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问的苦索与澄明
2016-05-30赵新
赵新
一、“中国文化诗学”的理论自觉
近百年以来,中国古代文论研究者已经累积了浩如烟海的文献典籍与研究史料。勇于趋新者,理论至上,唯西方理论马首是瞻。而从某种角度来说,理论是升华了的东西,必须有深厚的“根基”作为滋养,离开文学文论有血有肉的“根基之地”,就容易形成一种缺乏经验研究的真空状态;而怯于趋新者,宣称必须坚守古人的表达方式,推崇经验万能,拒理论的介入于千里之外,可是这样一头扎进无限丰富纷繁的研究细节中去,更多的时候是生发出一种“望洋兴叹”式的怅然自失。离开理论“精气神”的指引与提升,似乎又回到传统的研究状态中去了,作为一种学科建制或言说方式的文学理论由此失去了它的理论层次,也缺乏某种研究深度与高度。故此,如何對待“趋新”与“承旧”,如何在趋向国际化学术话语和固守传统学问的偏好与分歧之间寻求平衡,如何处理好经验研究与理论研究两者之间的关系问题始终是关乎文学理论研究的方向性问题。易言之,如何根据中国文本实践与表达方式的具体特征提炼理论概念,使我们的理论研究更为贴近历史经验,从而建立或生发具有活力的学术传统,是从事文学或文学理论研究者始终面临的学术难题。
就古代文论研究来说,研究的突破口最主要的就是在思考力的培养上,这样读西方学术著作,特别是读其理论著作显然比读中国线装书来得更直接更容易。李春青教授拒绝西方传统“逻各斯中心主义”的那套做法,那种从低到高建筑金字塔式的用一个中心、一种思想、一种观念去讲述中国古文论问题的办法显然是行不通的。抛弃这种做法,不仅是因为西方现代派与后现代主义者已经主动放弃了这种传统理论走向,更重要的是这种思维形式本身不适用于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对象自身的特质。李春青教授认为,要以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新的哲学传统为“平台”建构新的文学理论,首先就要抛弃那种“概念形而上学”的思维模式,将文学现象看作永远处于流动、生成、演变过程的活动,而不是一成不变的固定物。可以说,古代文论最有希望的研究之路仍然是“趋新”与“承旧”之间寻找恰当的平衡点:有时候需要将“趋新”的一极向“承旧”的一边靠一靠;有时候又需要将“承旧”的一极向“趋新”的一边移一移。
二、“中国文化诗学”的苦索者
学问之道,盖缘于天性,成于勤奋。李春青教授从大学时代即对理论研究充满兴趣,彼时已经发表几篇学理性很强的理论论文,特别是大四之际在国家级刊物《文学评论》1982年6期上发表《浅谈美与善的关系》,无疑对李春青教授后来走向理论研究之路给予了莫大的鼓舞。钱穆曾言:“治学当就自己性近,又须识得学术门路。”(《钱穆论学书简》)自1985年以后,李春青教授多年以来一直跟随著名文艺理论大家童庆炳先生进行学术研究,又身处高等学府北师大执教,且兼有优秀学术团队“文艺学研究中心”诸位名家学者在学术上切磋磨荡。可以说,李春青教授良好的理论研究素养、治学的勤奋,加之得天独厚的研究平台和便利的学术信息渠道,使三十年以来的文学理论研究一直站在学术理论前沿阵地,实际上也一直行走在理论研究的高峰上。
李春青教授早期出版的几本“专而细”的“小书”,都是从文艺的微观层面入手而写得极其精细的著作,如《艺术直觉研究》(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年)、《艺术情感论》(百花文艺出版社1991年)、《美学与人学——马克思对德国古典美学的继承与超越》(法律出版社1991年)等,均是彼时风行的“文艺心理学”研究思潮下的产物,此时对弗洛伊德、荣格、苏珊·朗格、萨特、弗洛姆等人的理论,特别是对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等德国古典美学有广泛而脉络性地研读与把握,没有深入的体会也是无法形成令人信服的学术专著的。令人注意的是,几本小书涉及诸多相似相近的理论概念,作者均用严谨规范的学术语言加以界定与区分,并且很自在地将复杂问题用朴质清朗的语言和恰切的例证表达出来,由浅入深,使人无不通晓显明。以笔者的理解,此时对经典理论的研读与理解,奠定了后来做学问的基础,这里面有几个关键的背景因素:其一,早期文艺学心理学的学术训练,造就了作者极强地透视文本中蕴涵的心理与精神的细微因素,无疑为后来的“文化诗学”阐释策略讲求在文本、体验和文化语境之间穿行提供了贯通能力。更为重要的是,“文艺心理学”研究思潮主要是针对上世纪80年代中期由文学主体性问题的讨论而引发人们对文学反映论的反思,为了清理过去僵化的文学反映论的学理缺陷,学界在寻找一条有效而迂回的阐释策略,就是转入文艺心理学领域去寻找学理资源。多年的相关领域的前沿研究,无疑培养了理论的革新意识和研究问题的批判精神。其二,对经典理论的偏好。此时熟读马恩文选并读费希特、马尔库塞、霍克海默等人的理论,深入研究马克思主义美学,也似乎在寻求研究理论的突破,如书中所称“是试图以此作为理论依托工具或思想根基来批判或反思其他形形色色的西方美学思想”。①人爱其同类,对经典理论家的偏好,“爱之者其思深”,显示了比较纯正的思想资源、抽象思维及其推理的严谨。另外这些经典理论的基本问题和基本预设,甚至成功进入后期研究方法的研究视角和问题的切入点。如马克思关注“社会中的人”及“价值”学说,无疑对随后的“文学价值学”研究进程进行了深入地推进,特别是“社会中的人”首要含义是人的“群体性”,只有在“群体”中人的“个体性”才是可以成立的,这种“社会中人”的主体纬度使后来的学术研究特别关注“集体主体”,也就是一种文化现象内在价值观念建构者——处于某种相对独立性的社会阶层或社会集团。贵族阶层、士人阶层、文人身份、名士之流的文化价值观和趣味观念均成为后期学术研究中的理论切入点,相对而言,这种理论视角也具有更强大的理论包容力、穿透力与研究气场。
《文学价值学》(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和随后的博士论文《乌托邦与诗》(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均处于李春青教授学术路向的转折期,特别是博士论文的写作基本奠定了后期的学术走向,此时“中国文化诗学”的研究构想业已萌芽。由早期偏重西学资源的论述,转向中西并治而尤重中国学问,也由多年以来在童庆炳先生指引下的文艺心理学研究路向调整到自己独立研究的学术方向。用“乌托邦”的概念和文学价值观的视角透视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特别是研究其中若干代表人物,显示了很强的理论穿透力。论述尤为精彩处在于对儒、道、释以及诸子的文论文化“别具一格”的解读,这种做法不仅显示作者具备良好的哲学与历史知识素养,也显示出作者试图从先秦学术源头处立下学术根基的论学立场。以我的理解,此种学术路向也是后期学术研究成功的关键因素:绝佳的哲学和历史知识素养,使从事文本研究时重建“历史语境”(文化空间)成为绝佳的条件;而从学术源头处用力打下立脚基础,循流而下则事半功倍,后期研究下游之学自然也易辨清浊。《论衡·谢短篇》云“知古不知今,谓之陆沉;知今不知古,谓之盲瞽”,说的是知古不知今,则多流于迂阔;但知今而不知古,则恒失之空疏,而李春青教授治学兼备古今之学而并重,故能成其大。用以赛亚·伯林的说法,李春青教授读书涉猎博杂而且研究课题多变,似乎是一位“狐狸型”学者;而在理论研究的建构和解决问题的路径上,同一类型的题目、同一个大问题思考达数十年,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却是一位典型的“刺猬型”的学者,简言之,就是用“狐狸型”的学术积累来做“刺猬型”的学术识断。如在《乌托邦与诗》中,对《诗经》的看法还仅仅停留在“自然价值观”阶段,对“趣味”、“文统”、士人阶层的“悬浮”状态等概念也是“点到即止”;而随后在《诗与意识形态》中着力解决的正是前书所遗留的《诗经》问题;对上述观念的梳理则直接留到《趣味的历史》“坠欢重拾”。
从1995年起,李春青教授开始致力于中国古代文化诗学的研究,并于同年为研究生开设“文化诗学”专题课。《宋学与宋代文学观念》(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的出版标志“中国文化诗学”的初步“形成”,《诗与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显示该研究构想走向“成熟”,而《趣味的历史》(三联书店2014年)则预示着“文化诗学”的实操性很强、体系更强也更圆融,也使得“趣味”观念的历史内涵第一次得到了一个完整、系统而且逻辑连贯的整体解释。这几本专著分别是李春青教授在“宋代文学观念”“诗经”“趣味”等经典文本和专题性研究方面的精细研究。李春青教授采用“文化诗学”的研究构想显示出了擅长从宏观上的总体把握问题的能力,从高处俯瞰并把握问题的内在结构,从而引入所论述的问题,并使得出的逐条结论服务于总的思考框架,从而将无限繁复的研究细节或分散隐蔽的史料充分钩稽出来,编织成一个个令人信服的“文化诗学”图景,复杂而微观的表象得以呈现出背后的深层文化逻辑,这种特殊的读通文本与贯通文本的能力,除了掌握大量文献史料以外,丰富的想象力与对文本内部结构的深刻体认都是不可或缺的助力。举例来说,如果说“敬”与“德”“诗言志”“诗亡然后《春秋》作”“诗大序”“郑玄诗学”等等,都是全书首要关注的散乱之“点”,对于一般的研究者来说只要画出此类“散点”就“点到即止”,然而李春青教授顺势用“意识形态”的概念工具将之穿成了“线”,随后扩展成了“文化诗学”的“面”。对于李春青教授来说,真正关注的是如何由“散点”上升到“穿线”再到“聚面”,也就是如何将“点”连起来成为“线”,如何将文论文化观念描述成一个连续的、整体的文化图景。这里不仅需要显微镜式的细窥,更要上升到望遠镜式的鸟瞰。书中对细节的研究大多紧扣着这条论述主线,或者说是被“线”所牵引而出的,细节研究所得的结论,也都能够服务于这条主线。如钱穆说“在下笔时,绝不能让枝节胜过了论述问题的大木大干”。(《钱穆论学书简》)另外在治理秦汉学术,特别是在其史料欠缺的历史时段,画“线”之前往往无法积累足够多的“点”,由“线”带“点”便成为进行较长时段研究的重要手段。由“线”带“点”的方法还造成了全书的完整性。如果说前面几本书的论述习惯分上、下篇的展开论述线索,这样“散点”与“穿线”还略欠圆融,而《趣味的历史》则通篇完整,其学理与体系也更加自然天成了。
当然,李春青教授采用“文化诗学”的研究构想不仅在个体实践上取得了很大的实绩,而在由其主编、多人集体合作研究的几本比较厚重的系列著作,如《20世纪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史》(山东教育出版社2008年)和《先秦文艺思想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等出版后也均获得极高的学术荣誉,“中国文化诗学”研究构想,由此也显示出在群体学术研究课题中的阐释活力。李春青教授对理论研究的追求,对“中国文化诗学”研究构想从思想幼芽到枝繁叶茂已逾二十余年矣,这种理论探索可参见李春青教授出版的几种理论论文合集:《在文本与历史之间》(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侧重探讨中国古代诗学意义生成模式和深层的文化逻辑,《在审美与意识形态之间》(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专门对中国当代文学理论研究存在的一系列重要问题进行了全面深入的反思,涉及作者几十年以来从事理论工作遇到或反思的方方面面的问题。《反思文艺学》(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集中探讨了在“理论之后”的学术思潮下对理论自身的反思与研究。
三、“中国文化诗学”的实操方法
多年以来,李春青教授对“中国文化诗学”进行过多次地“正名”或清理概念的工作,做此种工作不仅是在为“中国文化诗学”寻求理论方法的合法性和本土根源,也在持续不断地为提升或强化此种研究方法的理论层次而努力,其中在《20世纪中国古代文论研究史》“导论”部分对此方法有比较完整清晰的归结和表述,后在《趣味的历史》中对“文化诗学”的源流与走向有过细致的论证。李春青教授强调,这种研究方法是面对中国独特的文学现象而产生的独特阐释理念与方法,它在中国本土既有悠久传统,又具有现代精神的文学阐释路向。故此,可以说“中国文化诗学”虽然借用了来自西方的“诗学”和“文化诗学”概念,但与之并不相同。“文化诗学”在本质上是一种有效的、灵活的、具有普适性也具有特殊意义的研究方法。它尽管借鉴了许多理论元素,如西方马克思主义的意识形态批评、哲学阐释学、巴赫金的社会学诗学、美国新历史主义等等,但它不是一种理论体系或者纯理论性质的文本分析,或者说此法不立足于理论建构而仍然是侧重以文学文论文本分析为目的的实践应用。
以笔者的理解,“中国文化诗学”的研究立场至关重要,这就是对文化文本知识和意义的双重关注。不仅要梳理知识生成演变的客观逻辑,而且要寻求意义系统的当下合法性,甚至认为后者更为关键。此种研究立场可谓“文化诗学”的“灵魂观点”。现代中国的学术研究对文本的“意义系统”遮蔽不清,实际上,在中国,文学理论从来就不是一种纯粹知识学意义上的话语系统,而是一种“意义建构”行为。任何理解和阐释活动,无论看上去如何客观公正,如何拒斥价值介入,实际上都是对某种意义的选择与阐扬,或者借用伽达默尔的话说,是“视域融合”的产物,即“效果历史”。例如,古代文论话语,如飘逸、典雅、淡远、闲适、空灵所负载的本来是古人的审美趣味与人生体验,是最富诗意、最灵动鲜活的精神存在,然而它们一旦被确定为客观知识,并被一种科学主义的“求真”态度所审视时,就完全失去了它的固有特性,成为没有生命的躯壳。如果我们在承认古代文论话语的知识性的基础上将其视为一个意义系统,通过有效的阐发而使其还原为一种活的精神,那么我们就与古人达成了真正的沟通,“效果历史”就产生了:古人的意义也成为我们的意义,而这才是任何人文社会学科研究的真正价值所在。②当然,正是因为关注“意义建构”行为,由此,“文化诗学”主要聚焦于研究分析文论文化中生产“意义系统”的“言说者”或“集体主体”,如贵族阶层、士大夫阶层、文人身份、名士之流以及现代知识分子、大众群体等等。实际上,从中国古代文论到现当代文学理论都与言说者——古代的士人阶层与近现代的人文知识分子的认同意识直接相关。具体言之,与古代士人“社会导师”的文化认同直接相关,形成了以儒家为代表的工具主义文论话语系统;与古代士人维护个体精神自由与超越意识直接相关,形成了以道家、佛释之学为思想依托的审美主义文论话语系统;与士大夫诗文酬唱的文人情趣直接相关,形成了以文本分析为核心的诗文评话语系统。
“文化诗学”的研究立场决定了“文化诗学”实际操作方法或基本阐释策略是在文本、体验、文化语境之间穿行。重建“文化语境”与进行细致的“文本分析”构成“文化诗学”研究的两个“轮子”或者说两个基本点。文本文论或某种思想总是基于某种具体的历史语境,是对当时某个时刻的历史和社会的文化资源、社会需求、通行的价值观念、占主导地位思维方式等诸多文化元素的回应。文化语境的意义就是为研究对象置于一个具体的坐标系之中,使之成为可以衡量、可以把握的。重建文化语境,简单说来,就是要通过对历史的、哲学的、宗教的、民俗的等等各类文化文本的“互文本”性质的深入分析,确定特定时期占主导地位文化观念的基本价值取向,把握这个时期话语意义生成的基本模式——各种有着不同方向的“力”之间构成的关系样式。实际上,中国古代文化文本的显著特征是文、史不分,政、教不分,认知性与价值性不分,哲学与道德不分,也就要求研究者必须坚持“互文性”的研究视角才可以使研究获得合理性。这样以“追问真相”的传统学问手段,如版本、目录、校勘、训诂、传注、辑佚、钩沉等等,只在“考据”层面上才是可能。以传统经史子集为研究领域的学问要走向新的学术视野,要运用多种资源、多种文献、多种方法进行重建工作。而细致的“文本分析”,主要是关注语词的使用,特别关注文本语词所负载的意义世界。从文本的意义世界到文化语境,再从文化语境反过来看文本的意义世界,在这样的“循环阅读”过程中,文本意义就得到了增殖——这就是文化诗学最主要的阐释路向之所在。③实际上,上述两个基本点也是互相制约与互补的关系,如果过分专注于文本自身的内在结构分析,而忽略了文本产生的那个时代的历史语境和社会环境等因素,文本研究极可能陷入某种脱离历史和社会现实的纯形式主义研究,从而变成偏离历史语境的纯粹的逻辑推演;但是一味地寻求“历史语境”的重建,也容易造成“文化主义”或“历史主义”的决定论,偏离文学文论研究的主题方向,从而将原本自立的文学文论研究变成其他学科的附庸。
四、“中国文化诗学”的未来展望
李春青教授运用经典理论资源与经典文本或重要文本个案相结合展开著述,取得了效果显著的学术实绩。从某种程度上说,李春青教授的研究比较关注上层文化而忽略了普通人民,特别很少关心当时的物质生活,这点在《趣味的历史》中也给予了说明:“研究仅仅局限于主流文化或“大传统”的研究,而属于“小传统”的平民百姓的日常审美经验则不在讨论的范围之类。”④目前中国学界在此种研究路向的指引下,在现当代文学文论研究上也取得了不少研究成果,但是从阐释的深度与高度上来说,还不及李春青教授在古代文论文化阐释方面显示出的理论活力。这样很容易让人误解“文化诗学”的研究构想就是秉持贵族文化或精英学问的立场。以笔者的理解,这种情况的出现主要原因是“中国文化诗学”首要之义是关注“历史语境”的重建,特别重视“集体主体”的言说立场和身份特征,关注文本文化的意识形态性,而在目前的政治语境下,由于各种复杂的原因和历史情况,现当代文学文化文论领域仍然有不少理论禁区仍然是不允许去书写与探讨,相对来说,也就很难重建清晰完整的“历史语境”与展开细致的文本分析。但是“文化诗学”如何将对古代经典文本的成功经验应用到对近现代文本、通俗文本,甚至大众文本的阐释上来,实现经典文本与大众文化的良性互动,的确是值得进一步深入摸索的事情。另外,古代经典之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它触及文化史中的基本问题,牵涉现实生活的重建,甚至构成了文化思想历程中绕不过去的木桩。如陈涛认为,不同的思想家,不同的文本,根据其自身能力的差异,能够攀升到的超越性和自主性的程度存在高下之分。那些能够保留下来,作为“经典”被我们一代又一代反复阅读的著作,较之于其他著作,更具有这种自主性、更脱离历史语境。⑤就《诗与意识形态》来说,随着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新的文学观念的引入,学界充分强调《诗经》的“抒情感发”功能,假如抱着“同情与理解”的态度,在这个新的“历史语境”下也可以探讨另一个版本的“诗与意识形态”问题。
任何理论都不过是以特定视角进入研究对象的一种方式,而视角的宽广与偏狭程度决定了所论问题、观点和理论的有效性与普适性。“文化诗学”在实际操练的过程中往往蕴含一个争议很大的阐释立场:就是对研究对象和相关文本不去做价值判断。或者梳理文本内在的或深层的文化逻辑,或者揭示文本实际的文化功能,或者归结文学价值观生成的深层文化逻辑。此种考虑,或许有鉴于过去僵化的文学反映论与过激的意识形态批评所导致“价值”强制介入的惨痛教训。同时,目前“文化诗学”研究方法还融入不少清晰而悲观的看法,如《乌托邦与诗》揭示士人阶层产生“乌托邦”思想改造现实社会的“无力感”,《诗与意识形态》认为历史自身发展按照自己的残酷逻辑流动,而文化学术只是漂浮于它上面的泡沫。比较乐观地说,“文化诗学”将主体纬度引入,并加之政治与历史多重文本话语参入“历史语境”,孕育着可以构建一个能够回应社会现实的“理论期待”和行动力量。加强对本土社会现实的认知,寻找并积蓄新的思想资源,同时中国许多经典文献,如儒家典籍历来不仅是中国传统道德伦理生活的主要来源,也是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写照,文本中的“乌托邦”情怀和“意识形态”话语成分可以适当加入理论方法之中去。如何从文化文论文本中研讨其价值意义、寻找自我反省或参与社会现实的力量,可以成为“文化诗学”研究构想一种新的“理论期待”。
注釋:
①李春青:《美学与人学》,法律出版社1991年版,第2页。
②③李春青:《诗与意识形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页、第15-21页。
④李春青:《趣味的历史》,三联书店2014年版,第14—15页。
⑤陈涛:《理论研究作为一门手艺》,来源:mp.weixin.qq.com。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出版社)
本栏目责任编辑 佘 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