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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穷人遇上富人

2016-05-30

环球慈善 2016年3期
关键词:基尼不公政治

分配不公,社会贫富差距扩大已经成为全球问题,《外交事务》的最新专题分析了全球分配不公的现象和看不到的事实。全球不公加剧跟全球化有什么关系?富人会越来越富,穷人如何赶上?以及不公和现代化的关系,在发展一定阶段之后,我们能否重新实现分配公平?

在20世纪80年代,有“新保守主义教父”之称的艾文·克里斯托尔(Irving Kristol)曾发表一篇文章,讽刺左派经济学家对于收入平等的执着。他写道:“在我看来,经济学家们煞费苦心,计算‘基尼指数和收入变化趋势,普通美国人对结果却不感兴趣。按照我的理解、基于我对过去30年数据的研究,美国的收入分配并没有太大变化。”

即使艾文·克里斯托尔所说的“没有太大变化”不是他捏造的结果,但此时非彼时,今天的情况已经不一样。连大师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客观现实跟他收集数据的时候相比,已经彻底改变了。

过去10年,对于美国大多数家庭而言,实际收入和资产水平处于停滞不动的状态,这却不妨碍少部分最富有者,其财富像坐火箭一般猛涨。尽管国家之间会略有不同,但总体来说,收入差距扩大是所有发达国家的现状。

传说中的“温水煮青蛙”是误导,事实上当青蛙感受到水温上升不能接受的瞬间,就会从锅里跳出来。人也如此。

天下不公的原因、结果是什么,应该怎么做?我们找来不同领域、不同国家的顶级经济学家,希望他们的分析能给以上问题带来解答。本刊整理自《南方都市报》

学者观点1

美国密歇根大学政治经济学家RonaldInglehart分析说,过去100年,发达国家的经济不平等曲线呈现一个巨大的U形,开始很高,后来逐渐下降到谷底,然后又再陡然上升。

1915年,最富有的美国人(占美国总人数1%),拥有全美18%的年收入。这个比例在1930年快速下跌,之后一直维持在10%以下直到20世纪70年代。但在2007年,同样1%的富人,其收入占到总体收入的24%!如果不是参照年收入而是家庭资产,那经济不平等性拉开得更快。30年前,最富有者拥有的股票市值占9%,现在则上升到22%。2011年,最富有者控制了美国所有财富的40%!

有数据显示,在1980年到2009年期间,世界经济合作组织的所有成员国中,除极个别之外,都存在收入不平等性快速拉大的情况。

法国著名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认为,收入不公扩大化是资本主义的内在特征,他指出,20世纪的中间50年,即不平等有所缓解的期间,是特例,原因是偶发性、强大外力的作用。外力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和30年代的大萧条,它们促使政府采取促进收入平等的再分配政策。如今这些外力的震撼余波已经褪去,经济生活回归常态,这个常态就是“经济和政治权力只集中在少数寡头手中”。

虽然皮凯蒂的理论有不少需要修正之处,但他的以下说法是正确的:“在所有发达国家中经济不平等性均在扩大。”

经济的不平等,贯穿在整个人类历史中。在资本主义时代,不公趋势加剧

在狩猎与采集时代,人人都有参政技能,通過语言交流,谈论的事情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决策往往在村落里完成,决策层包括所有男性,那种社会形态相对属于平等主义。

进入农耕社会之后形成了固定社区,因为有足够食物因此可以支撑一群精英,精英是军人或者掌握高等交流技能的人。受过教育的管理者能控制大帝国,掌握数百万人命运,这种政治规模要求特殊技能,其中包括读写。能否掌握文字技能成为区分少数精英和大众的最重要原因,其次是地理位置。那些散居、地处偏远、不会书写的农民很快完全失去参与政治的机会和能力。精英和大众的距离一旦产生,经济上的不平等性就迅速急剧加大。

资本主义时代早期不公状况加剧。因为工业化导致对工人无情的剥削:低工资、长工作时间、没有《劳动法》保护、资方压制公会等。但是,最终持续的工业革命缩小了精英和大众之间的距离,因为地理和教育重新阐述了参与政治的技能要求。城市化进程缩小了地理距离,工人被集中在工厂里,交流方便;文字普及教育使大众开始接触国家政治,公会、民权的兴起,还有种种因素综合作用,使得政府不得不实施大量再分配政策,对缩小20世纪的经济不平等做出贡献。

但后工业化时代的来到又改变了一切游戏规则,现代福利制度的成功,掩盖了再分配政策的迫切需求。非经济议题的出现更深地切开了社会阶层之间的距离,政治身份和环保主义把富裕选民推向左翼,而文化原因又把很多工薪中产推向右边。全球化以及去工业化的过程都削弱了公会力量,而数字革命则协助开启“赢者拿走全部”的经济。所有这些联合起来侵蚀着再分配政策的政治基础,随着再分配政策不再受欢迎,经济不平等性自然开始上升。

今天发达国家依旧获得瞩目的经济增长,但大部分流进了坐在收入分配阶梯最顶端的人的口袋里。阶梯下方的人发现收入不仅停滞不动,甚至减少了。富人再次利用特权来塑造政策,这些政策通常不代表中产和低收入阶层的利益,只会加速财富集中化。政治学家马丁·季伦思(Martin Gilens)曾发表研究结论证明美国政府的首要反应总是关注前10%富人的利益,而大众的利益几乎不会影响政府政策。

今天的阶级冲突不在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而在极少数精英和普罗大众之间

优势会有一种积累效应。在相对富裕家庭出生的人会有更好的营养水平和健康照顾,智力开发和教育更好,未来能利用的社会资源也更多,这些都造成持续趋势令富人更富、穷人更穷。只是,这种趋势会走多远将取决于政治领袖和政治机构,经济鸿沟拉开还是缩小,最终还是个政治问题。

今天的阶级冲突不在于中产阶级和工人阶级之间,而在于极少数精英和普罗公民之间。所以,发达国家当今最关键的政治问题,是何时能发展出对大众利益的关注,今天的趋势如果继续,压力就会不断积累,最终选民会要求政治打破不平等,现在已经出现了种种迹象。

环保、性别、堕胎权利、性选择等议题将工人阶级拉向政治右边,将中产阶级拉向政治左边。价值观决定选举结果

在20世纪,发达国家的工薪阶层投票支持左翼政党,中产及以上阶层投票支持右翼,几乎70年里这是一种常态,党派和政府也明显倾向支持者的经济利益。可是20世纪后期起,无论是经济的本质、公众的态度还是行为都改变了,工业社会让位给后工业社会,在很高经济和安全水平下成长起来的一代人呈现出明显“后物质化”心态,他们更关心自主和自我表达。伴随“后物质主义”在公民中越来越流行,政治中出现了新议题,这些议题导致阶层之间的经济冲突减弱,政治两极化趋势明显。这些因素在今天可以总结为环保议题、性别平等、堕胎权利、性选择自由以及移民政策等。

所有这些议题都拉动工人阶级靠向政治右边,强调某些传统价值观的重要性;又拉动很多中产阶级向政治左边移动。此外,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因为大量移民的来到改变了种族构成,这些移民往往来自经济不发达地区,夹带着不同语言、文化、宗教。少数缺乏安全感的群体认为这种文化改变正在侵蚀社会价值和传统。所有这些,给传统政党带来额外压力。今天最热门的政治议题总是非经济的。

传统的政治两极是因为经济态度不同,工人政党代表的左翼、保守政党代表右翼;但今天政治两极有了新领域,那就是“后物质主义”政党在一极,极端排外政党在另外一极。经济和收入早就不是选举的指标,非经济因素成为公众的政治偏好,选举从由阶层决定变成了由价值观决定。

现代化的悲哀:技术革命和技术产业的兴起没能给下一代带来充分就业机会

1860年,美国绝大部分劳动力在农业部门;到2014年,农业劳动力仅占2%。由于有了现代农业技术,只需很少人就能生产出足够所有人消费的粮食,随着农业社会朝工业社会过渡,农业相关的大部分工作机会永久性消失了,但这并未造成大量失业和贫困,因为工业部门增加雇用了大量人。

在21世纪,自动化和产业外包导致如今美国制造业职位仅占整体劳动力的15%,但这也未曾导致大量失业和贫困,因为服务业强劲崛起并雇用了80%的劳动力。

服务业中有一部分跟知识经济有关的职位应该被分离出来,即那些集中运用知识、对技术进步和科技发展有明显促进的活动,如今称之为“高科技产业”,包括全体在信息、金融、保险、专业领域、科学和技术行业的就业者。这次技术革命启动不久经济学家预料高科技行业能带来大量高薪职位,但事实并非如此,想象中的职位并没有明显增加。统计数据显示,高科技行业的职位比例在30年内维持不变。跟农业社会过渡到工业社会时全然不同,技术革命和技术产业的兴起没能给下一代带来充分就业机会。

知识产业兴旺未必能保证专业人士活得滋润,钱都去了精英那里

最初只有低技能工作会被自动化取代,逐渐地高技能的职位也步后尘。律师搜索案件卷宗的工作已被计算机代替,软件进行医疗诊断甚至比医生更精准。教育和新闻报道行业正在被计算机替代的过程中,最终计算机程序编写也将完成计算机化。结果是原本在收入分配阶梯较上层的人都发现收入水平停滞不前,而GDP实现的增长绝大部分被在最顶端、极少数的金融家、企业家和高级管理人享受了。最终的结果是很少数收入极高的人将统治未来经济,大多数人只能找到不稳定工作,为少数人服务,可能作为花匠、管家、保姆、发型师或其他。这就是未来的社会结构,而今天在硅谷已经呈现。

后工业化社会的到来导致低技能人群的生活预期变得异常狭窄,我们一度以为知识产业的兴旺能保证拥有高教育背景、高级技能和专业知识的人活得不错,但最新证据显示恐怕连这一点都是奢求。

1991年到2013年的数据显示,尽管这类人的收入比低技能、低教育劳动力高得多,但其收入水平也不曾增长,也就是说,收入停滞在所有教育背景的就业人群中都一样。问题不是经济本身不发展,在这期间美国经济快速增长。

那么钱都去哪里了?去了精英中的精英那里,他们是最大公司的最高管理者。在所有高级专业人士如律师、医生、教授、工程师和科学家的收入都停滞不前的十几年中,美国大公司高管的收入却翻了3倍。如果从更长时间段里看这规律更明显而惊人:1965年美国前350家企业的CEO的薪水是一般工人的20倍,1989年是58倍,2012年是273倍!

以往我们看到经济因素塑造政治潮流,但现在则是社会和理念的力量在改变政治并影响着经济图景

现代化进程到今日已把经济分成一小群同质的精英赢家和大面积异质输家,工业社会时代取得的社会流动性眼见要完全消失。市场力量目前还看不出能纠正这个趋势,或许政治力量可以。随着不安全感和经济贫困愈发强烈,公民的态度会改变,继而影响政府政策。

过去20年,全球范围内对于收入不公的关注在明显增强:1989年多数发达国家的民众认为收入差距应该拉开以作为对个人努力的刺激,今天多数人认为收入差距必须缩小。在如今的后工业化社会,大部分人受过良好教育,接受充分信息并拥有了参与政治的技能,但大众的政治代表性和有效性,有待于经济阶层和公共利益的再次觉醒。当文化议题依旧超越经济议题主导着政治和选举,要想以经济议题重新主导政治还需要时间。

现代化进程的本质是经济的、社会的、理念的和政治的潮流相互影響。以往我们看到经济因素塑造政治潮流,但现在则是社会和理念的力量在改变政治并影响着经济图景。今天被少数人统治的经济只有通过政治革命才能变革,从这个角度看民主政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学者观点2

世界经济一体化帮助富人更富,穷人怎能赶上?

谈到财富和收入,人们通常都跟身边的人比较而不考虑地球另一端的情况,就像一般法国人不会关心亚洲的居民生活水平,反之亦然。若考虑到经济不平等性则应将地球视为一个社区,应该比较富有的法国人和亚洲的穷人,以及富有的亚洲人和法国的穷人。

通过这个透镜,我们能看到太多明显趋势。

首先,全球性的不平等远远超过任何国家之内的不平等。这个结论应该不出奇,经济不平等首先体现在世界最富裕的国家和最贫困国家之间的差距。

其次,2000年前后20年,全球经济不平等性其实呈下降趋势,这令很多人深感吃惊和疑惑。主要原因是发展中国家经济大面积崛起,进入21世纪后拉丁美洲和非洲国家的快速发展也作出贡献。只要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继续领先发达国家,全球经济不平等性还会持续下降。

第三,虽然从全球范围看贫富差距缩小了,但具体到每个国家,分配不公曲线却集体陡然上升。具体数据仍有争议,众多经济学家难以统一意见,是因为难以准确计算最富有者的收入和财富。但所有国家分配不公加剧已成为趋势,要想扭转局面必须靠政府再分配政策、加强劳动力市场和金融市场监管、制定全球协议堵住税务漏洞,减少所谓的避税天堂。

难以准确计算全球“基尼指数”,一次也难以准确衡量收入公平程度

经济学家通常用“基尼指数”来衡量收入公平程度,“基尼指数”为0时代表一种理想状况,每个人收入均等;“基尼指数”为1代表极端不公,一个人掳走了所有钱,其他人都是零收入。在欧洲大陆“基尼指数”一般在0.25到0.30,美国是0.4附近,世界最不公平的国家南非,“基尼指数”能达到0.6。如果将全球总人口一起考虑,那世界的“基尼指数”是0.70——如此之高,超过任何国家。

计算全球“基尼指数”对经济学家是一项挑战,因为一些统计数据难以获得或根本不準确。好像墨西哥,政府的收入统计数据竟然忽略了将近一半的家庭,至于那些索性缺少官方统计数据的国家,经济学家们只能估计。此外必须把每个国家的收入转换成一个通用货币,还要根据不同地区的生活水平进行调整。最终全球经济学家的统一意见是,在2008年到2012年期间全球“基尼指数”不低于0.70。

每个国家都能目睹贫富差距在扩大,最大经济体尤其要对这个局面负责。美国的“基尼指数”从1990年到2013年上升5%,高于全球平均,中国和印度紧随其后也是“基尼指数”上升最高的经济体之一。欧洲大陆的社会保障系统较为完善,但全体“基尼指数”均上升,包括德国和斯堪的纳维亚国家。

好消息:整体不公的程度下降

坏消息:“基尼指数”可能被低估

好消息是尽管全球经济衰退,但整体不公程度下降的趋势有望会持续一段时间。拥有巨大的国内消费市场的中国和印度,经济仍有很大发展潜力,就算在未来10年增速放缓,但只要高于发达国家仍能期待全球贫富差距继续缩减。对于拉丁美洲和南撒哈拉非洲较小的经济体来说,未来经济增长预期没有中印乐观,这里主要依靠原材料出口,而世界大宗商品贬值已持续一段时间,结论是未来几十年全球“基尼指数”会缓慢下降,但速度不能跟过去30年相比。

坏消息是每个国家的“基尼指数”很可能被低估。被低估的重要原因是经济学家经常低估富人的收入以及资本产生的收入,而资本收入在超级富豪的收入中比重最高。税务数据已证明就算是发达国家的统计系统也无法准确计算超级富豪的财富。经济学家同样警告,在发展中国家,其“基尼指数”快速上升,会抵消经济增长带来的正面效应,引发民众抗议甚至带来政治动荡。

全球化是导致美国等国家经济不平等、贫富差距的重要原因。

对于美国这样拥有大量跨国公司的经济体,全球化是导致经济不平等性增加的重要原因。在20世纪90年代,大公司将生产线转移到发展中国家,直接促成亚洲经济繁荣,尤其是亚洲的加工出口以及拉丁美洲和南部非洲的资源出口。大公司降低生产成本同时面对全球消费市场,利润以惊人速度增加甚至短期翻倍,可是整个过程中大量低技能工人的收入实际上减少了。

全球化过程中经济自由化也直接拉开了贫富差距。印度在20世纪90年代开始改革。伴随全球化进程,这些改革不仅拉近了印度与发达国家的距离,却也在国内制造了一个新的精英群体,他们在市场化改革中暴富,一般大众却被远远抛在后面,贫富分化几乎失控

经济自由化改革在发达国家同样助长不公,政府倾向减税政策、减少社会福利,对金融监管放松等都帮助富人的资产快速增值,穷人原地踏步甚至更穷。过去20年的全球化进程让公司、人力、资本、原材料、商品在全球自由流动,使得政府想要对抗贫富分化变得困难,例如公司和富人轻而易举就能朝低税率国家转移资产;技术革命让海外“避税天堂”比任何时候都更兴旺;产业更新对低技术工人是严苛甚至残酷的;经济格局对管理者则越来越有利。

未来要靠非洲降低全球的不公。因为非洲人口即将占全球25%,其经济发展决定了全球的贫富差距状况

未来如果期待全球经济不平等性加速下降,就要靠非洲大陆,这是在过去30年全球化中受益最小的地区,也将是未来30年贫穷国家最集中的地区。最重要的是,35年后非洲人口预期会翻倍,占全球人口的25%,只有非洲经济发展,大量年青人不会在没有找到工作机会之前就陷入长期贫困,世界贫富差距缩小的趋势才能维持。

如果每个国家不理会贫富分化状况,普通民众的不满情绪会酝酿,直接反对经济全球化,这个现象从欧洲明显强硬的仇外主义已能看出。

不管保护主义论如何反对全球化,全球化依旧是让世界众多贫困者快速脱贫的唯—方法。每个政府都应努力减少社会中种族、性别和社会歧视,消除歧视是平均生活水平的先决条件,政府也要勇敢地对劳动力市场和金融市场进行监管,税务政策要有进步性并不断完善,堵住富人的逃税和避税空间。国际社会也要集体努力,加强全球金融体系的透明度。国际组织例如G20集团和世界经合组织应该与各国政府共享信息,如此打击海外避税。只有每个国家每个政府都承担责任努力减少贫富分化,世界才能大同。

学者观点3

人类是否有机会克服这—次的不公危机?

关于经济不均等、收入不公现象最近有了集中讨论,大约的一致意见是:不公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一场危机似乎正酝酿着。但与此同时,人类社会不曾采取行动,不要说陈述现状,而是默默忍受、被动接受各种形式的不平等以及制造不平等的机制。结果是大众心理上广泛不满,行动上却处于被动。

可以说,这是个“波絮埃困局”。

17世纪法国著名神学家波絮埃曾说:“上帝会嘲笑这些对结局哀叹,却为起因喝彩的人类。”今天人们哀叹全球经济不公,惊骇于统计数据和极端贫富对照,却把生活中细微而持续的变化理解为个人合法选择跟环境相互作用的结果。

最近在法国进行的一个民调就说明了这种矛盾心态。在回答提问“是否感到收入不平等并产生不公正的感觉”时,接近90%的受访者认为收入差距应该缩小,全部受訪者认为一个公平的社会需满足所有公民的基本需求:教育、食物、健康和救助。但57%的受访者又说,在一个有活力的经济体重下,收入不公无法避免。85%的受访者相信,如果高收入能激励个人努力和美德,那么收入不公是可以接受的。

大众对不公心理上不满,行动上被动,原因有三

这种矛盾是厌恶和无序结合的产物。厌恶是公众对于扩大中的贫富差距产生强烈道德厌恶,无序是对现象和原因的理论研究还处于混乱中,难有一致意见,致使多数人认为人类无法改善或扭转经济不平等。

但是,上个世纪早中期,西方国家政府曾做出努力明显减少经济不平等,尽管各国并没有统一认识。它们这么做是由三个原因驱动。第一,担心如果没有改革会引发社会和政治动荡;第二,两次世界大战的联合影响;第三,个人对全人类命运的责任感整体下降,也就是人们不再有“造福全人类”的责任心,更强调自身经济利益。这三个因素联合作用促使西方政府在1930年到1970年期间推出大量再分配政策,例如社会保险计划、最低工资制度、幼儿、妇女和老人的福利保障以及进步性的收入税制度。所有这些构筑了强大社会福利,并协助经济向平均主义靠拢。

最近10多年,以上三个驱动力集体消失,政府不再重视平均主义政策,结果贫富分化严重且积重难返。

只有从理论上研究“是什么曾经促进公平主义”才能思考如何回归平均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工人运动和工会组织的强大以及民权运动给所有人普选资格,这两点给西方传统精英层带来无比压力,不得不面对艰难选择:只有在经济上让步,才能避免社会风险。

世界大战编织了新的社会纽带,战争也强化了国家身份和公民意识。当时一位美国国会议员说:“人为国家付出生命,美元也应为国家付出生命。”这个政策为后来进步性收入税制度打下基础,到1944年,美国的最高边际税率居然达到94%。

在英国和欧洲大陆,知识和道德革命协助完成了再分配。社会价值观不再强调个人才能,而强调每个人对社会的责任,这其实就是平均主义的理论基础。

在这种环境下,20世纪的相当长时间里政府和慈善组织的主要工作就是区分“值得帮助的穷人”?和“不值得帮助的穷人。

20世纪中后期,随着战争和萧条的影响逐渐消逝,个人行为不再被认为是造成社会后果的原因,反之,个人处境被认为是社会作用的结果。在这种思潮下,广泛社会保障网络建立了。

同时改变的还有经济运作方式,20世纪中期开始人们不再欢庆创新和企业精神是驱动经济增长的核心,转而强调管理和组织。这在通用汽车和IBM在上个世纪中后期的发展中显而易见。当时的管理学理论家都表示,管理层收入跟一般雇员的收入比例不应该超过20:1。可今天这个比例已经高达200:1甚至更高。

以上潮流都导致即便没有任何理论上的共识,工业社会仍在上个世纪的50年时间里有效缩小贫富分化,只不过从过去10年看来,潮流全部逆转。

如果我们希望回归相对平均的社会,就要求整个社会对平均、公平有充分一致的定义和理解

公平并不是把某些人划在圈子里,营造同质效果并把其他人排斥在外。所以在欧洲明显抬头的排外主义、仇外主义就违背了公平。遗憾的是在如今中产阶级收入普遍停滞、发达国家多数面临经济衰退的时代,仇外已在大西洋两岸形成稳定政治力量,所有外来者、外国人、移民、难民都被描述成“敌人”。

公平也不完全是机会均等,因为社会、经济、文化上的不平等是一代代人遗留下来的,但公平是一个机制能进行有效再分配,再分配现金、货物、特权、社会资本和其他资源。公平是大众跟精英能在尽可能一样的平台上竞争,有效的制度负责把两者之间的距离拉近,把不同条件尽可能同质化。

公平也不完全是数字化的,统计数字虽然能把一个人或一群人的经济状况跟其他人作客观比较,但是除了经济,公平也有社会和政治属性,这是很难被量化的。

公平只能产生在同质、互惠、共性的社会结构里。

同质并不要求所有人都是一模一样,同质是尽可能消除特权,但依旧尊重自主和个性。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特性,同质是一个平均却多元的局面,而尊重多元化本身就是公平的标准。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创造自己的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他们又是同质、可以彼此比较的。

互惠要求社会里的每个人都相互承认彼此的权益,尊重并不去伤害别人的权益,这也是民主的标准之一。

共性要求社会的规则是一致的。研究显示,当不同的规则对应不同人群时,人们尤其感觉到不公平,人们憎恨双重标准,憎恨那些试图操纵游戏规则满足个人利益的人。这些憎恨会快速蔓延导致公众丧失对社会的信任,进而削弱福利社会的合法性。

共性也要求每个公民视国家和社会为一个整体。民权和人权运动发展到今天已完全重新塑造了个人的定义,但公民也是一个社会概念,公民不仅仅是个人被赋予种种权利,公民的定义也包括跟其他人相互联系,每个公民相互影响。公民的关系不是朋友、亲戚或者盟友,而是共同组成社会的人。公民应该意识到个人行为会影响他人进而影响社会,这种影响可能是积极或者消极的。

如果没有战争、经济大萧条此类外力来支持重返平均主义,那么实现经济平等的唯一手段就是建立一个同质、互惠、共性的社会结构。社会中的每个人对于公平都能有强烈的领悟,这样才能给公共政策创造民意基础,这样才能鼓励政治家去扭转潮流。

如果每个公民充分理解并尊重同质、互惠、共性的含义,人类社会不仅能实现经济平等,还能实现社会和平和政治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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