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正当我像往常一样跟别的同学欺负有些智障的英子时，英子突然涨红着脸对我说：“你爸搞破鞋。”我一愣，随即就冲上去对英子一顿拳脚。

放学的时候，大街上好多人簇拥着一个人行走，我兴致勃勃地挤了进去，看到的是我爸，他脖子上挂着一双破鞋在游行。我脑袋轰的一下。从身边人的口中我得知，我爸搞的破鞋是那个经常给我糖吃的周姨。

回到家，锅里冰凉。我妈躺在炕上，一脸泪水。

“妈，我爸的事是真的吗？”我推了推她。

“别跟我提那个不要脸的！”我妈不耐烦地向我吼，表情令我陌生。

这时我爸从外面走了进来，眼窝上不知被谁打了个乌眼青。

“该！”我狠狠地喊了一声跑了出去。屋里传来我妈的哭声。

从此以后我恨起了我爸，我要替我妈报仇。我在他的被窝里偷偷地放了几根钉子，结果被我妈发现给扔了，还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顿。我还偷偷地把我爸的握手牌香烟给扔到了门前的水沟里，结果差点被我妈揍一顿，说我败家，说那都是花钱买来的。我纳闷，难道她就不恨我爸吗？

游行事件发生后，我爸有时候长吁短叹，显得无奈的样子。我妈有时也愣愣地看着我，让我不知所措。

家里的气氛使我很少回家，在这个小伙伴家吃一顿，在那个小伙伴家吃一顿。后来没饭吃也饿不着我，我可以吃到更好的东西。

最终是我妈发现了端倪，她把怀疑告诉了我爸。在我爸凶狠的目光中，我从裤兜里掏出了买东西吃剩下的几毛钱。我把别人家砌在外边的锅拔掉卖铁了，当然，锅盖是铝的，也一起卖了。我爸给了我几个大嘴巴，让我去被偷的那家下跪赔礼。我肿着脸去了，也跪了，结果被他家的孩子踹了几脚，大人提出了赔偿一百块钱的要求。

“一百块？能买三四口锅，把你卖了吧！”我爸吼。而我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

没多久，我妈领着我偷锅的那家大人和踹我的孩子来到了我家，那孩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家孩子给你跪了，你家孩子也得给我们跪。孩子犯错了有家长管，犯法了有公安局管，踹我家孩子，你也长那个脚了！”我妈嗓门大，喋喋不休地说着。事情虽然得到了解决，但我爸和我妈在我心里的天平上已经完全倾斜了。

初中毕业，我报考了一家农校，我想尽早离开这个家。

学校离家百余里，我每周六晚上才能回到家里。在家的时候很少能见到我爸，我也不问。那个周姨已经不在村里了，对她，我不知道是该恨还是什么。回家的日子里我会帮助我妈干些农活，在我心里，我妈是弱者。而她，也会经常用醋、糖精和凉水给我做饮料喝。家里母鸡下的蛋也是常常带着体温就被我妈从鸡窝里捡来炒给我吃。

那天，回家的时候，我把报社要举办写作函授培训班的消息告诉了我妈。她看了我一眼说，你想参加？我点了下头，她转身就走了，没多久把钱交给了我。晚上，我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了，细听之下，却是我爸得知是我妈在外边借了钱让我参加培训班后在大发雷霆。我把头埋进了被里，培训费是我三个月的伙食费。

我妈有时问我，等她和我爸老了我养活谁？不假思索地就说养活我妈，我爸带给我的耻辱依然埋得很深。我妈看着我说，你爸也不容易。想了想，她告诉我，我爸骑着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每天起早贪黑地把村里的一些土特产买下来再卖到镇里，挣些钱给我攒学费。我感觉我妈想跟我说的不仅仅是这些。

我的第一篇文学作品发表后，我妈拿着我从学校带回来的报纸满村炫耀。我爸却嗤之以鼻，哼着说：“当饭吃？”

毕业后，我靠着几本有我作品的剪报本被一个离家几百里地的企业宣传部门录用了。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妈的支持。

家里突然来了电话，我妈得了癌症。我请了假，带着我妈四处求医，虽然遭到了她的反对。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爸握着我妈的手，流下了眼泪，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泪。

丧事过后，我让我爸跟我一起回去，毕竟他是我爸。他没同意，他说他不想离开我妈。

清明节，我和妻子回去给我妈扫墓。回来的路上，妻子轻轻地跟我说了一句话，使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你妈在嫁给你爸之前结过婚，你知道吗？”看着我要吃人的样子，妻子接着说：“你不是你妈生的。”

这一切是村里一个跟周姨有亲戚的有点糊涂的老人跟我妻子说的。

周姨是知青，下乡时跟我爸好上了，并偷偷地有了我。当时知青如果生娃就回不了城了，而我爸则面临着因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罪名而被抓起来的危险。我妈是很远的一个村的离婚女人，离婚的理由是我妈不能生育。这样，在几个知情人的策划下，我妈就成了我妈。我难以想象没做过母亲的我妈当初是怎样把我养活的。

有多少次，我回去看望我爸的时候都想问问他，可每次张开嘴又闭上了。

天气好的时候，我爸会经常坐在外面的小板凳上，望着那远方的云发呆。

他在想念着我妈，也许也在想念着我那姓周的妈。我猜想。

其实，我也在想念着她俩。

作者简介：郑德强，高级政工师，曾在《天池小小说》《小小说大世界》《小小说月刊》《微篇小说》《当代原创文学》《参花》《辽河》《中国农垦》《闪小说》《国际日报》《中华日报》《农民日报》《农村报》《黑龙江科技报》《北大荒日报》《佳木斯日报》《三江晚报》《三门峡日报》《牡丹晚报》《现代家庭报》《伊犁晚报》《鄂东晚报》等报刊发表小小说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