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声(五、六)
2016-05-30安武林
安武林
罗小庆真的好想有一个妹妹,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有一次,爸爸和妈妈正在说话,他跑过去对妈妈说:“妈妈,你给我再生一个小妹妹吧。”
妈妈惊奇地问他:“要妹妹干什么呀?”
“陪我玩儿。”罗小庆天真地说。
爸爸和妈妈笑了,妈妈叹了口气,说:“现在都是独生子女,做父母的轻松了不少,可是可怜了孩子,他们连个玩的伴儿都没有。”
妈妈说:“好,妈妈明天就给你生一个妹妹。”
第二天,妈妈特意给他买了一个好大的布娃娃。布娃娃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妈妈说:“给,你的小妹妹。”
“噢,我有妹妹啦。”罗小庆大喊大叫。
想起有趣的童年,罗小庆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怀念他故去的母亲,她是那么仁慈,那么善良,那么美丽。
眼下,他的后妈对他也不错,可他总觉得有点那个……作假。她对他好,肯定存了一份私心的,如果不是担心他欺负她的宝贝女儿,她能对他那么好吗?
妹妹小毛太刁蛮了,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妹妹。小丫头一点儿也不把他放在眼里。
罗小庆取出了从前的影集,他很快找到了母亲熟悉的身影。呵,母亲。她那么笑着,灿烂地笑着,像阳光一样温暖着他的记忆。
他想哭,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咦,妹妹呢?屋子静悄悄的。罗小庆放下影集,开始寻找妹妹。他怕小家伙闯下什么祸事来,那麻烦可就大了。
“小毛,小毛。”他叫着,没有一点儿回音。
哈,小毛躲在爸爸的房间里,两根小指头里夹了一支烟,正在装模做样地抽着。
她吸一口,然后吐几声,“呸呸呸。”
“喂,你干什么呢?”罗小庆板着面孔说。“我抽烟哩。”妹妹小毛回头嘻嘻一笑。
“小心我揍你。”罗小庆威胁说。
“你敢你敢你敢,我告诉妈妈去。妈把你吊得高高的,吊在吊灯上面,你再也下不来啦。我妈的力气有这么大。”
小毛画了一个圆,两只胳膊在空中挥舞着。
“来来来,哥让你看一样好东西!”罗小庆见妹妹不吃他那一套,抛出了他的诱惑招儿。
果然,小毛扔掉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什么好东西,什么好东西呀?”她跟在罗小庆屁股后面不停地发问。
“啊,照片,这么多照片呀。”小毛说。她的小手在影集上面指指点点,不停地问这问那。
“哥,这个阿姨是谁呀?”小毛问。
“不是阿姨,是妈妈。”罗小庆帮妹妹纠正。
这本影集被罗小庆保存得很好,妹妹一直没有看过,所以她不认识罗小庆的母亲。
“是阿姨,不是妈妈。”小毛固执地说。
“是妈妈。”
“是阿姨。”
妹妹小毛和罗小庆打开了嘴仗。
罗小庆气恼地敲着桌子,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不知道该如何给妹妹解释。她才四岁,哪能了解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呢。他想,算了吧,长大以后她会明白的,我何必跟她斤斤计较呢。想到这儿,他压着心头的不快,说:“假装她是我们的妈妈好吗?以后我们就叫她妈妈行么?”
“好啊好啊。”妹妹小毛欣然同意。
小毛又问了一句:“哥,我们是一个妈妈对不对?”
罗小庆说:“对,咱们是一个妈妈。”
“真妈妈,假妈妈。”小毛念念有词。
罗小庆沉默了,他不想再和妹妹斗嘴。他站在窗前,看见了外面的阳光和阳光下面的梧桐树。梧桐树枝上面有蝉,三个、五个清晰地映入罗小庆的眼帘。它们都没叫,真奇怪,它们也有心事吗?
“哥,快看,爸爸、哥哥和阿姨的像。”妹妹在喊他。
“唔。”他漫不经心地答应一句。
“快来嘛。”小毛执着地呼唤他。
哎,美好的时光一去不返了,那一切犹如美妙的梦幻一样。他的母亲喊他庆儿,后妈喊他小庆,不一样不一样,她们之间毕竟是有区别的呀。
“打死你打死你,呸呸呸。”妹妹小毛突然发开了脾气。她撕扯着布娃娃,就是罗小庆母亲给他买的布娃娃。罗小庆像是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好痛。
“干什么,嗯!”罗小庆抢过布娃娃,声嘶力竭地狂喊。小毛冷不防被吓得一哆嗦,她愣了数秒,放开嗓子大声哭了。
“你坏,你坏。”小毛拼命用脚踢他。
罗小庆扭过脸,望着窗外,紧紧地咬着嘴唇。那些泪水,怎么也阻挡不住呀……
六
下午6点多,妹妹小毛在电视机前看动画片。她的小嘴一咧一咧的,在笑。
她能看懂那些有趣的情节呢,罗小庆惊叹地想。这时,小毛又文静得出奇。
他想引开小毛的视线,他怕看电视时间长久了会影响妹妹的视力,但他做的种种努力都是徒劳之举。
“小毛小毛,给你一个苹果。”“小毛小毛,咱们玩个别的游戏吧。”“哎哎哎,喝点菊花水吧。”罗小庆使出浑身解数,但妹妹小毛雷打不动,她根本顾不得理睬罗小庆。很久,妹妹小毛才对着电视机说了一句:“待会儿,啊。”
罗小庆暗暗发笑,小毛听见了他的话。
难得的一刻,他环顾着空落的房间,一时间不知道该干点什么好。他把小毛的玩具、书本、扔的其他东西收拾了一遍,脑袋木木的。
小毛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他所有的烦恼、忙碌、痛苦、悲酸都与这个小小人有关。小毛真的不打扰他了,他反而滋生了一种失落感。
突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
“庆儿,我是爸爸。”
“爸——”
罗小庆喊了一声,泪水便夺眶而出。他有许多许多话要向父亲倾诉,可是嗓子那儿却像堵了一块石头似的。
“庆儿,难为你啦。”
“我和妹妹挺好的,请爸爸和妈妈放心。”
“好好好,爸爸很快就回来啦。”
罗小庆和爸爸没有更多的语言交流,他们在短暂的沉默中感受着对方。
妈妈在抽泣。他听见话筒的那边有很低很低的抽泣声。
“我的孩子……”妈妈颤抖着说了那么一句。
“妈,我们挺好。妹妹正在看动画片。昨天我带她去吃冰淇淋了。我给她讲故事。妹妹可乖啦。”
“孩子,谢谢你。”
爸爸和妈妈都问了一些问题,嘱咐了一些事情,那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
很奇怪,罗小庆不似往日那般逆反。他渴望父母平静的唠叨中给他倾注的那份关爱和充实。他挂上话机,看见窗外的梧桐树摇着一树的叶子,在喧哗。
“哥,刚才谁来电话啦?”鬼精鬼精的小毛追进来问。这会儿,她的精彩节目已经结束了。“啊,是李大刚打来的。”罗小庆向妹妹撒谎。“是那个给我口香糖的大哥吗?”“啊,是的。”小小人倒背着双手,神气活现地说:“我喜欢他。”
远远的,有一些饭菜的芳香味道从敞开的窗户里流泻进来。罗小庆问:“小毛,哥哥做的饭菜好吃不好吃?”小毛说:“好吃。妈在家呢,我就说她的菜香;妈妈不在家呢,我就不说她的菜香,行不行?”她用商量的口吻征询罗小庆的意见。
“哈哈哈,两面三刀,两面派。”罗小庆乐不可支地说。
吃过晚饭,他领着妹妹在小河边的小林子里摸知了。他们的家属区在远郊,那是一块没有来得及开发的土地,一切都保持了旧有的自然风貌。儿时,罗小庆在乡下摸过知了,他对摸知了的技术了如指掌。
那儿的孩子很多,他们都是来摸知了的。妹妹小毛寸步不离地跟着罗小庆。梧桐树,泡桐树,白杨树,它们在夜色的掩映下渐渐模糊了。此时,那些沉睡在泥土里的蝉蛹苏醒了,它们迫不及待地从洞里爬出来,慢慢向一棵树爬去。小毛不时尖叫着:“哥,这儿有一个。”他告诉了小毛确认蝉蛹的方法。
小毛尖叫着,但她从不敢用手摸光滑的蝉蛹。它们浑身沾满了风干的泥巴,很慢很慢地在树干上蠕动,小毛的胆怯使罗小庆放下心来。天黑风轻,有的虫子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来散步,寻找食物,万一妹妹不小心被虫子咬一口,他这个当哥哥的罪过可就大了。“别动别动,小心它们咬住你的手。”罗小庆提醒妹妹,飞快地跑过来捉住蝉蛹。
蝉蛹在没有蜕变之前,金黄色的外壳将它的身体包得严严实实的。它的四条腿儿上有许多尖利的小刺,这些小刺能够稳稳当当地咬住树干。“小毛,夜猫子快出来了,咱们赶快回家。”小毛温顺地点点头。黑沉沉的夜色吓跑了她淘气的个性,她紧紧抓住哥哥的手,快步向家里走去。他们摸了一碗蝉蛹。
罗小庆把蝉蛹扣在脸盆下面,乐滋滋地说:“小毛,明天早上哥哥给你做一顿特别的早餐。”小毛的眼睛放射着快活的光芒,她拍着小手说:“哥哥真好。”“马屁精。”罗小庆高兴地说了一句。
小小人一夜都没睡安稳,嘴里吧叽不停。她在梦里还惦记特别早餐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