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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归来(八首)

2016-05-30臧棣

江南诗 2016年2期
关键词:入门柏林狐狸

主持人语:

臧棣的诗歌在近年忽然有了新的声音,语词更舒展,思绪更加丰沛。这一组便是一个展示。李少君从南方只身前往北方,南北不同的地理与人文对他有很大的影响,这是他最新的诗歌,也是他最新的一种思考与展示。亚楠身处新疆伊犁,在那样一个多文化汇聚的地方,哺育了他独特的诗歌触角,很值得一看。谷禾对农村人口流失与农村文化与现代文化的交汇冲撞很有感受,这也是专门约他写的一组关于这方面的诗歌。陈伟宏是位多面手,诗歌、小说、散文全面出击,这里是他诗歌的一个面貌。(梁晓明)

施普雷河入门

流动的雕像。线条像泡过的

铅灰色钢板。仿佛有一个游戏

请求你每天经过它但

尽量别去领略它。很多捷径

都美妙如末路。深耕于狭窄的波浪,

观光游轮像一只巨手滑向

漂亮的肚皮舞。接近完工时,

那些雕刻过它的刻刀

将继续雕刻你我的柏林——

一个比早已关闭的本恩的诊所

还要安静一百倍的柏林。

身旁的布莱希特入门

施普雷河稀释掉的德国记忆

几乎没法交流。桥上,

你参与神秘的跨越犹如

你参与偶然的停留。

稍一环顾,风景的矛盾中

风景的美丽却从不出错。

翻飞的鸽子怎么看,都像迷途的海鸥。

而柏林的蓝天气则像

你的剧院刚开始放长假。

生死之间,两个你,哪一个更本我?

哪一个比陌生的效果还刺耳?

你坐在长椅上,与真人般的铜像共鸣于

对我而言,柏林只剩下三天。

而你的沉默并不间离金子的沉默。

那空出的半个位置,显然

是为与你合影的陌生人预备的。

我未能免俗,也请朋友照了一张。

我从未想到我会如此陌生,

以至于我差点认不出你。

戏剧的态度必须是艺术的态度,

这是我从你那里学到的

最具颠覆性的东西。但是,

现在,把它再放回到东西之间,

它听上去却像四川好人也准备卖黄铜。

柏林街景入门

没有基希纳的柏林街景

仍很基希纳。如果你的出生地

足够遥远,或者你来自

对任何现实的反动;“非人的力量”

马上能嗅出你其实并不精致。

但是,你的不精致,作为一种精致,

更容易施肥于存在的偏见

和道德的幻觉。用新闻的艺术来杀人,

太刺激了。即使出了差错,

也依然慷慨:一方面能美化生活的敌意,

一方面又满足更暧昧的个人动机。

显然,道德的快感是另一种

嗜血的利息,比最纯的海洛因还纯——

精致的氛围其实在德国也很俏。

看清了这一点,表面的东西

似乎才能重新回到黑格尔的深刻。

譬如,细雨的深处,凭着内心的爱,

我仿佛仍能看见放牧的马群。

博物馆岛附近,克莱因蓝彼岸花的风姿

并不因盆栽而减损。陌生的灵性,

沿本地的风俗,免费提供各种线索。

而比魔鬼还花心的,仿佛不是

被政治操晕了的人,也开始尝到

用政治继续操人的甜头。

蒙塔莱和柏林有什么关系入门

柏林多雨。但飘忽的是,

一念之差太频繁。幸亏还有脑海

偶尔走神于东西比东西的隐喻

更深不可测。比如听上去,

柏林很诗,绝对像柏林很湿。

回到旅馆,我用吹风机吹头发时

发现可疑的鬓发之间,

黑白已被黑白死死套牢,

根本就吹不干。放到阳光下一晒,

我们比我更出身于烙印。

洗不掉,反衬烙印即故乡。

是的。你没听错。烙印之歌

正像背景音乐一样一边慢慢升起,

一边加紧缩小包围圈呢。

即使错觉是听觉的碧绿后门,

友好的柏林也不是由柏树的林子构成的。

蒙古的蒙,莱茵蓝的莱,

但中间的塔,能否镇住

被真理租用的山河,仿佛还可以

换个时间,再讨论。蒙塔莱和柏林

有什么关系就好像柏林和我

有什么关系?或者,我喜欢蒙塔莱

听上去就好像太阳是诗歌的

小黑屋。但是,肉体不是小喇叭。

至少,我的肉体是吹不起来的;

我愿意明确地承认这一点。

真的很抱歉。这和你配不配合没关系。

柏林的狐狸入门

称它为欧洲的狐狸

不如称它为德国的狐狸,

蒂尔加滕公园碾磨夜色中的咖啡,

直到我们出没在狐狸的出没中;

甚至直到我出没在我们的出没中。

清醒后,什么人敢真实于他的恍惚?

一半是暧昧的信使,

一半是角色的,偶然的进化。

称它为德国的狐狸

不如称它为柏林的狐狸,

在胜利纪念柱和勃兰登堡门之间,

它颠跑着,踩着新雨的积水,

穿过宽阔的午夜的街道。

它的路线自北向南,平行于

已倒塌在附近的柏林墙,

而我们的归途则从西向东。

一个移动的十字,完美于

它比我们早一分钟跑过

那个扁平在人行道上的交叉点。

这之后,爱,几乎像夜色一样是可巡视的。

称它为柏林的狐狸

不如称它为黑夜的狐狸。

我多少感到吃惊,因为本地的朋友

已交代过,这一带是市区中心。

它侧着脸,以便将它和我们之间的距离

主动控制在即是警觉的

也是体面的原始礼貌中,就好像我们

来自北京还是来自津巴布韦,

对它来说,区别不大。

它的偶然的出现已近乎完美,

而它的偶然的消失比它的

偶然的出现,还要完美;

至少,我们的出现很可能比它还偶然。

所以,称它为黑夜的狐狸,

不如直接称它为诗歌的狐狸。

——for  Lea Schneider

柏林时间入门

勃兰登堡门距离酒店,

步行的话,不过七八分钟。

沿街,建筑物上依然清晰可辨

硕大的二战弹痕。就那么敞露着,

像殴斗中被重击过的眼眶;

并不打算遮挡,也并无修葺的迹象;

一种古怪的自信,仿佛要把陌生人带入

风俗的歧途。曾经的伤口

表明曾经的岁月也曾经

像巨兽的牙齿一样锋利。

平庸的恶,显然在哪儿都是个难题。

但现在还不到星期日早上十点;

摸上去,正如从耶拿来的

摄影师也赞同的,它们性感得像

柏林的小肚脐眼。一旦涉及从东到西,

任何失望都不过是撒娇。

在这一点上,我从来都赞成丢勒。

也理解奥登早就坦白过:我的脸

像雨中被扔到地上的一块蛋糕。

我也有同感。但不基于普遍性。

我为丢勒而来。我不在乎

六月的柏林还会下多少阵雨。

所以,问题不是我敢不敢

把“被政治操晕的人”写进

有关柏林的诗中。更有可能,

需要解释的只是,佩加蒙博物馆前

一株幽蓝的蔓珠沙华为什么

看上去犹如通了电的惊叹号。

马尔库塞墓前

四周,鲜花不仅没输给六月,

还醒目于陌生的静寂中

浮动熟悉的树影。黑蝴蝶

沿着本能,煽动大理石的方言。

刚下过雨,佛里德里希大街往北,

多罗西墓园像一块放晴的磁铁

试探我的骨头。嘶嘶作响的记忆

仍然可用于一个秘密。

爱欲比我们更暧昧,反而比

我们比爱欲更暧昧,更接近于

一种人性的可能。但是放眼人生,

克服是克服的麻烦。我猜,

假如懂中文,你也许会赞同

诗,足以成就你所说的劳动。

而比劳动更暧昧的,是墓志铭上

你的留言:“继续做下去”。

维也纳入门

维也纳和维纳斯并不

总是如此接近。维也纳就在下面,

比田园诗更渴望分担

世界的错觉。金色的实体

婉转于每片森林看上去都像是树林。

插上了翅膀的时间

则忙于加速你中有我

从一开始就没辜负云的善意。

飞越乌拉尔也并不总像

飞越疯人院。但是,俯瞰云海,

最深的记忆显然还没

在我们的真相中完全堕落。

我信赖你的孤独;我希望

最好的情形是,反过来也一样。

假如这恰巧涉及到什么是诗,

诗,就是学会信任彼此的孤独。

比你的孤独更准确的测量

似乎才刚刚开始,比如

此刻,维也纳就在外面;

或者隔着玻璃,维纳斯还陌生在里面。

作者简介:臧棣,1964年生于北京,1997年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并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系《新诗评论》杂志编委。曾获珠江国际诗歌节大奖、“长江文艺·完美(中国)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苏曼殊诗歌奖”等奖项。出版诗集有《燕园纪事》、《新鲜的荆棘》、《宇宙是扁的》、《空城计》、《小挽歌丛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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