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究竟是什么?
2016-05-30徐龙飞
徐龙飞
1. 引入:问题的提出
如果从哲学、神学以及宗教学等人文学科的角度探讨语言的话,那么我们能够提出的问题至少是:语言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人在言说着语言呢?抑或是语言在言说着人呢?抑或是语言甚至在言说着语言自身呢?复数的语言能被单数化吗?语言自身能够是行为着的主体吗(譬如诗歌中的语言)?换言之,语言能够是其自身的主体或准主体吗?也就是说,语言自身言说着,思考着,而人仅仅是语言的承载者吗?语言自身有界限吗?有其所无法表述的概念和含义吗?语言能建立与超验的关系吗?人的理性能够在无语中认知自己的界限吗?哲学甚或神学以及宗教学关于语言的思考能够终结吗?
2. 语言是意义的确定性
语言是意义的确定性,世界作为整体在语言中展示自身;我们所知道的,并非一定就已经被我们所认知,我们对世界的认知与理解,并非借助某种似乎是外在的、作为工具的语言而获得,而是这样的认知与理解恰恰就被我们在我们自身之中所确定;世界与人并非两个截然不同的意义系统,以至于在两者之间要有一个语言作为传介的工具,才能够建立两者的关系;而是人的意识首先在语言中向着整体世界建构自身,人的意识在其语言的可组织性中、在其语言的有规则性和有法则性中展示自身、展示整体的世界。
3. 语言是存在的确定性
语言是人的存在的确定性,人在语言中存在,人是语言性的存在;大凡在有人之处,无论其种族如何、宗教信仰如何、文化如何、思维方式如何以及历史如何,无不以语言确立自身;人不能孤立地生活,必定与他人相遇,必定经常和他人联络、交流,语言是联络与交流的中介;作为中介,语言本质上服务于人与人之间的理解,语言使人相互理解,建立人与人之间对话的可理解性;同时,语言在人的相遇中又可能成为交流意愿与行为的藩篱,并因此而妨碍人与人之间的理解,甚或阻断交流的可能性;此外,巴别塔的譬喻一方面表明,人是在何种程度上陷入一种理性的无法则性,并且是如何为了自身的无限度的自由意志而将语言作为工具滥用的;另一方面也表明,人的理性是受限定而有界限的,语言甚至往往就是无语。
4. 语言是思维的确定性
语言是思想与思维结构的确定性;我们在此必须区分作为单数的语言和作为复数的诸多语言,而在严格的意义上,语言并不存在,语言仅仅是一个集合概念,并不存在一种人们日常都在讲述的“语言”,存在的只有诸多具体的语言,例如中文、英文、德文以及法文等,只有诸如此类的具体的语言被讲述。语言作为抽象概念,既不能被借以构筑并推送思想,亦不能作为思想与对话交流的媒介,也不能成为这一行为和意愿的藩篱,而只能是哲学的论题;而作为复数的诸多语言则不仅能够联络,而且也能够分离人们;诸多语言以复数出现,不仅建构思想,而且使人能够知道人自身的有限性和限定性;语言是动态的、有能量的,不仅思想在具体而动态的语言中构筑自身、推送自身,而且在诸多语言中传译自身,并且由此而越益丰富自身,同时,思维以及思维的交流本身不仅就是具体而动态的语言本身,而且就是具体而动态语言的直接结果。
5. 语言是关系的必然性
语言是关系的必然性;人在关系中存在,人在关系中作为人格而存在、作为在关系中的独立人格而存在,语言因此而并非仅仅是人作为自然人的一种伴生现象,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必然性,语言下车伊始,亦即至少从逻辑的开端就是在关系中的独立人格存在的本质属性,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自我认同的必然标准,是人将自身认知为人、称之为人的意义性与目的性的本质标识。
6. 语言是超验关系的必然性
语言是超验关系的必然性;人之所以为人,是由于人能够以其理性与灵魂建立与超验的关系,这是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由此语言是宗教学与神学研究的主题;尽管在以希腊语思维的神学反思中,语言被区分为语(γλ?σσα)和言(λογ?j),尽管在以拉丁语思维的神学的反思中,语言也被区分为语(lingua)和言(verbum),然而言和语这两者也并未被断然分离。言并非语,神学不仅首先反思言,譬如上帝之言,譬如言与信、言与神圣、启示之言以及宣证之言等,而且区分上帝之言与人类之言;此外,神学也涉及基督之言,基督之言不仅关涉基督自身,而且更关联作为上帝之言的基督自身,这不仅意味着要分别将这两者各自领入语和言的表述,也就是在传统本体论的意义上分别探讨其各自的存在与本质,同时也意味着在传统形上学的意义上将上帝之言与人之言建立起关系,并且在这一关系中考量上帝之言与人之言这两者;语并非言,神学一词在其最初的,也就是在希腊语中的含义更多的是上帝的话语,是上帝倾诉给人的话语,甚或众神倾诉给人的话语,人关于自身与上帝(或众神)的言说就是对这一话语的答语,于是,神学并非由自身而为自身的学问,而是探讨在神人张力关系中,亦即在超验关系中的人的存在及其本质,因而语言神学作为人的超验关系的表述是诸多语言学(譬如一般语言学、社会语言学以及心理语言学等)的基础。
7. 语言是语言自身的确认
语言也是对于语言自身的确认;人借助语言而确认语言,于是就有了确认语言的语言,语言的语言并非语言之前的语言,并非前语言,而是在考量上帝(或众神)的话语以及人通常所言说的话语以及这两种话语的关系时对于这种考量和言说的考量与言说,有了这样的考量与言说,关于上帝的思考与关于人自身的思考就更具有恰当性和反思性,就更具有可能性以探讨如何可能以及能够在何种程度上思考上帝(或众神)与人本身,于是我们在此面临的问题是:我们究竟是借助语言还是在语言中思考并言说上帝(或众神)与人自身?这一提问并非没有意义,其方法论的意义在于,人必须思考,语言究竟仅仅是人所借助的外在的工具,抑或是内在于人的意义确定性与关系必然性?
8. 结语:语言确定由语言而来的诸多质询
总而言之,语言不仅是上述诸多特质,而且还依然决定和确定着我们对于语言以及我们自身的思考与质询;不宁唯是:对于某一论题的哲学的思考,是一种不断提问和反思的过程,是对思考的前提、过程以及结论的不断反思;如果我们在哲学领域,也就是在本体论和形上学层面反思语言,甚至在神学与宗教学领域,也就是在启示与认信(或不认信)的层面反思语言,那么我们本质上就是对上述论题以及所提出的诸多质询的不断反思;只要人存在,只要语言存在,只要人在语言中存在,只要语言存在于人的内在之中,那么人对语言的质询、思考和反思就是无法终结的,每一代人都应当、甚或不得不将自身投入到不断的质询、思考和反思中;惟其如此,人方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