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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别敲门

2016-05-30少一

滇池 2016年11期
关键词:小芹老同学表哥

少一

咚,咚咚!有人敲门。先一下,后两下,是那种犹豫又兼谨慎的节奏。

开还是不开?东方云清纠结于这样的问题,足有两分钟之久。

当然,这不是在自己办公室。就算是在自己办公室,他又能怎样?大学毕业后在这栋大楼里行走,头头尾尾捋起来快二十年了,跟其他普通职员一样,东方云清一直和别人挤办公室。热闹的时候四人同处,每天都像开会。去年初,科里办公室大调整,东方云清被安排和女同事小芹坐对桌,而且一间办公室内就他俩。这样的调整几乎激怒了科室里所有的同事,最不服气的是那些自负的男同志:这样的好事怎不轮到自己,而是他东方云清!其实,这并非东方云清的幸运。科

长朝头上指指,暗示那些群情激奋的下属,这是“上面”的意思。科长的话鬼才相信!“上面”关心到一个普通职员的办公室分配,至于吗?他们坚定不移地认为,纯是科长在暗中捣鬼!他自己捣鬼,却把责任推给“上面”,有点意思!

对东方云清来说,和小芹同处一室的最大好处不在于性别搭配上的互补和有利于工作中的协调与平衡,而是他可以偷懒,把上班拖地抹桌椅、来客端茶递水等等一应杂务推给小芹。

可是,科长私下里对东方云清有交代:“女人婆婆妈妈的有些麻烦,工作上、生活中多担待些,别计较太多。”

“她一个女孩子,写材料指靠不上,难道连卫生也不搞吗?”东方云清由失望进而计较。

科长笑得很深:“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说,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你谨言慎行,作风正派,领导心里有数。”科长可能觉得意思还表达得不够,最后补充说:“像办公室卫生之类的工作她当然要搞,不然,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一年多是东方云清感觉最惬意的日子。

咚,咚咚!又来了。这是第二轮。看样子,外面的人比东方云清更具耐心——来人是不是也愚蠢地认为房间内亮着灯就一定会有人呢?

这样的错误,东方云清就曾犯过——六楼,对这个正处级单位来说是权利的象征。只有到了一定份上的人才能坐进该楼层的某间办公室。以东方云清现有的身份,没人召见,他是不会随便涉足这里的。东方云清暗忖一下,上次在这里讨闭门羹是去年暑末。那是个躁动的上午,小芹不在办公室(小芹是单位公认的头号美女,她凭自己的几分姿色享有着某些来历不明的特权,比如说上班迟到早退,领导总是睁只眼闭只眼)。东方云清处理完手头无所谓的公务,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六楼老同学办公室“坐坐”,没什么明确目的,单单就是想去“坐坐”。东方云清和这位老同学是发小,小时候住一个院子,年相若,性相近,两家的背景也差不多。两人从幼儿班、小学、初中、高中一起上学,多半时候还同班同桌,黏糊得连感冒都彼此传染,而且共同爱好文科。这种不折不扣的同窗情谊世间难得,弥足珍贵。只是到了后来,他俩上不同的大学。东方云清学汉语言文学,练的是笔头子功夫。老同学是政教系,操的是为官从政之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毕业参加工作后,两人虽同时分到这个正处级单位,可仕途上的距离很快拉开,命运立见高下。老同学像“长征二号”火箭直冲云天,如今已爬上局长高位,权利炙手可热。东方云清除了文字工作了之外,仍只是一名普通科员,每天对着电脑敲打那些熟稔的汉字,将它们组织成新八股文,以满足居庙堂之高者们的胃口。以这样悬殊的身份同在一栋大楼内行走,东方云清自是胸有块垒,就连关系要好的同事也常有“苟富贵勿相忘”的人生悲叹。

当然,东方云清之所以决定去老同学那里“坐坐”并非完全一时冲动。局长同学每次见面都主动招呼,重复着居高临下的亲近:“云清,没事去我办公室坐坐。”话虽客套,却能化掉东方云清脸面上许多尴尬。听腻了,他就真有了去老同学办公室“坐坐”的想法。

趁着小芹不在办公室,他这不就去了吗?

刚踏入楼道的时候,东方云清感觉每扇防盗门背后都似乎躲着一双审视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那些眼睛里发出这样的疑问:你东方云清是要跑官吗?拉倒吧!老同学如果真有心关照,你早就不会是现在这副猥琐样子。他在心里反驳道:“六楼就不是人来的地方吗?难道你们都成了神仙?我心底坦荡无欲无求,就是和老同学叙叙旧又怎样?告诉你们这些市侩气很重的人,我们的关系不是任何世俗力量所能动摇的。”东方云清发现,他拿这种软不拉几的话给自己打气,作用其实甚微。他还是贼一样用目光在楼道内好一番扫描,确认没被人发现后才把脚步停驻在老同学办公室门前,然后迟疑地举起右手,屈折的指节落在幽暗的门面上。咚,咚咚!跟现在外面敲门的节奏一样——东方云清清楚地知道,这是自己心跳慌乱时敲击出的节奏。当时里面没应声,就正如现在他不搭理人家一样。一开始房间内是不是有过一点细微的响动,东方云清全让自己如麻的心乱给搅糊涂了。他想逃离,可玻璃窗内的灯光静静流泻出来,窗口像一个猜不透的谜面让他心存幻想,不忍轻言放弃。于是,他开始了第二轮敲击。敲门声在空荡的楼道内沉闷地回响,营造

出“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的效果,办公室内却长长久久阒寂无声。这样的煎熬是残忍的,它让东方云清的心律失常,血压也跟着有些紊乱。所以,即使整个楼道有空调制造出的冷气,让人感觉不出盛夏的炎热,但紧张的心情还是令东方云清浑身飙汗。他感觉那是去年夏天里最酷热的一天!

溜回办公室没多久,小芹也不知从哪犄角旮旯冒出来。她哼着网络流行歌曲《隔三秋》,然后从坤包内拿出一套家什若无其事地补妆——每次出去后回到办公室,如果时间超过半小时,她都要把自己重新拾掇一番,累不累呀,烦不烦啊。

东方云清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失败,没有如愿以偿地进到老同学办公室“坐坐”。他自作多情地问了小芹一个严肃的问题:“领导的办公室内如果亮着灯,你说可不可以敲门?”

小芹的手凭空战栗一下,口红掉落桌面。半晌之后,她反问东方云清:“找领导有事吗?”

“假如没事,只是想去坐坐,可不可以?”

“没事随便敲领导门,他有病啊。”

东方云清灰溜溜回答:“是的,他可能有病吧。”

回家说与妻子听,妻说:“你太天真了,这世道,用手怎么敲得开领导的门,你要拿砖拍!你俩现在不是只隔着一道门的距离,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东方云清当然知道“砖”为何物,可他对妻子的话很反感:“我们是老同学,你把人家想哪儿去了。”妻笑,脸上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还严肃指出:“记住,往后没事别随便敲人家的门。”

两个女人,都说出同样的话,有点意思!

现在,门外又响起第三遍敲门声,它把神游的东方云清拽回现实。此刻,东方云清就坐在老同学办公室内,他成了这里的临时代主人。来者如此执着,和老同学的关系应该非同一般,不开门是不是有些不近情理?东方云清还想到,如果人家是来有求于老同学,那岂不是坏掉人家的大事,损害老同学亲民的形象!

东方云清决定开门,必要的话,他愿意给人家作出解释。他走到门边,提一口气,心结千千地拧开门把,没想到放进来一个小秘密。

东方云清这是第二次坐在老同学办公室里。其实,他只比外面敲门者早了半个钟点。

就在这天早晨,在机关食堂用完早餐,东方云清和局长同学在电梯里碰上——这样的机会隔三差五总是有的。局长同学挡住东方云清准备按下楼层按钮的手说:“云清,去我办公室坐坐。”从语气到动作都没商量余地,足以显出一个领导者的权威。

老同学的办公室重新装修过,才一个多月,变得让东方云清惊讶和陌生。地面铺着淡黄色的缅甸直纹柚木地板,几把产自福建仙游的正宗红木沙发摆放在适当位置上,两件盆景和一钵兰草葳蕤地开在墙边。夹层落地窗帘,内层遮光隔热,外层高贵的颜色和整个房间的布置形成美学意义上的最佳搭配,赏心悦目。

东方云清记起,第一次坐在这个办公室才是上个月的事。自从去年暑天吃了闭门羹后,他对去老同学办公室“坐坐”的兴趣不大了。可那次给一位副局长送文件审签出来,刚好在楼道里碰上老同学走出盥洗室。老同学甩着沾水的手,发出友好邀请:“进来,坐会儿吧。”

东方云清扭扭捏捏。他踟蹰不前的样子受到老同学直言不讳的批评:“云清啊,不是我要说你,别人有事无事老爱在我这儿泡,就是不见你,请都请不来。”

怒其不争的语意让东方云清倍感亲切。他想说,去年暑天我其实来过,可是你办公室亮着灯,却敲不开门,也不知有人没人,豪门深似海,老同学的门难进啦。

东方云清的坐姿怎么看都显得有点拘谨。老同学问了他一些工作中的事情,属没话找话的状态。一直是老同学在问,东方云清心不在焉地应答,气氛远没有同学之间的那种随性。后来,老同学把话题跳到小芹身上。他说:“和小芹坐办公室还习惯吧?我和你们科长打过招呼,主要是考虑你搞文字工作需要安静环境,可是,一个人安排单独的办公室又说不过去,就把小芹配给你。”

还真是“上面”的意思。东方云清这才把办公室的调整和科长的暗示联系起来。

“女孩子就是麻烦事多。”

也不知道这话啥意思,东方云清想到了小芹那些不厌其烦地补妆,他点头表示了对老同学观点的认同。

“怎么样,你没事吧?”老同学有起身给东方云清倒茶的意思,都走到饮水机那儿了,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退回到那把真皮大班椅上坐定。

东方云清不明白老同学说的有事没事到底是指什么事。他含糊其辞地回答:“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我看你是有事。”

东方云清很坚定:“真没事。”

“那好吧。”这是送客的辞令——既然没事,你可以走了。

从老同学办公室退出来,东方云清的后背湿透了。

现在,老同学的办公室焕然一新,只有话题老旧。老同学说:“云清,你是卧龙岗上的诸葛亮,难请啊。”

东方云清说:“你是领导,想来聊聊,怕影响你工作。”

“这话听起来有股酸味,比腌菜坛子内的酸藠头还酸。”老同学说:“干办公室十多年,我就不相信你没点想法。”

东方云清用期盼的眼神传递着自己的心思。他的意思太明白,他其实有想法。

“有想法自己不说出来,还要别人替你说。云清啊,你是让手中那支生花妙笔给害了。”局长同学沉吟一阵,叹息道:“好吧,就由我来帮你想想。别人我可以不管,你的事我必须得管,你也耗不起了。”

讨论只进行到这里。这不是老同学请东方云清来的真正目的。今天请他来,老同学的醉翁之意是要东方云清帮他修改一份材料。市里准备推出一个廉政典型,老同学有幸成为三名候选人之一。“云清啊,工作上干的好与坏我夸不起海口,唯独在清正廉洁这一块我敢拍胸脯,问心无愧。可是,最后要拼材料。谁都知道,这方面你才是全市不可多得的高手,我昨天熬夜拿出个初稿,后期工程就有劳你了。”

“这件工作你布置下去就得了,用不着亲自操刀的。”

老同学摆手:“别的事可以,这个不行。”他拿右手食指在两人之间比划着说:“有些事情在揭开谜底之前需要保密。如果不是限于你我这样的关系,我也不会让你来帮这个忙。”

说完,老同学打开大班台上的电脑,调出他自己草拟的材料。“我马上要去市政府开会,你就留下来安心弄一弄。我相信只有过了你的手,才能把对手比下去。云清,成败在此一举,辛苦你,拜托你。”

东方云清建议将材料转进 U盘,拿回自己办公室修改——单独待在局长室,他有点不习惯。局长同学否定了东方云清的动议。东方云清反应过来:消息散布出去,假如最后 PK失败,有损局长威信。

东方云清把材料要求和老同学的初稿浏览一遍,提出疑问:“上面要求用事实说话,我感觉内容好像空了一点,我们是不是要抽时间扯扯情况?”

老同学挥挥手:“随便编吧,就那么回事。我的初稿里有一些,觉得不够的话你就编。我实话告诉你,廉洁自律的故事你随便安在我身上都说得过去。我有这个自信,你万可放心。”

老同学离开时把门带紧,东方云清独自留在偌大的办公室里。他没有急于修改材料,而是拿杯子自泡了一杯上好的西湖龙井,然后打开空调,体会着权利带给他的享受。恰在此时,桌面上响起手机铃声。老同学走得急,忘了带。东方云清见是局长司机打来的,伸手接电话,是老同学的声音。确认手机丢在办公室后,他让东方云清把手机收进屉子里。东方云清想到了一个复杂问题:“要是别人打电话进来怎么办?我是不是调成震动,或者静音?代接还是不接?”局长同学嗯了一下,然后决定:“干脆关机吧,别打断你思路。”

两人似乎都忽视了一个人之常情的问题,打电话没人接,人家会找上门来,而且咚咚咚不停,直到敲开为止。

就正如现在门外的造访者。

门口立着一个男人。男人三十多岁,或许也有了四十岁——这个阶段的男人判断年龄很困难。他两道浓黑的眉毛不对称,左边向上翘一点,右边眉毛里藏了颗肉痣。相书上把这叫“草里藏珠”,是富贵痣,主财的。他笑吟吟地点点头,给东方云清打招呼:“邬局长,您好!”

东方云清马上申明:“对不起,我不是邬局长,你认错人了。”

男人抬头看了看门楣上的“局长室”牌子,确认自己没走错门后,腰弯得比刚才更低,语气又谦卑不少:“邬局长,我是专门来感谢您的。 ”

东方云清说:“我刚才说过,我不是邬局长,他在市里开会,有事你改天再来找他。”

“怎么可能呢,别人哪敢呆在您的办公室。”男人显然不信东方云清的话。他扭动脖子朝楼道内望望,面有难色地说:“能容我进来说话吗?我知道您工作很忙,不耽误您多久,最多五分钟,不,两分钟,我说完话就走。”

东方云清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放男人进来。他再也不否认自己是邬局长,他想知道接下来自己这个冒牌局长和这个陌生男人之间到底会有怎样的狗血情节发生。男人既然不认识邬局长,我就李代桃僵和他互动一回何妨!

“表哥让我来见您。”

这样的介绍模棱两可,东方云清复一句:“你表哥?”

“就是市财政局的郑成功。”男人说:“表哥说了,那项目虽然不大,但如果不是邬局长从中给力,我肯定拿不到手。”

东方云清心里好笑,你表哥的父亲也太简单了,什么名字不好取?连古代英雄人物的名字都敢直接照搬。“唔。”他含混地回应一声。

“所以,我必须要表达我的心意。”男人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大牛皮纸信封,放在桌面上。“表哥本来要陪我一起来的,他临时有事脱不开身,给您打电话关机。可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我才冒昧前来。您忙,我就不多打扰。”

信封内装着妻子所说的“砖”,从厚度上判断,应该不少于一巴掌。见男人掏出“砖”后要走,东方云清马上叫住他:“朋友,请你把信封收回去。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贪腐之人,你这样做对我很不尊重。”

男人颇为讶异:“邬局长,这是表哥先前和您谈好的,我不能食言。我们做生意是有规矩的,要不,往后的节目怎么玩下去!”

够了,东方云清已经听出道道。他指着门口正色道:“我不吃你的规矩。请你拿上信封马上离开,要不我就喊人了。”

男人见“邬局长”动真格,面子上挂不住,走时自找台阶说:“邬局长,您是少见的清正领导,现如今像您这么廉洁自律的人真令兄弟佩服。不过您放心,我这样冒昧求见的方式多少显得有点唐突,但我会让表哥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请转告你表哥,如果还想和我做朋友,就别来这一套!”

男人离去后,东方云清很有成就感。他终于替老同学挡住了一回腐败,很好地维护了同学的清正名声。更实际的意义是这件事情虽然来得有些乌龙,但它不失为一个典型的廉政事例。东方云清正愁怎样充实老同学的事迹材料,准备瞎编一个,想不到这就送上门来了。

他思维活跃,敲得键盘如飞……

第二次是个女孩。

不仅是敲门的节奏变得文弱,高跟鞋在过道内橐橐敲打地砖的声音就等于自报了性别。

材料的第一部分已经很扎实。东方云清把刚才发生的故事稍作改动,他这样写道:“那是一个酷热难当的上午,邬天法正在办公。忽然,房门敲响了,进来一个男人。没谈几句,来人就将一个信封放在办公桌上准备离去,邬天发打开信封一看,内面装着五万元现金……”东方云清反

复斟酌,老同学躲在他的文字背后,成了一个拒绝贿赂、一身正气的领导干部,一个当之无愧的廉政典型。好的,第一部分到位了,东方云清很满意。不过,廉政形象应该是立体的,它不能回避生活的各个方面。东方云清想,在材料的下一部分应该围绕老同学的私生活做点文章。可是,事例呢?这是个敏感话题,老同学在初稿里有所涉猎,但大都是堆起来的空话套话,实质性的问题只是一笔带过,相对薄弱了一些。东方云清不敢发挥想象,给老同学脸上随便贴金。再说,他在这方面是一张白纸,没有任何想象的基础。

正好就有女人敲门。这次的敲门声虽然文弱,但那种不依不饶的霸蛮劲儿听得出来,到最后,一个女声甚至公开叫门:“开呀,什么意思嘛,连电话都关机。”

这就由不得东方云清了,他心里忐忑一下,迟疑地去开门。

门口的女孩穿一身最凉爽也最节省的衣服,两个惊心动魄的乳房巍峨耸立,将胸衣高高撑开,深陷的乳沟春光乍泄,瞟一眼让人魂飞魄散。发现开门的人不是邬局长,女孩扇风的手突然打住,力所能及地睁大眼睛,嘴巴张开能放进一个鸡蛋,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瑟缩一下。她可能意识到自己失态,右手抬起来,翘起的兰花指象征性地遮掩一下嘴巴,然后反客为主发问:“请问您是——”

“哦!”东方云清想到了刚才的男人,他反应很快。“我是邬局长的表弟,你找他有事?”

女孩对眼前这位“表哥”提出质疑:“你真是他表弟?你们是亲戚?”

“废话!不是亲戚,我会一个人呆在他办公室吗?”

“是亲表弟?以前没听他说过。”

“他妈是我亲大姑,你看呢?”

女孩对东方云清的谎言信以为真,马上把他当成“自己人”:“我就猜到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要不,他怎会放心把你独自丢在这里。他从来都不让我在这儿多呆,他说这儿不安全,让别人看见影响也不好。”女孩不打自招。看来她是有样子没脑子,这差不多是漂亮女人的通病。东方云清突然对女孩产生兴趣,他决定套她一下,看看老同学到底还藏着多少猫腻。至于当时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东方云清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颇费思量。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没怀什么不良企图。他反而觉得,对老同学这样一个大局长来说,就算他和这个女孩真那个,这点生活小节问题也不值一提。老同学裤带上如果没几个红颜知己,他就对不住自己头上那顶局长帽子!

“你怎么认识我表哥?”东方云清向女孩抛

出第一个问题。女孩歪了一下脑袋,语气开始发嗲:“你猜。 ”东方云清没好气说:“我没那闲工夫。”“你不懂味。”女孩说:“在这一点上,你

比你表哥差远了。”东方云清说:“你还是实话实说吧。”女孩说:“你问他,让他告诉你。”东方云清表情索然。他提出第二个问题:

“你和我表哥什么关系?”他这是明知故问。女孩很骄傲:“你猜?”东方云清挤眉弄眼:“不用猜,我已经知道

了。你来有什么事,请说吧。”担心女孩又让他猜,东方云清声明:“我不猜谜语。”

这次,女孩没让东方云清猜谜语:“他既然不在,说也白说。”想了想,她还是说:“那就请你给表哥传个话,让他小心点,他不是属兔的,窝边草最好少吃,吃多了当心掉牙齿,胃出血,本小姐不是好欺负的。”都走到门边了,她又转回身来,警告道:“还有,你告诉他,关机、玩失踪都没用,我有的是办法找到他。”

东方云清见女孩的口气比较严重,他担心给局长同学捅出什么篓子,马上降调,以挽救的语气说:“别急着走嘛,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女孩鼻孔里哼一声,撂下一句狠话:“我找不到他,就让他自己来找我。他如果不找我,自然会有人找他的。”

东方云清觉得,女孩的话里藏着深刻的内容和要挟,她所说的“窝边草”一定渊源有自。看来,不摆平这个女人,老同学有麻烦了。东方云清进一步试探:“妹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给表哥传话?”

女孩说:“你就说我是猫。”

“这名字很文艺啊,你爸取的?”他送她一个大拇指。

“是他叫的。”

太奇葩了!东方云清一阵恶心。还猫呢,就是一只骚情的狐狸精!老同学啊,你的口味也忒重了。

东方云清不想让女孩白白欺负,他厉声警告说:“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们的事情告诉我表嫂?告诉你,我那表嫂和你一样也是猫科的。不过,她是真正的母老虎,像你这么小的猫,她一张嘴巴能吃进好几个。”

女孩不以为然道:“她是病猫。”说完,她把坤包往肩上一甩,袅袅婷婷地走了。

显然,这个故事不能照搬到材料里去。它最多只是一个提示,给东方云清指明了打开思路的方向。他在脑海里加工了一番,在材料的第二部分补充道:“一天,有个老板为了拿下工程项目,买通一个打扮时尚的小姐上门公关。在办公室,小姐使出浑身解数,邬天法局长先是好言相劝,后来见小姐纠缠不休,便声色俱厉地将她轰出办公室……像这样的事例多得不胜枚举。”

看着这段言不由衷的谎言,东方云清轻叹一声,兀自摇了摇头。

材料改完后保存于电脑桌面上,东方云清关好电带上门出了老同学办公室,评选的事再不去关注。

以后的日子,东方云清无端生出心理负担。他不敢把修改材料时的遭遇告诉任何人,包括妻子。廉政典型的评选正如火如荼,三名候选人各显神通,只差刀枪相见。老同学提到过“保密”,更何况还涉及到老同学的隐私。在这节骨眼上,东方云清掌握的任何信息都是致命的杀伤性武器,如果让对手揪住把柄,老同学必定功亏一篑。东方云清找到了心理负担的源头——那是他在老同学办公室内所经历的一切。仅仅是耳闻目睹倒在其次,关键是自己就地取材移花接木,直接把它们搬到材料里去,老同学是否认同呢?再就是老同学是否在意东方云清知道的某些秘密?他相信老同学散会后回到局里不出五分钟,对上午发生在办公室里的一切都会了如指掌。虽说东方云清不是有意的,但老同学会不会心存芥蒂,东方云清不得而知。领导大都有些混账,要责怪一个下属,常常是不需要理由的。有时候,他们的酒话都是“最高指示”。东方云清想,办法只一个,躲着走。就当自己做错了事情,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其实,躲也是躲不过去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一天,东方云清还是和老同学在电梯内狭路相逢了。还好,就他俩。老同学和平常一样,表情淡定、沉稳,让人从他脸颊上看不到任何需要的答案。“很好!”老同学说了两个字。东方云清理解成他对材料修改的评价。

“那天还顺利吧?”

“当然。”东方云清知道那天是哪天。

“没碰到什么其他情况?”

这是明知故问。东方云清挺胸说:“没碰到任何情况。”

“你肯定一点也没有?”

“肯定。”

“嗯,很好!”老同学语焉不详地说了两字,拍了拍东方云清的肩膀。

一个月后,单位搞了一次小范围内的人事调整,东方云清毫无争议地被提拔为宣传科副科长。消息传开,同事们都为他庆幸不已。

有人表示祝贺:“呃,云清,这是大喜事,值得请客呦。”

“早该提拔了,压了这么多年。”有人叹惋。

“是呀,从业务到人品,云清多好的人啊,就是不会……才耽误了。”有人感慨。

也有不同的声音,由妻子从外面收回来。听人说,东方云清近段时间老往邬局长办公室钻。说他这么实在的人也算把世事看透了,如今不送不跑,谁会鸟你!他要是早觉悟跟紧点的话,现在恐怕连科长都当上了。

妻子问:“真的吗?你最近开窍了?谁点化你的?”

东方云清装深沉,笑而不答。

妻说:“想不到你突然间就成熟了,比大棚蔬菜还快。”

年底,全市廉政典型评选结果出炉,老同学邬天法落选。这结果大大超出东方云清的预料。不仅如此,坊间还传出消息,说纪委马上还要对老同学介入调查,说是有人举报他收受贿赂,生活作风方面也存在问题,而且和单位某女同事长期纠扯不清。据说,有消息灵通人士连举报者是谁都知道了,说是一个化名的女人。

有天,办公室小芹突然问东方云清:“科长,你认识‘猫吗?”

东方云清忐忑一下,脱口而出:“认识。”

“认识?”小芹张开樱桃小嘴,瞪大眼睛追问:“谁呀?”

东方云清心里咯噔一沉,马上恢复平静说:“小芹啊,你在城市长大,可能没见过,猫就是那种专捕老鼠的动物。”

一言既出,覆水难收。东方云清感觉自己后背冷飕飕的。第二天,小芹没来上班,科长说她请年休假外出旅游去了。

没多久,局长同学被纪委“双规”。据说,他态度很不好,丝毫没有悔过表现,可能要移交司法机关处理。

又一天,东方云清也被纪委“请”了去。东方云清没有什么问题,组织上只想让他把有关情况说清楚。至于有关什么情况是哪些情况,纪委的同志没有明说,他们需要东方云清自己考虑清楚。东方云清本有文人傲骨,加上刚刚提拔,知遇之恩不能忘。所以,他态度明确,意志坚定,对邬局长的问题一问三不知。

最后,纪委同志不得不提醒他:“邬天法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你和他是同学,又在一个单位工作,难道在平时生活中就没有什么发现?”

东方云清始终不置一词。

结果,同学局长进去了。检察机关按照“猫”提供的线索查证了许多贪腐问题。

第二年,东方云清的副科长被拿掉。组织部门给出的说法是东方云清只讲个人感情不讲组织原则,缺乏正义立场。同时,他的突击提拔不符合组织部门规定,组织上甚至怀疑他们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交易……

责任编辑 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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