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巴掌

李季

柱子把自己的手整残了。

说到底，还是为了女人。女人比他大七岁，能说会道的，带一个男孩。两人在工地上认识的。她先相中的柱子，觉着他实在、能干，便主动送秋波过来。柱子是一片荒地，有个火星子就能燎原。一个大女人，一个老小伙，很快就烧着了。柱子对女人好，事儿都顺着她，每月的工资，一分不留全上交。女人仗着自己是女人，拴住了他，还使劲地欺负他。我跟了你，你就欠我的，就要养着我一家老小，要不然，老娘随时会夹包走人。柱子怕女人离开，过日子，身边有个女人才是那么回事。每次女人满足柱子后，他就更有为她生、为她死的念头了。柱子说，我只要有一双手，就屈不了你，保你过舒服日子。

柱子这双手特别大，而且有力气，一头牛，他抓住两条腿就能转得飞起来。柱子老实，蚊子都敢欺负他，却没人敢碰他这双手，铁巴掌一样，厉害！

这双手给柱子添了许多底气。柱子就靠这双手干活挣钱，养女人。

这么重要的吃饭家当，咋会弄残了？

这事还得从天有不测风云的那个日子说起。

工地上，一块石头从施工的楼顶落下来，不偏不倚，瞄了准似地砸在柱子手上，手背青了，馒头一样肿起来，他用嘴吹吹，想继续拿揪搅沙子，手却不听使唤，疼痛像浪一样涌来。

身旁的工友喊来了工头。工头肥胖的身子晃过来，用眼睛瞄一眼柱子的手说，一脚踢卵子上了——没鸡巴事。你那玩意儿不是铁巴掌吗！柱子没吭声，蹲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工友见状说，头儿，跟老板说一声，去医院看看吧，瞅这小子疼的，八成伤得不轻。工头迟疑一下，转过身晃到远处给老板打电话。然后，底气十足地说，走吧，去医院拍个片子，省得你瞎寻思。老板有话，要是活干不了，就走人，给你2000块钱生活费。

2000块钱，不用出力就到手？刚一听，柱子有点小兴奋，仿佛看见女人眯着笑眼在数钱。转念一想，不对，手要是不能干活了，这2000块钱哪够养她的！他想起在工地一起干活的老乡，砸伤了脚，工头儿也说没事，给了二千块钱，买两包药，打发回家了。结果，这个老乡到现在脚也没好，走路一瘸一拐。想到这些，女人的笑脸顿时消失了，骂声电闪雷鸣般袭来，淹没了他的疼痛，你个废物，干点活就要工钱，连女人都养不起，还是回监狱呆着吧······

柱子在监狱呆过两年，因为这双手，力气太大，误伤过人。

如今，这双手伤成这样，半残不残的，挣不了钱，女人肯定要离开了！想到这些，柱子的心沉下来。他想起在电视上看的受伤农民工维权，得到几十万赔偿的事，他心里燃起了希望。

他跟在工头屁股后，往医院的方向走。路过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柱子说要撒泼尿，猫着腰钻进了草丛。工头儿站在路边抽着烟，打着电话。柱子在草丛里脱掉满是汗味的大衫，揉成一团，裹在那只受伤的手上，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高高地举起，他闭上眼睛，咬着牙，猛劲地朝那只受伤的手砸下去。疼痛让他发出了闷雷一样的嚎叫，划破荒地。工头顺着声音朝他这边望，大声喊着，叫啥？又咋地啦！柱子眼冒金星，跌跌撞撞地从草丛中走出来。那只手，滴漏当啷地，像被碾烂的一块大牛排，耷拉着。

不知怎么走到医院的，反正柱子的汗珠子掉了一道。

工头儿认识这儿的医生，他们见面有说有笑，拍拍搭搭，很熟的样子。工头儿没让柱子挂号，直接随医生进了X光室。他站在里间的仪器旁，医生和工头儿在外一间，他们看着屏幕嘀咕了好一阵子，隔着玻璃，柱子什么也听不到。

从X光室出来，柱子闭着眼睛坐在诊室外的凳子上等结果。虽然很痛苦，但他心里却踏实。残成这样，不知道老板能赔多少？够不够女人下半辈子花的？

工头儿从医生办公室出来时，满脸堆着笑，我说没事吧，真就没事，铁巴掌就是尿性！医生说了，给你打个石膏，开点药，回家养着就行。柱子脑袋“嗡”一下，身子晃了晃，使着最大劲说，片子呢，俺瞅一眼。工头儿说，没啥事还要片子干啥，机器上都看得一清二楚嘛。还有，老板看你人挺好，同意给你三千块钱生活费。上哪儿找这样好事啊！可别跟其它工人说，要不然都呼上来，这事就不好办了。工头儿很像回事地说着，脸不红不白。想要这钱吧，得在这个协议上签个字，以后呢，就不要再来工地，咱们不存在雇佣关系了。说着工头儿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放在腿上，哈着腰在上面写着什么。

柱子的脸煞白，没有一点血色。他嘎吧两下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喉咙里有一团火，烧得他发晕。

柱子的手残了，女人走了。

故事到此并没结束。没过多久，老板也残了，柱子用另一只铁巴掌打的。柱子又进了监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