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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忧伤

2016-05-31

小说月刊 2016年6期
关键词:姨妈村子回家

母亲十七岁的时候,就失去了她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姥姥。

在嫁给外乡的父亲之后,并未得到期待中男人的温柔与体贴。父亲沉默寡言,又脾气暴躁,两个人吵架后,也从不肯主动地给母亲道歉,常常冷战很多天。

母亲的忧伤,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它影响了我,让我在父母吵架的时候,觉得孤独,找不到人倾诉,也不知道如何倾诉,于是只能在深蓝的天空下,躺在麦地里,或者西瓜棚里,一个人发呆,听见风在耳边呼啸而过。

庄稼不管我,兀自向上生长。泥土是湿润的,好像从某个很深很深的地方,汲取着乳汁。牛在低声地哞哞叫着,不知道在呼唤谁。村子里的傻子在苹果园里被人逮住了呵斥,而母亲唤我回家的声音,也在青烟中,缭绕传来。我知道那个时候的母亲,跟我一样孤独,所以她需要找到我,牵着我的手,传递一些温度给彼此。

我与母亲走着走着,就出了村子,而后沿着一条河,一直向东走,大约两小时之后,会见到另外一大片的农田与村庄。而姨妈家的院子,则需要经过很多头牛,跟许多个熟悉不熟悉的人打过招呼后,才能够在村子的尽头抵达。

姨妈是个长得壮硕的女人,她有比母亲幸福的婚姻,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女孩,而姨妈则底气十足地连生两个儿子。更为重要的是,当小学老师的姨夫吃“国库粮”,领工资,跟父亲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所以母亲在姨妈面前,说话便总是矮了三分。姨妈永远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嗓门也高,见母亲眼睛红红地进来,并没有好言好语,而是训斥道:天天吵架,也不知有什么好吵的?!母亲听了就哭,我也握着母亲沾满了泪水的手,跟着她哭,一边哭一边还在姨妈难看的脸色阴影中,小心翼翼地哀求母亲:娘,咱们走吧,我想回家。

等母亲哭够了,将吵架原委也给姨妈讲述完了,姨妈才会不耐烦地起身,要去给我和母亲做饭。母亲这时总是立刻起身,劝说着姨妈不要忙碌,我们坐坐就走。姨妈虚让上一两次,也就罢了,拿来一些点心,“打发”我和母亲。母亲将点心拿一片给我,而后再讪讪说一些废话,见我吃完了,帮我抹抹嘴唇上的碎屑,便起身,说:走吧。

我回头看一眼那些好吃的点心,有点舍不得,姨妈将点心收拾了,装入袋子里,让我们带上,而母亲却早已经拉着我,出了院门,且任凭姨妈怎么喊破了嗓子,也不肯回头再看一眼。我被母亲紧紧拉着,出了村子,绕过树林,再穿越一条干枯的河流,这才能喘口气,问母亲:姨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们?母亲的眼泪又被我弄出来了,她总是有如此丰盈的眼泪,到而今老了,依然如此,好像她的身体里有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只要生命不止,河水也永远不会干枯。母亲无声地哭了一会儿,才抚摸一下我的脑袋,说:是啊,姨妈不希望我们留下来,让她心烦,所以我们还是回家吧。我又问:回家爹再打你怎么办呢?母亲忽然不出声了,她只是拉着我,飞快地走着,走着,好像我们忽然间有了翅膀,能够将那个代表了羞耻与伤感的村子,不留痕迹地丢在后面。

这样的孤独,像地上的野草,即便是用了除草剂,也从未灭绝过。我在父母的争吵声中,一天天成长,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可又不能停止痛苦与挣扎。就像故乡,它一直都在那里,没有消失,也生生不息地孕育着悲欢离合,或者,催生着新的不完美的婚姻,和某个孩子孤独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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