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的主题型旧体诗词选本与文化思潮

梁艳青

【摘要】：民国时期主题型旧体诗词选本与时代文化思潮有着密切的联系。在白话文的潮流下，大量白话诗词选本和注本出现；妇女解放思潮之下，女性旧体诗词选本增多，选本对女性文学的肯定也超越了前代；救亡思潮下一些爱国、浩气等诗词选本表达了国人的爱国呼声。这些旧体诗词选本为后人了解民国时段的思想文化状况提供了文献依据。

【关键词】：主题型选本；白话文思潮；女性解放思潮；救亡思潮

选家从特定的文学标准或审美趣味出发，遴选而成的旧体诗词选本，可称之为主题型旧体诗词选本。民国时期，这些主题型旧体诗词选本体现出了明显的时代特色。如白话诗词选本、女性诗词选本和爱国诗词选本等。这些类型的旧体诗词选本或于历史上早已有之，但在民国时期的传播环境下又重新受到选家的重视，是在当时新的时代潮流和文学观念影响下产生的。除了选家的审美取向和编选动机之外，从这些旧体诗词选本中，我们还可以看到了时代思潮的律动。汇而言之，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白话文潮流下的白话诗词选本。

“随着形式的不断发展，国语运动为越来越多的人所知，因此，出版市场上对国语类图书的需求也日渐增多[1]。”凌善清的白话古诗系列选本就是在中华书局支持国语运动的背景下编纂的。身为中华书局的编辑人员，凌善清推出了4部选本，与浦薛凤的选本构成完整的白话古诗系列选本，迅速占据了市场。“一方面，作为出版者的中华书局自觉把图书选题定位与时代潮流结合在一起，服务于国人对国语教育需求，另一方面，中华书局在教育服务的同时，也赢得了丰厚的市场回报[2]。”从出版效果看，白话诗词系列市场反映非常好，凌善清的《白话唐宋古体诗百首》1921年7月初版，到1932年3月已经是第七版。浦薛凤的《白话唐人七绝百首》在1920年9月初版后，1926年5月已出第七版。白话诗词选本的市场策划并没有因为凌善清离开中华书局而终止。凌善清到了大东书局后，大东书局的老板立刻和凌善清商谈继续在白话诗词系列中寻找出版空间，于是凌善清在中华书局的一系列诗选之外，编辑了《历代白话词选》交由大东书局出版。“辛酉秋，余在中华书局曾选有唐宋人古体及五七绝之白描者各百首出版，后重翻一过，觉得率直浅近都无是处而购者接踵，未几而重版者再。是亦如初意所未料也。客岁入大东书局。大东主人复请选辑白话词[3]。”他选编的《历代白话词选》成绩也不错，1923年6月初版后，于次年3月再版，再版周期9个月左右。可见，二十年代白话旧体诗词的市场需求非常火热。

二、女性解放思潮下的女性诗词选本。女性创作历史悠久，明清以来，选家对女性作品予以关注，很多人编选诗词总集时会选入女性作者的作品。据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统计，明清两代可考的女性作者有三千九百一十多人，明代至民国编选的女性诗文总集多达一百一十四部[4]。“单独收录女性总集的繁盛足以证明女性作为独立的阶层已经引起社会的关注，这是明清两代的新的文化征兆，也是五四新文学运动中对女性问题关注的先声[5]。”传统的封建社会中，女性受男权主义的影响，即使能够参与到诗歌的创作中来，才华和作品得到时人的承认，也难以改变个体在社会中的地位。民国以来，尤其五四运动以来，社会对女性群体的认识有了有了根本的变化，以平等的眼光认识女性的独立地位。随着社会改革和社会观念的进程，女性在接受教育、选择职业等多方面获得了前此未有的自由。社会各界对女性的关注和思考也明显增多。

具体到旧体诗词，据曹辛华《民国时期清词选本考索》统计了民国时期的新编女性词选，共有12部[6]，包括吴灏《历代名媛词选》（两种版本）、《五百家名媛词选》、徐乃昌《闺秀百家词选》。范烟桥《销魂词评》、徐珂《历代闺秀词集释》、张友鹤《历代女子白话词选》、胡云翼《女性词选》、孙佩茞《女作家词选》、李辉群《历代女子词选》、云屏《中国历代女子词选》、刘淑玲《安徽名媛诗词征略》。民国时期还有诗选数种，如李白英《中国历代女子诗选》、徐珂《历代女子白话诗选》、胡在渭《新安闺秀诗选》、王慧秋《闺秀诗选》、童级兰《女作家诗选》等。从编选情况看，这些女性诗词选本给读者了解传统女性文学提供了必要的文本。从胡云翼在《女性词选序》中的序言可知，选家选取女性作品有三个方面的意图：

首先，女性诗词是女性对自己生活的直接表达。胡云翼提出：“无论文人怎样肆力去体会女子的心情，总不如妇女自己所了解的真切；无论文人怎样描写闺怨的传神，总不如妇女自己表现自己的能够恰称[7]。”在胡云翼看来，女性诗词是女性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生活的文学表达，能够弥补男性表达的不足。

其次，女性诗词是婉约文风的代表，是中国文学的正宗。“中国文学是倾向婉约温柔方面发展——婉约文学号为文学正宗，豪放则目为别派——而婉约温柔的文学又最适宜于女性的着笔；所以我们说：妇女文学实在是正宗文学的核心[8]。”虽然胡云翼从提高妇女文学地位的角度对女性文学予以正宗的位置，但婉约文学并不等于妇女文学，而历史上妇女文学创作也远未占据文坛正宗的位置。但从胡云翼的论述逻辑可以看出当时学界妇女解放观念的传播效果。

再次，女性作品在艺术动机和情感表达方面对当时的文学发展仍有借鉴意义。胡云翼提出女性文学作品有些值得表彰的共同特色：“（一）、她们的作词，完全是基于为艺术的动机。她们一方面为阃名不出外的礼教观念所束缚，不求名；她们又没有升高发财的希冀，不求利；所以她们的作品，能够超于为名为利而创作的动机意外，完全为作词而作词，完全是只想写几首词来表现自己，安慰自己，别无其他的目的。这便是纯正的艺术的冲动，所以她们的作品，既没有书呆子的酸腐气，也没有名士们的夸大气，也没有翰林学士们的拍马屁气，也没有市侩的肮脏气，也没有江湖的烂调子气……一切一切的文坛的瘴气，都为她们纯正艺术的冲动一扫而空。（二）、她们的作词，完全是有真挚的实感作背景。大概文人没有不爱舞文弄墨的，舞文弄墨的结果，往往流于粗制滥造，没有实感的表现，成为‘无病呻吟的作品。……（女性文人之外）其余大多数的词，都是非词人的妓女，尼姑，寡妇，怨女们写出来的，他们的作品都是出于情之不能自已才抒写出来”“她们只知道写出来的是自己的欢和笑，血和泪，真挚的实感，惟其有真挚的实感作背景，所以才能写来那么动人[9]！”胡云翼从妇女文学非功利的艺术动機、真情实感的表达两个方面肯定其艺术价值，尤其是后者和新文化运动以来文学家们对文学独立价值的追求和“血和泪的文学”的提倡都有着一定的联系。

三、救亡思潮下的爱国诗词选本。民国时期，凋敝的政治和外敌入侵，使爱国的呼声高涨。一些人推崇豪放派的诗词，有人专门创作爱国诗词抒发斗志，也有人编选传统的爱国诗词振奋民心。上文曾介绍一些期刊的诗词专栏曾经刊登爱国诗词。从旧体诗词编选的角度，有张长弓《先民浩气诗选》、李宗邺《注释中国民族诗选》六集、《满江红爱国词百首》、赵景深《民族词选注》、章桢《非常時期之战歌》、朱炳熙《唐代非战诗选》等。除了《唐代非战诗选》主要编选战争给人民带来的灾难，其他选本都旨在以诗词鼓舞人心，参与民族斗争之中。其中李宗邺的选本体系完备，张长弓的选本主旨鲜明。以张长弓的选本为例，张在教学中接触了很多青年，因此对教育如何能造就出称为健全的青年进行思考：“让大量的青年深刻的领会经史的精义，了解子集的奥秘，摇起笔来，上可以作秦汉之古文，下可以缀当今之语体，这也算是一个健全有用的青年吗？这样青年能够有益于危难临头的国家吗？所以我以为国文教学最重要的一点，是灌输青年以向上的思想与焕发的精神[10]。”因此他的教书的时候常常补充一些“较有思想、较有意识的材料，籍以补养一般患贫血症的青年，我想要他们都成为个个身心健康的青年[11]。”这个选本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编选完成的。和选者的编选主旨一致，该选本“以思想意识为前提，作品艺术为次要，”旨在以诗词作品唤起青年的爱国热情。因此他不选“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而选“黄金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在选诗时注意豪放、激昂，能够激励和凝聚人心的作品。

总体看来，在社会和文化思潮的推动之下，民国时期主题型选本类型丰富，又具有时代特点，为后人了解民国时段的思想文化状况提供了文献依据。

注释：

[1]史轶男：《民国国语运动背景下中华书局出版活动研究》，苏州大学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第21页。

[2]吴永贵：《中华书局与中国近代教育（1912-1949）》，武汉大学2002年博士学位论文，第86页。

[3]凌善清：《历代白话词选序》，《历代白话词选》，上海大东书局1924年版。

[4]胡文楷著、张宏生等增订：《历代妇女著作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260页。

[5]张羽：《诗歌总集编选与古今诗歌文化语境变迁》，复旦大学2012年博士学位论文，第91页。

[6]曹辛华：《民国时期清词选本考索》，《闽江学刊》2009年第 4期。

[7]胡云翼：《女性词选序》，《女性词选》，文力出版社1947年版。

[8]胡云翼：《女性词选序》，《女性词选》，文力出版社1947年版。

[9]胡云翼：《女性词选序》，《女性词选》，文力出版社1947年版。

[10]张长弓：《先民浩气诗选序》，《先民浩气诗选》，正中书局1937年版。

[11]张长弓：《先民浩气诗选序》，《先民浩气诗选》，正中书局1937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