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

七月。朔风。戈壁。山川。湖泊。雪原。

还有一个我。

那年夏天，我走过七千公里，找到了一个梦。

有时候，梦想的实现，可能需要一种自虐般的勇气，一闭眼，心一横，背上包就走了，挺简单的一件事。

其实，不是没有过梦想与现实的角力，心中也不是没有挣扎过，权衡过，花一个月背包旅行，我奢侈得起吗？但是当某一天夜里无眠的时候，我溜到阳台，静静地看着我的城市，灯火辉煌的城市睡着了，昏黄的街灯一亮一暗，它真安静，但是这些年，我几乎没有这样真诚的看过它一眼。这难道就是我的生活？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它嘶吼着，不要这样活，不要这样活！于是，我躁动的灵魂呆不住了。

甘肃、青海、西藏、新疆、宁夏、陕西，这些地方是与悠闲地信步无关的。我，已经做好准备，是一路的辛苦。

但是我从没想过会这么艰难。大风天，戈壁扬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简陋的农家用透心的凉水洗了个头，感觉湿漉漉的发梢上几乎挂着冰渣;青海湖边，住在帐篷里，波谲云涌，一瞬间，砾石般的雨点毫不客气的砸下来，顾不上衣服头发，抓起一把电子产品就往帐篷里狂奔;七一冰川，海拔四千七百多米，跌跌撞撞的忍受了六个小时的山路后，因为高原反应在景点门前吐到直不起身子，眼睁睁看着络绎不绝的游人向我的梦想走去，我沉默着泪如雨下;在祁连山脚下，住了一家黑心旅店，床单被子都散发着潮湿的臭气，我在车子里直挺挺的坐了一夜…很多时候，打开手机都不敢，因为不知道下一个有电的地方在哪里，偶尔看见了朋友们吃西餐，看电影的图片，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是发了疯着了魔乱了心智迷了视听才会离开家几千公里来到这穷山恶水受尽折磨…也罢，我就是发了疯着了魔，若你问，我会说值得。千百次问，我也说值得。

青海湖，蓬莱之境，何可胜道也哉？未可胜道，语言的孱弱说不尽自然的神功。当我躺在青海湖的帐篷里，抬头看见丝带般的银河优雅悬在我头顶的那一刻，那一刻，我感谢上帝给了我一双眼睛。数星座、大声的唱歌、生篝火、装神弄鬼，帐篷里五湖四海的人，都像是团聚的亲人，大概世界所有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也许前生我们是青海湖边的一群鸥鹭，今生寻寻觅觅，终于回到故乡。即使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却能感受到，那一颗一颗心，是连在一起的。笑着笑着，我好像觉得拥有了世界，以至于呆呆的幻想在这里举行我的婚礼，我一袭白裙，他双鬓清风。青海湖是高山上的眼泪，蓝的脱离尘世，蓝的不食烟火。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虔诚的人来到这里，缅怀自己尘世之外的初心。

在罗布泊，这是真真正正的无人区，死亡之谷，西北的风，是可以看见的，你能遥遥地望见那沙黄的朔风卷着石头而来，一骑绝尘。这里，埋藏了多少探险家的亡魂，望着戈壁滩，它像一片狰狞的海，深邃而凶猛。灼热的阳光刺在我的皮肤上，也喂养着稀疏的骆驼刺，震惊的是，这里居然生长着骆驼刺。通常，在这走上三天三夜也见不着半个人，我却幸运的遇见了一群骑行的小伙子。我盘腿坐在车顶上，他们靠在车架上，聊了起来，聊学校的生活，聊旅途的趣事，也聊一些幼稚的梦。队长说，想骑车到八十岁，骑到俄罗斯，征服全世界！我们一起狂笑，嘶吼的风，把笑声扬的很远。也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没错，它勾心斗角，它势力它狡猾它物质但更重要的是，它纯洁。总有一些人保护着它，不愿让它被污染。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应该被放弃的，就像队长告诉我的，小姑娘，要走下去，十年之后，要再遇见。

在肃南草原，我们一个车队都慌了神，夜色扑面而来，今晚的住宿却没有着落。眼泪这时候又来了，我讨厌这样的恐惧感，这恐惧感也许来自于婴儿在羊水中的窒息感，来源于人类本身对未知的绝望。远远地，来了一个牧民，人和马在夕阳下美如剪影，一番手舞足蹈的不太顺利的交流后，他憨笑着带我们来到了他家。我一直在后座打量着，他骑着马，衣服脏脏的，旧旧的，一声吼马儿一抖蹄子就飞了起来，远处的羊群都呼啦一声的散开了。一瞬间，闻到了一种奇特的味道，混着青草香，混着羊奶，混着高原上清澈的空气，却一时说不出。后来我明白，那是自由。自由，不是为所欲为，不是放松纨绔，与不起眼的牧民相比，我们，多像一群可笑的困兽。牧民的家很小，我们只有睡在草地上，一群人打着手电，在长满小花的草地上找蘑菇，生了一堆火，用小锅煮泡面和野菜。抢着吃，是城里没吃过的味道，甜甜的。我举起手电仰天大吼：“给我吃肉！”屁股一拍跟小伙伴们抓兔子去，路黑灯夜暗，结局自然不得善终，我一屁股栽进了兔子洞，尖叫着逃跑，慌慌张张的还掉了一只鞋子，但是我很快乐，我是真的快乐。夜深了，羊群也睡了，我裹着毛毯蹲在帐篷前，欣赏我人生中第一场流星雨，每一颗流星都伴着我惊喜的大叫，居然都忘了许愿，最后一颗了，我着急的大喊：“让我考上复旦大学吧！”说过之后又后悔了，高考高考，真是俗气的愿望。但是，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夜，那一刻，我仰望星空，有那么多灿烂的梦，有那么多我没抓住尾巴的流星，还有不知哪儿来的小猫溜进帐篷，喵喵喵的扰了我熟睡的梦。

在路上，也在心里，每一件旅途中的小事，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都是我的宝贝。青海湖边的女大学生告诉我，世界上啊有很多美好的事，坐在青海湖边算一件，念书的高中时光算一件。罗布泊的骑行男孩告诉我，他骑车七年了，家里人都不理解他，几年前被一辆轿车撞了，差点死掉，他说，醒来的第一秒，我就想看看我胳膊腿还在不在，能不能继续骑车，他突然不说话了，然后苦涩的笑，家里工作找的差不多了，以后，可能，不骑了。草原上的牧民，不太讲话，我站在他的马旁边一个接一个的问个不停，你说，养这么多羊累不累，赚的多吗，羊它们会不会生病呢，一个人守这么大的牧场干嘛，为啥不去城里…他就笑，进屋拿了一碗老酸奶，一个劲儿说，你喝，你喝。还有祁连的玉器老板，看到我在别家买的假的祁连玉，带着我找到店主，靠着骗外地人，你们这生意怎么做？掷地有声，一下一下敲在我耳朵上，暖在我心里。还好有张掖的出租车司机，敦煌的葡萄大婶儿，拉萨的那个小僧人…还有很多很多人，告诉我在书上永远学不到的事。一些关于爱，宽容，责任，善良，坚持，梦想的事情，告诉一个在城市里书香门第长大的姑娘，这个世界跟我想的不一样。但我懂，这个世界它是好的。就像白天和黑夜，夜是那样冷，那样长，凝重的黑暗似乎让人觉得熬不过去了，似乎快绝望了，可是清晨，那一缕阳光还是会如约而至，温暖你微冷的身体，让你心甘情愿的忘记那些黑暗。——愿我们都被这世界温柔的爱着。

我走过，这一路，那些梦想，我用我的双脚踏踏实实的完成了。

可以说，推动我走过这一路的，一半是梦想，一半是恐惧？。我害怕，真的，我害怕会变成一个套子里的人，一个空壳，一具行尸走肉。永远目不转睛的盯着奢侈的皮包，喝着高级的红酒，说起旅行就是香港迪拜。一个人，不应该成为自己讨厌的样子，不应该每天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都想朝着这幅嘴脸啐一口唾沫。

一个月后，我再次回到我的城市，武汉啊，它是那样美，昙华林的老街还是那样安静，码头的轮渡满载旧日时光，它是那样美，我的生活是那样美，像一首唱诗。看着镜子里又黑又瘦的人，我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嘴上念叨着要美白，心里却对自己说，姑娘，做得好！

走过，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方式，证明我曾这样活过。

（作者介绍：张思源，湖北省襄阳市第五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