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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英国情人》中两性关系吊诡之处初探

2016-05-30韩旭东

关键词:东方学虹影女性主义

韩旭东

摘 要:虹影的《英国情人》自问世文坛以来便引起“轩然大波”,从表征上看这部跨文化文本是由一段关于“通奸”的“烂俗”故事架构起来的,但从东西方文化交流的角度探析它的潜在意蕴,便不难发现在这段故事的影射了东西半球之间的权力关系。本文从女性主义与东方学的角度入手,解读裘里安?贝尔与闵之间的两性关系和通奸故事背后所潜藏的东西方权力关系的角逐,并通过文本自身的悖谬之处来揭示作者书写态度的前后吊诡之处。

关键词:虹影;《英国情人》;女性主义;东方学;吊诡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2-0172-03

“火狐”虹影无疑是当今海外华人女作家中一颗亮眼的奇葩,她的创作时常以其独特敏感的女性视角和新奇先锋的故事选材来引起诸多评论家与读者的关注。从《饥饿的女儿》到《英国情人》,每一部作品的横空出世都伴随着评论界与出版界的热议,她成为了现今文坛当之无愧的“话题人物”。虹影的出现,背后必然是伴随着的是一片众声喧哗。《英国情人》将时代背景设置在抗日战争前后的中国,从文本表征看,这是一段具有跨国恋色彩的“通奸”故事,故事的情节也不外乎相识——通奸——爱欲——暴露这一老套的母题线索。但不同于以往相同的故事情节之处在于:虹影在讲述这段通奸故事时,为其设置了神秘的东方性文化背景,并在讲述故事的同时反思东西方二者之间的权力关系。本文将从二者之间的这段通奸关系入手,分别解读裘里安与闵之所以会对对方产生欲望动机的深层原因。再从二者之间的两性关系探寻其在文本中所指涉的潜在涵义,以及作者在处理一些故事细节上的矛盾与吊诡之处。

故事中的裘里安是一个满怀革命理想激情的英国自由主义者,从小便受到布鲁姆斯勃里文化圈的精神熏陶,导致他的骨子里充满着一种放浪不羁的情怀。他到中国的目的是参加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并寻找一位“东方味”十足的中国情人。从文本的表层探析裘里安之所以选择闵作为自己的中国情人——K的原因不外乎以下两点:

其一,被东方女性的色相与身体所吸引。作为在两性关系与权力关系当中处于强势地位的裘里安/男性/西方,他对于闵/女性/东方所产生欲望投射的原因是被女性的色相吸引。二人第一次深夜会谈后,裘里安便对闵发起了征服的攻势,在因挑逗而招致闵生气后,裘里安从一个西方人的视角观赏了处于愠怒状态中的中国女性,他先被东方女性的外表所吸引。随后,在二人发生关系时,作者将这一场景描绘成了一种带有“仪式性”的场面,赋予了其一种神圣且神秘的色彩。在这段关系中,男性和女性分别处于看与被看的状态中,女性不仅展现了其自身所具备的一种人体美,更是变成了一种“物”。在这样被“物化”的过程中,背后体现的是作为男性的裘里安内心潜藏的一种支配欲。可以说,二者在没有任何深度思想交流的情况下,裘里安之所以会将角逐的目标对焦在闵身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的色相与身体之美深深的吸引了这位西方来客。在异质文化中,这位西方看客获取了与其以往经验里对女性形象认识的不同感受,并被这种异国女性之美所吸引。

其二,被东方文化“奇观”所震惊。《英国情人》之所以不同于其同类型题材作品之处便在于它不仅展现了一种“跨国式”通奸,更重要的是作者将这段跨国通奸设置在了东方神秘主义文化的背景之下,给予西方看客与中国读者一种阅读上的文化震惊。这种东方文化“奇观”在文本里的表现分别是房中术与鸦片馆。小说中的闵是一位自由跟随母亲修炼中国道家《玉房经》的大家闺秀,修炼这种道术除了对于呼吸吐纳有帮助之外,更重要的是它会提升男女交合时所产生的快感。在裘里安与闵于北京相遇后,闵为他讲述了道家《玉房经》修炼的根本要义,这位来自西方的登徒浪子在之前的猎艳过程中从未感受过这样神秘的性文化,从一个异乡客的角度看,东方的一切都是诡异陌生的。之前所接受文化教育时,书本上的东方都是一种“想象的共同体”。在接触了这位“东方魔女”后,裘里安的思想被这种异国文化景观所震惊并吸引,随后深深地沉醉在这种男女双修中而无法自拔。此外,鸦片馆中所经历的那一幕更是让他感到错愕。在想象与经验中,本应是肮脏不堪的鸦片吸食者与眼中看到美妙的事实产生了严重的错位,这道裂痕同样是由想象与实际之间的矛盾造成的。房中术与鸦片馆的经历让本应处于自信的裘里安立刻感觉到了东方文化的一种博大、神秘与不可接近性,使西方/东方二者之间的权力关系产生了一次调转:本应以帝国主义来客身份而自傲的西方人在东方文化奇观所产生的震惊下“竟无语凝噎”。

但要探析裘里安对闵所产生欲望投射的根本原因,决不能停留于文本表面所描述的那样。从精神分析学与东方学的角度看,裘里安对闵之所以会产生欲望甚至坠入爱河无法自拔的根本原因在于如下两点:

其一,裘里安潜意识里的恋母情结。弗洛伊德认为:“当小孩子公然对母亲表示性的豪气,或想夜间和母亲同睡,或坚欲在室内看母亲更衣,或竟表述出一种诱奸的行动——这是做母亲常常看见而笑着叙述的——时,这种对于她性爱的以为就肯定无疑了。还有一层,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就是,母亲照料女孩子的需要和照料男孩并无不同,然而绝不产生同样的结果。”[1]这种男性的恋母情结亦成为“俄狄浦斯情结”,它“借助古希腊著名的悲剧《俄狄浦斯王》的故事,弗洛伊德认为,孩子/男孩在其成长过程中必然经历一个俄狄浦斯阶段,在这一时期,孩子/男孩的潜意识中有着杀父娶母的愿望。如果他不能最终战胜这种愿望,其人格形成与发展过程中便遭到某种阻断——弗洛伊德称之为固置,形成某种心理症,某种病态,乃至心理疾患/精神病症。”[2]从文本的一些细节上看,裘里安十足的具备这种恋母情结。在择偶选择上,他选择了比自己要大几岁的闵作为自己的中国情人,不仅是因为上文所论述的被女性的美丽与东方文化奇观所征服,更是在于裘里安始终处于一种精神未断奶的状态——徘徊在心理幼童期的他需要一个比自己更为成熟的女性来呵护照顾自己。而且,在他潜意识流动的过程中,无时无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范奈莎·贝尔虽然未曾在文本中正面登场,却始终处于一种“缺席的在场”的状态。裘里安对于母亲的思念远远超过了正常范围内亲情的性质,他的任何决断都要得到母亲的允许。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看,裘里安并没有通过对“恋母情结”的斩断而获得一种男性主体的建构,他始终认同母亲,并在幼童期与成年期的状态之间游移不定。这种情结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择偶观,甚至在一次睡梦中,他梦境中的闵与母亲二者的镜像竟然合为一体,造成了一种“你我不分”的梦幻状态,这一切都是裘里安潛意识里“恋母情结”的流露。

其二,西方人妄图征服东方人的野心。“西方文化几乎毫无例外地将东方和性编织在一起,不断凝结出对于东方他者的各种性别母题,因此“‘东方的性像大众文化中其他类型的商品一样被标准化了,其结果是读者和作家们不必前往东方就可以得到它。”[3]从西方人的角度看,东方是肮脏、落后、愚昧的“鸦片馆”,急需他们以一种启蒙者的姿态来改造这个“东半球”。以裘里安为代表的西方人,在刚踏入中国时怀着浪漫的梦想,妄图以这样的姿态对东方进行一种彻头彻尾的改造。在作品中,东西方之间的主体与他者之间的关系表现在如下四点:首先,东方与西方“一种看与被看的关系。东方被小丑化、女性化,被西方人观赏,是西方人怪异性取之不尽的源泉。西方人是看客,居高临下地审视自我强大神话的虚弱陪衬。”[4]在这样的象喻性体系中,裘里安/西方以一种欲望投射的眼光来看/东方,以女性为代表的东方作为一种西方人心中的文化想象而存在。这抹杀了东方作为主体的存在价值,这样的关系背后实质上是一种西方人自我意想出的权力统治与支配关系。其次,“东西方成为阐释与被阐释的关系,西方人有权随心所欲地对东方人的历史、文化、性格、传统进行自我交涉阐释,作为自我行为实践的合法化依据。”裘里安选择闵作为自己情人的另外一个原因,是由于裘里安出身于以自由主义为旗帜的英国文化圈子中,思想上烙印着这一文化圈子中固有的择偶色彩。在他这个西方人的眼中,闵这样性开放、美丽、有才情的女性才是真正符合布鲁姆斯勃里文化精神的女性。换一个角度说,闵之所以能进入英国自由主义者的话语秩序的内部,是因为在西方人的眼中她不是一个带有中国色彩的符号,而是以一种被想象的状态符合了西方人的择偶观。最后,“东方被他者化的过程也就是西方强行赋予东方以形式、身份和定义的过程,西方人有权对对方人进行分类,东方文化身份在西方阐释视野中被改写,文化形象被重塑,东方人不过是西方人可以随意搓捏的橡皮泥。”在裘里安的眼中,闵作为一个东方他者而存在。起初他以为闵是一个“真正”符合西方布鲁姆斯勃里文化的东方女性,他所遇见的中国情人在本质上与之前所接触的西方女性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幼稚的以西方的标准对东方女性做了一次本质化的定义。但随着二人交往的深入,他逐渐发现闵并非是一个顺应西方人标准语眼光的东方“他者”,而是有着独立女性意识的主体。

裘里安的本意是要寻找一个供自己猎艳的中国情人,而闵的表象也确实符合他的这种择偶需求。但闵以及由她所建构起的一系列列东方文化奇观却让这位西方看客产生了很大的思想冲击。“虹影的《英国情人》却勇于担当起“逆向书写”西方窥视话语的历史义务,它精心设计出历史人物裘利安来开展西方文化自我发现的东方之行,以跨文化的性别经验来挑战中西方文化的阅读经验和审美期待。常驻英伦的特殊经历使得虹影能够直面国人讳忌莫谈而西人却习以为常的性别母题,而她在英国文化的散居身份也使其能够呈现西人无法想象而国人却不愿涉及的书写视角。”[5]

尽管《英国情人》这部作品字里行间无不充斥着女性主义色彩,但细度文本便不难发现,故事的细节中有着矛盾之处——体现在对中国道家房中术的功能层叙述与裘里安和闵的两性关系之间。正是这种矛盾的细节才体现出虹影创作时的吊诡之处,它本质上是一种自我身份的改写。“自我身份改写是摆脱东方主义阴影的必由之路,但自我身份改写常常并不能避免东方主义的霸权逻辑。我们看到以普遍性为名的文化霸权压制和以特殊性为结构的自我东方论述,构成了一个硬币的两面,但实质都是以特殊性膨胀普遍性的霸权欲望与实践。”[6]在这种自我身份改写中,作者由于确立了其东方主体姿态,便疏忽了文本细节上的一些缺陷,体现在如下两点。

其一,房中术功能的前后矛盾之处。故事中的闵正是因修炼了中国道家房中术《玉房经》才获取了超强的性能力与性欲望,从而解构了以丈夫为代表的男性中心主义与以情人为代表的西方霸权主义,这点体现出了东方神秘主义文化的强大之处。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看《玉房经》,它本应是一部维护女性主义的性爱宝典,可是文本中在叙述到这部经典的功能层时,却出现了矛盾之处:“《英国情人》中所引的希欲女快意,男盛不衰一句,其本意是教导男人如何恰当地激发女性的情欲,从而固本存精,更好地达到采阴补阳之效。这样一种男性中心主义十足的观点,却被小说主人公闵女士和作者虹影断章取义、一厢情愿地标榜为中国古代房中术的明确以女性中心的性理论,并因此向裘里安夸饰东方文化尤其是东方性文化的昌明发达,这种对事实和史诗的全然无视,算是虹影的超前呢还是她的愚昧呢,真让人哭笑不得。”[7]“采阴补阳”本身就是对女性主义的一种反叛与压制,是典型的男性霸权中心的行为手段,这是完全违背文本中作者讲述《玉房经》作为女性性爱反叛姿态保证书的初始功能。而且在小说的结尾之处,作者又在安排裘里安参加革命时借同伴易之口道出了房中術的真相。虹影精心建构出来的东方神秘主义文化奇观在小说的结尾指出又被自己无情的解构了,那么如何解释这种东方奇观对西方男性的征服,这是否是一种细节上的疏漏我们便不得而知了。

其二,裘里安与闵两性关系的吊诡之处。虹影曾称自己是一个“预设”的女性主义者,其含义暗指在自己未接触女性主义思潮之前,意识中便有了自发的女性主义萌芽。女性主义思想的本质是建构女性言说自我身份与需求的合法性,挑战男性话语中心的霸权社会。在《英国情人》的前半部分,虹影确实做到了这一点,从闵对丈夫与情人床上的征服便得以印证。但吊诡之处在于,拿男性作为试验品的闵在故事的推进中却又疯狂的爱上了自己的情人。其文本表征分为如下两点。第一,对裘里安花心行为的嫉妒与吃醋。在二者有了一些思想上的分歧后,来自西方花花世界的浪子裘里安开始到酒吧里寻欢作乐,寻求新的性爱目标,但总是在下意识里将这些女人与闵暗中比较。闵得知了他的背叛行为之后,跑去讽刺裘里安。第二,在东窗事发后,二者不得不结束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但此次奸情的败落可能是闵一手策划的,处于通奸关系中的二人,女性的姿态本应是把男性当做玩物来戏耍,但闵却破坏了游戏的规则,疯狂的爱上了裘里安。以致在失去英国情人后,多次用威胁的手段来让裘里安探望自己,最后因无法忍受精神上的分裂与折磨选择在中国鬼节的这一天自杀。闵的自杀,是虹影亲手摧毁自己建构起的女性主体的一次文本表征。

作者在文本中努力的突出女性与东方的形象,建构起了二者处于话语霸权地位中的中心状态。但随着对文本细节缺漏的挖掘,便会发现作者在精心建构过程中,却由于细节上的一些疏漏,又达成了一种自我解构的书写效果。所以在进行文本创作时,“超越特殊性是一方面在特殊性的基础上促进相互认识与对话,进而抵达相互理解,获得真正的共识;另一方面,不以特殊性自居,而是在参照中不断自我修葺,不以自我的特殊性排斥他人的特殊性也不以自我的特殊性去取悦他人的异国情调趣味。”[8]只有对文本的细节进行梳理并对创作上的漏洞及时进行弥补,才能避免这种“反东方主义”书写效果的出现。

参考文献:

〔1〕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商务印书馆,2013.

〔2〕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3〕赛义德.东方学[M].北京三联书店,1999.

〔4〕〔6〕〔8〕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教程[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5〕王进.《英国情人》一种虹影式的性别焦虑[J].华文文学,2009,(5).

〔7〕王澄霞.试论虹影《英国情人》及其东西文化碰撞之伪[J].华文文学,2006,(1).

(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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