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最后的斗牛文化
2016-05-30吉姆·格莱德
吉姆·格莱德
斗牛曾经是哥伦比亚文化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历时数百年之久。但自上世纪90年代国际动物权利和环境保护运动兴起后,斗牛文化在哥伦比亚逐渐衰败,厌倦了暴力活动的年轻一代拒绝为了延续传统而虐待动物。
2015年2月的一个酷热的星期六,上千名青年聚集在哥伦比亚麦德林市洛斯德西欧公园,脱掉衣服,仅剩泳装短裤,身上涂满浓重的黑、红色颜料。他们摊开手脚,躺在热气腾腾的水泥地上。我站在公园附近的屋顶上,朝他们望去,这群半裸的抗议者组成了一幅一头正在流血的公牛的图案。这是他们反对哥伦比亚盛行数世纪之久的斗牛文化的生动写照。
十六世纪,西班牙人将斗牛传到南美洲。起初斗牛在殖民广场上进行,场面混乱,酒气熏天,西班牙斗牛包含三个步骤:骑手挥舞着长矛反复刺向公牛,助手用装饰得色彩缤纷的刺棍击刺公牛,最后斗牛士用剑从牛的肩胛骨之间刺入,使公牛毙命。
西班牙斗牛表演的观众曾经充满了哥伦比亚所有的斗牛场,但近年来反斗牛运动的盛行使哥伦比亚斗牛文化日渐式微。斗牛迷和动物权利倡导者告诉我,如今大规模的斗牛活动仅在哥伦比亚的4个城市进行,而且观众数量逐渐减少。麦德林市斗牛文化保护协会的执行理事路易斯·卡莫纳说,哥伦比亚公牛质量下滑,斗牛士数量减少,在欧洲以及拉美等斗牛运动兴盛的国家中的声望下降。原因在于国际社会对虐待动物问题的认识不断提高、票价高昂以及该项运动缺乏创新,甚至把动物塑造得颇具人性的迪斯尼电影也难辞其咎。
斗牛运动在世界范围内日渐没落,哥伦比亚只是其中之一。2010年西班牙加泰罗尼亚地区禁止斗牛,2012年巴拿马禁止斗牛,2013年墨西哥索罗拉州也禁止斗牛。厄瓜多尔并没有完全禁止斗牛,但是首都基多不再允许杀死公牛。法国也没有禁止斗牛,但2015年6月,法国决定将斗牛从该国文化遗产名单中去除。哥伦比亚斗牛的命运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反映了当地传统与国际价值观之间的紧张关系。
那个周六,麦德林市拉玛卡莲娜斗牛场一年一度的牛市惨淡收场,且由于哥伦比亚斗牛士联盟内部发生分歧,最后8天的斗牛活动被迫取消,而此前几天举行的斗牛表演也观者寥寥。麦德林市斗牛文化促进协会的商务总管胡安·乔斯·阿里亚斯告诉我,他相信像前些年一样,该协会今年在牛市上的投入将血本无归。牛市得不到政府的任何支持,支持斗牛活动的市政基金自2012年以来也被削减。同年,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市长古斯塔沃·佩特罗甚至试图完全禁止斗牛活动。幸亏哥伦比亚宪法法院意识到这个禁令侵犯了斗牛士的艺术表演权,才撤消了这项禁令。
眼下,斗牛抗议活动愈演愈烈。哥伦比亚人还蜂拥到推特网参加讨论。在宪法法院撤消波哥大的斗牛禁令之前,反对斗牛与支持斗牛的推特数量相差上千条。2012年在波哥大这场争论达到白热化的时候,哥伦比亚电视台的民调显示,87%的哥伦比亚人支持佩特罗的斗牛禁令,而大多数反斗牛人士都是青年。哥伦比亚内战持续时间世界最长,超过半个世纪,而这一代年轻人或许有机会目睹战争和暴力走向衰退。
一个涂着红色颜料的抗议者,脸朝下躺在麦德林市洛斯德西欧公园滚烫的石地上,告诉我她10岁时叔叔第一次带她去看斗牛的经历。她说:“看到公牛受折磨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我看到公牛一次次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斗牛士在不停地羞辱它,观众却鼓掌叫好。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談到带她去看斗牛的叔叔,她说:“他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人。他认为人类对动物没有责任。公牛感觉不到疼痛。”但她说她这一代人决不会为了延续传统而虐待动物。
尽管在哥伦比亚和世界其他地方,斗牛运动日渐偃旗息鼓,却仍有人高调支持斗牛文化。法国哲学家弗兰西斯·沃尔夫专门写了一篇捍卫传统文化的论文,文章特别对“斗牛是在虐待牛”这一说法表示反驳。沃尔夫写道:
“虐待的目的在于引发痛苦。斗牛这个词暗含着牛因流血过多而死的意思,但这并不意味着其目的是让公牛受苦——斗牛无非像钓鱼,打猎,吃龙虾,在开斋节或其他宗教仪式上宰杀牲畜一样稀松平常……要虐待一个人,甚或是虐待一头动物,必须要把被虐待者控制起来或剥夺虐待对象一切可能的防卫手段,再对其进一步攻击。斗牛的情况不仅不是这样,而且与虐待动物正好相反,公牛是可以抵抗的。更何况,如果公牛逆来顺受,那么斗牛也就毫无意义了。”
斗牛的支持者包括哥伦比亚前总统、现任参议员阿尔瓦罗·乌里贝·维莱斯以及副总统日耳曼·瓦格斯·耶拉斯。检察总长亚历山德罗·奥德涅斯认为:“斗牛是文明的行为……至于牛遭受痛苦这件事,应从牛的本性出发去理解。公牛生来就是战士,它的本性决定它必须在战斗中死亡。因此,你可以设想,它死在屠宰场比死在斗牛场更痛苦。”以盛产咖啡而闻名、仅有35万人口的城市马尼萨莱斯,今年就有10万人参加了牛市。
麦德林牛市结束一周后,当地斗牛组织Asotauro的成员们聚在一家灯光昏暗的西班牙餐馆。这家餐馆位于该市上流社会聚居区波夫拉多附近。斗牛迷们一边喝着桑格利亚汽酒,一边批评政府对今年牛市的态度,并且各自发表着意图拯救斗牛市场的看法。聚会参与者共有100多人,但其中显然缺乏健壮的年轻人。
当我询问该组织白发苍苍的执行董事路易斯·卡莫纳关于年轻人缺席的问题时,他回答说:“你必须通过社交媒体才能接触到他们。”哥伦比亚共有4600万人口,其中2100万人是脸书用户。“不幸的是,”他继续说,“反斗牛组织管理得更好,因为他们能得到国际动物权利组织的资金支持。而斗牛组织在社交媒体鲜有支持。”目前,Asotauro的脸书网页共获得了922个赞,而麦德林当地反斗牛组织的网页已经获得了1万多个赞。
除了获得的支持数更多,随着政府开始谈判,意图结束国内流血冲突,哥伦比亚年轻一代可能要经历更广阔的社会变革。这场始于1962年的流血纷争已使全国20多万人丧生,500万人无家可归。要是总统胡安·曼纽尔·桑托斯最终能与哥伦比亚武装革命力量达成和平协议,这一代年轻人将可能是多年战乱后,和平年代的第一代哥伦比亚人。
“我想,新一代哥伦比亚人已经厌倦了这个国家的一切暴力冲突。”哥伦比亚青年教授、动物爱好者詹妮弗·里弗拉对我说:“这个社会需要改变。如果我们要我们的国家没有暴力,我们必须从最小的事情做起,从尊重每一种生物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