺，看看是哪种类型的。”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我还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怎么会？整个家族里都从来没有人得过任何血液病，更别说白血病了。爸爸怎么会得上这种病的呢？他只是有些咳嗽，感冒了而已啊。
医生大概看出我的疑惑，告诉我，其实，现在在临床上，老年白血病还是挺常见的。
担心妈妈接受不了，我安慰地把双手放在妈妈的肩头轻轻按了按。这个时候，我侧头看了看爸爸，只见他一直都在乐呵呵地看着我和医生对话，但是他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走出诊室的时候，爸爸甚至还笑着跟医生挥了挥手，一再地对医生表示感谢！
从医院回家的路上，妈妈默默地抹眼泪，还说她不想让爸爸做骨髓穿刺，一方面担心爸爸会疼，另一方面也担心爸爸不配合。
我想，还是应该做个“骨穿”看看是什么类型的白血病，医生也好对症治疗啊。在我的说服下，妈妈也同意了。
“骨穿”的结果，爸爸是M5型的急性髓细胞白血病，一种预后不乐观的白血病。医生说可以住院按疗程做化疗，但由于老爸已经80岁了，医生也担心老人的身体吃不消，让我们自己拿主意。
艰难的选择
到底要不要做化疗呢？
起初，我想让爸爸做化疗，因为不化疗就是等死啊，这太残酷了！但是妈妈很有顾虑，因为老年痴呆的爸爸根本就不会安静地待在医院。他现在虽然每天都会跟妈妈外出遛弯，但都只是走一圈就要求回家，他不愿意长时间在外面，更不愿意在外面住宿。
为了慎重，我先是在网上百度了化疗可能发生的不良反应，又给爸爸的主治医生打电话咨询了一下。结论是：化疗对病人的影响因人而异。80岁的老爸真的有可能经受不住化疗对身体的打击，这可能会加速病情的发展。而且，妈妈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要想让爸爸安心住院，就算请了护工，妈妈也必须全天候地在医院陪住，因为自从爸爸得了老年痴呆症以后，他对妈妈就特别依赖。可是妈妈也已经是76岁的老人了，这么折腾，她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所以，我选择放弃让爸爸住院化疗，就靠吃药维持。
虽然家里还有哥哥姐姐，但是由于子女中只有我是学医的，所以，哥哥姐姐对我的选择也都支持，没有意见。
做出这个选择之后，我们全家都长出了一口气，好像解决了一件大事。当时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在7个月后，为了这个决定而内疚到了极点！尽管事后看起来，这个决定并没有错。
最后的7个月
接下来，老爸就开始了抗肿瘤维持治疗，观察病情，不断调整药物的用法和用量，尽量在升得过高的白细胞和下降过快的血小板之间找到平衡，让白细胞少升高一点，血小板少下降一点，但爸爸的血液里，异常细胞仍然在不断增加。
我想到或许可以尝试中医中药治疗。于是，我带爸爸去看了一位著名的中医肿瘤专家，开方、拿药。可是千辛万苦拿回家的药，老爸却不配合吃，尽管汤药里放了蜂蜜，可他还是觉得苦，不喝。
只好作罢。
门诊的时候，我悄悄问医生，我爸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通常这样的病人还能有6个月的时间。听了医生的话，我有点发愣，医生安慰我说：“你的选择是对的，如果是我的父母得了这个病，我也会做这样的选择。”
在这期间，我听说一位70多岁的白血病老人，在接受化疗后两个月，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的话和真实的案例虽然让我得到了一丝安慰，但我还是对放弃化疗的选择深深地感到内疚。走出诊室的大门，望着眼前日渐衰弱坐在轮椅上的爸爸，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难受，我觉得自己对不起爸爸，就好像是我剥夺了他治疗的权利。我在心里默念：“爸爸，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
到后期，老爸的血小板已经低于20，随时都有脏器出血的可能，我们只好带着爸爸去医院输血；而此时，老爸也不怎么吃饭了，每天只能勉强地喂进一点点粥……患病7个月之后，老爸离开了我们。
一辈子的时间
老实说，在老爸患病期间，我的全部心思都在想怎么哄老爸吃药和吃饭，什么情况需要去医院输血上。我没有时间和心思回忆过去，也没有时间思考生老病死的哲学问题。
如今，老爸真的走了。
有一首歌唱“时间都去哪儿了？”我想，老爸这一辈子的时间都去哪里了呢？
翻看着老爸的照片，过去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地在我的脑海中回放着。
年轻时的爸爸穿着警服，英姿勃发，眉宇间透着一股正气。爸爸的眼神对坏人有一种杀伤力。据说，审讯犯人的时候，只要爸爸一到，对方就乖乖交代问题了。
当了爸爸的爸爸，竟然会像女人一样啰嗦：“过马路注意安全！”“今天有雨带上伞。”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只要是我看上的书，不管多贵，他都舍得给我买。每个周日我回学校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嘱咐我一句话：“和同学要友好相处，吃点亏也没关系。”
当了姥爷的爸爸，每天风雨无阻地接送我的儿子上幼儿园。每次陪儿子下象棋的时候，都会偷偷让出两个棋子。儿子头疼的时候，他会戴上老花镜着急地给儿子找药，又充满爱怜地给儿子做头部按摩。
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在爸爸70岁的时候戛然而止。爸爸得了老年痴呆症。
得了老年痴呆的爸爸，在我们搬家的第一个月竟然走丢了！
全家出动去找，最后，在原来的楼房前找到了他。当时，天气挺冷。远远地看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老爸，他稀疏的头发被风吹起，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周围，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一瞬间，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很疼，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虽然，我给老爸写了一个留有家庭住址和电话的卡片，但是妈妈说她和爸爸都是一起行动的，不会让老爸一个人外出，所以从来没给老爸带过卡片。这一次，老爸跟妈妈一起去银行，就在妈妈在柜台前办业务的时候，老爸自己一个人走出了银行！
有了这一次的教训，从此，老爸的兜里就多了一张卡片。但这张卡片从来没有用过，因为，从那天起，妈妈就不错眼珠地看着爸爸，再也没让他走丢过。
得了白血病的老爸，虽然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但由于不知道自己得了严重的病，只要身体不疼，他的每一天依然是快乐无忧的！
我的老爸，您在“那边”一定也很快乐吧！在梦里，我会再见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