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 1994:中国取消票证台前幕后
2016-05-30
深圳率先取消票证
1984年11月,时任深圳市长的梁湘主持召开会议,会议议题只有一个:是否彻底取消粮票,敞开粮食供应。
会上有人发言说,全国农村进行改革后,粮食已经出现了快速增长,粮食供应已经没那么紧张。深圳又有政策先行先试的特区“特权”,何不大着胆子试一试呢?
但梁湘心里也很明白,这不是“试”的问题,而是必须一次成功,所以要把一切问题考虑周到。
如果取消粮食定量供应,首当其冲的问题,就是引来抢购。所以会上决定,通知各国营粮食部门多储备粮食,提高粮食售价。若发现周边地区来深圳抢购,再想其它法子应对。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粮食价格提高了,买粮贵了,职工意见自然会很大。所以,工资也得相应提高。有关部门当场算了笔细账:1984年的时候,1斤三号大米牌价是0.146元,调高到0.29元,升幅达99%,接每个职工供养系数1.56人计,每个职工每月增加支出4.95元。再加上其它副食品提价,每个职工每个月增加支出13元。会议随即确定:由于粮食、副食品等提价,按月增加补助给每个职工,在发工资的时候一并发放。由于提高了粮食价格,消除了购销倒挂,因此财政不会因补贴职工而大量增加开支。
1984年11月4日,《深圳特区报》头条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经上级批准,深圳市政府决定,从11月1日起,深圳经济特区(不含宝安县)取消粮、油、猪肉票证,实行议价、敞开供应。据有关部门通知,居民和机团粮簿上10月底以前的存粮,按原来牌价供应到12月20日止,其中20%的粮食指标可按原牌价换购食油。”
在深圳作家梁兆松的记忆里,虽然山雨欲来风满楼,但粮票真正被取消之后,市面上反倒很平静,没有任何骚动,价格也没有飞涨起来。梁兆松最初的担忧很快就变成了惊喜:自己终于可以敞开肚皮吃顿饱饭了,再也不用担心粮票和定量的问题。
几年之后,梁兆松更有了新的发现,米缸变得越来越大,自己的饭量竟然变得越来越小,有时一个月连10斤米也吃不完,以前可是30斤大米也不够!梁兆松心里明白,那是因为肉、蛋、鱼、菜、水果之类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大米便吃得少了。
至此,深圳特区成功取消票证一事写进了共和国发展和改革开放的历程,它比全国范围内最终取消票证早了近10年,而深圳也成了广东乃至全国物价改革的试验场。
票证在全国范围内谢幕
票证谢幕在深圳演绎的“标本”多少有些特殊,与特区的特殊需要和特殊政策密不可分。
放眼全中国,取消票证的进程则要慢出许多,但时代潮流发展的大趋势却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
在深圳启动了价格改革之后,广东开始了在全省范围内加快改革的步伐。深圳放开粮价取消粮油票,等于放开了统购统销的政策口子。以此为契机,广东开始逐步缩小统购统销的范围。1985年,广东将粮油由购销倒挂改为购销同价,部分粮油价格放开,实行自由购销。
1988年,广东首先放开了食油的价格,并取消了居民供应的定量。曾担任广东省粮食局局长的董富胜回忆说,当时省里曾想将粮价也同时放开,但中央认為粮食价格全面放开,对其它省份影响太大,遂没有同意。
因为广东历来是一个缺粮的省份,粮源一直是重点关注的问题。省长和秘书长还曾带队带着外汇或是化肥、白糖等“硬通货”,到外省粮食产区去采购粮食。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4年之后,这一步还是迈出去了。1992年4月1日,广东在全国率先放开粮食的购销和价格,取消粮簿,告别了延续近40年的粮食统购统销的传统体制,使粮食的购销走上了市场调节的轨道。粮价放开的当年,广东财政用于补贴粮食的资金就从以往的约13亿元下降到了约6亿元。在董富胜看来,粮价放开意味着一个一直被视为经济领域最大的禁区被冲破了。
“1992年粮价全面放开后,有人说广东带了一个坏头,还有人说是广东抬高了全国的米价。”董富胜说,他们当时提心吊胆,生怕政策会有反复。这种担心一直持续到那年10月党的“十四大”召开才最终消除。正是在那次大会上,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目标得以正式确立。
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全国各地商品价格放开加速,票证开始逐一谢幕退场。
1993年4月,上海市城市居民购货本和粮、油、肉、蛋票正式停止发放使用。
1993年5月10日,北京放开粮油价格,取消凭票、凭证、定量供应办法,粮票停止流通。时任北京市粮食局市场处处长的张宝松回忆,北京除了取消粮票之外,还放宽了办理粮食关系手续的有关规定,即以户口为准保留粮食关系,市内迁入迁出不用再迁粮食关系,迁入外省市如果外省市需要粮食关系的,由区县粮食局办理粮食关系迁移手续。
到了1993年底,全国95%以上的市县都完成了放开粮价的改革。
回忆起当年的票证取消,时任国家商业部部长的胡平不由感慨万千:“1988年,我开始担任商业部部长之初,李鹏总理曾经对我说:‘胡平,饿死人你是要负责的。但仅仅过了几年,粮价放开,粮票取消,这和当时粮食稳定增长、粮源丰富,同时国家也建立了储备制度等关系密切。这是改革开放的成果。”
票证谢幕后的余波
票证的故事并没有就此打住,结尾的一段波折似乎也不得不提。由于市场尚未完全成熟,就在粮价全面放开不久的1993年底,一场粮食涨价风潮席卷全国。
涨价风潮与当年取消票证的路径一模一样,先从沿海区域开始,再扩展到内地,先从南方开始,再扩展到北方,最终波及全国。1993年是取消粮票放开粮价的开局之年,而这年年底,全国许多地区的居民都开始抢购粮食。
抢购风潮迅速惊动中央。1993年12月25日,全国平抑粮油价格工作会议召开。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朱镕基指出,粮油价格是市场基础价格,必须迅速抑制目前涨价势头,使之恢复到合理水平,防止可能发生的连锁反应。他要求全国各地必须统一行动,协调一致,立即采取有力措施,坚决把过高的价格降下来,确保市场稳定。
到了1994年春夏之交,粮油价格仍在继续上涨。为了平抑价格,国家抛售储备粮25亿公斤,储备油3200万公斤。陕西省、山东省、安徽省、北京市等地区也陆续抛售地方储备粮油,但粮油价格仍然居高不下。
在这种情况下,粮票又被请出了山。
1994年年底,全国已有100多个县市恢复使用粮票。到1995年,恢复使用粮票、粮本、粮卡的地方更多。
1995年6月,位于北京宣武区白纸坊的北京印钞厂印粮票的机器又开始转动了。虽然距离最后一次印粮票已经时隔两年,但工人的业务仍然娴熟无比。一切流程都是按照当年的程序。没多久,标号为“1995年7月北京粮油供应券”的粮票全部印刷完毕。
这是按照当时北京市民的数量整体印刷的,可以说是人人有份。与当年略微不同的是,这套粮票是一整张,就像“套餐”一样配着米、面、油,其中面粉票15枚,每枚500克;大米票3枚,每枚500克;油票2枚,每枚250克。
时隔一年,印刷厂又印制了一批粮票,也是1996年6月号的粮票。这次仍叫“北京粮油供应券”。只是比较一年前又有略微变化:面粉票为7枚,其中2500克2枚,500克5枚;大米票1枚,1500克。
不过,这两次新印制的粮票最终都没有与北京市民见面。
虽然市政府办公会上批准了重印粮票,但真正决定是否启用却是慎之又慎的。
“当时市里是给粮食库存确定了临界点的,即存量必须保证数月的销量。”时任北京市粮食局市场处处长的张宝松说,粮食部门很紧张地每天监控市场的情况。当时的市领导多次带队到产粮省份采购粮食,北京的粮食库存始终没有降过临界点。
市场渐渐稳定下来,北京最终没有重新启用粮票。
至于其它地区恢复的粮票,有的继续使用了好几年,也有的在短短几个月后就被废除。总之,随着市场上粮食价格的最终平稳,粮票就再也看不见了。
当中国经济从贫弱短缺走向繁荣富足,从卖方市场走向买方市场,各种各样的票证也自然而然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摘自《光辉岁月:我们的新中国记忆》,作家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