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干货病”

李松蔚

一位爱听相声的朋友时常重温那些耳熟能详的经典段子。我问他：“听过的段子，你还会觉得有意思？”他说当然。好的作品如同一件雕琢精美的玉器，并不是看上一眼，了解是什么模样就成，而是要拿在手中反复把玩，越琢磨越有味道。

我上学时有不少类似“中外文学名著快读”的书，这些书致力于提供便捷的阅读体验，把一部部厚重的文学作品浓缩为几页纸、几段故事梗概以及名句摘抄。这让学生感到很赚，一个假期过去，個个都“读过”上百本名著。

这种方式背后折射出一种思想：读书是以消耗时间为代价，换取有用的信息的。我以为，这种想法是无趣的根源。做一切事情，如果都抱着收获某种内容的功利目的，最终不免沦为贪多求快的无趣一流。

内容之外，说不定还有更值得把玩的东西会被忽视。我那位爱听相声的朋友享受的就不是相声的笑料，而是说相声的节奏：高低起伏，快慢进退，铺平垫稳，三翻四抖……至于内容本身，朋友说：“就好像这块璞玉，不论你是把它雕成观音还是奥特曼，新鲜感都很短暂。看第一眼还行，不值得总看。真正有意思的还是刀功。”

这个时代的人，对信息有一种深刻的崇拜，他们称其为“干货”。现代人假如有一段时间离了“干货”，就像鱼儿离了水一样焦渴。他们无法容忍“缺乏新鲜内容”的阅读体验，常常掷地有声地问：“谁能给一个摘要？”“这篇文章究竟能给我带来哪些信息？”

也因此，有了许多投其所好的产品：“一本书让你精通××”“一个故事告诉你××的本质”。越是提纲挈领、言简意赅，读者越兴奋，感觉这些能瞬间喂饱自己的大脑，赞曰：“全是‘干货！”

漫画《七龙珠》里有一种仙豆，吃一粒可以十天不饿。但真正热爱吃饭的人，一定会对这种“干货”敬谢不敏，否则，就等于被剥夺了十天的乐趣。对结果的追求，并不足以取代追求结果这一过程的乐趣。爱嗑瓜子的人，都知道妙处就在一嗑一咬间，倒不在于瓜子本身价值几何。嗑瓜子固然是为了吃，可如果只吃不嗑，那过程也乏味得很。商店里有卖剥好的瓜子仁，可以抓起一大把往嘴里塞，但那样并非享受，而是充饥。

现代人对“干货”的孜孜以求，又何尝不是把生活变成了充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