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初期“征韩论政变”的虚像与实像
2016-05-30李征
李征
[摘要]日本明治六年的征韩论政变,表面上展现了以西乡隆盛为代表的征韩派与以大久保为中心的内治派的一次路线斗争,而深层的则隐含了两人的权力斗争。岩仓使节团的形成标志两人分裂的开始。游历在外的大久保为重返权力顶峰,归国后暗中观察,伺机发力,讲求策略,着眼点高再加果敢敏腕,终于以相对弱的力量,依靠团体优势,以三条实美“意外”病倒为契机,击败了以西乡为代表的留守派,从此达到了权力顶点,开创了大久保时代。
[关键词]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征韩论;日本
[中图分类号]K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3541(2016)04-0096-06
日本“征韩论政变”是明治初期一件具有重大意义与影响的大事件,“征韩论”是日本近代以来扩张思想的主要表现之一,也是日本历史上一脉相承的侵略基因的延续。“征韩论”缘何以“征韩论政变”的形式表现出来,值得深入研究。日本学者对“征韩论”已有相当的研究基础,但对有关“征韩论政变”的研究却不够重视。国内学者往往受日本学者影响,更多关注“征韩论”的研究,对其源与流都有不同程度的成果,但对“征韩论政变”确实研究不足,甚至易于出现将两者混同的情况。实际上,“征韩论”与“征韩论政变”是两个具有重大关联性、具备相似性的不同问题,因此,不宜以通史叙述的形式一笔带过。“征韩论政变”是明治维新之后的一次重大变革,也是一场颇具影响的重大政治事件,本质上体现了高层的权力较量。
一、基于《誓约书》视角呈现明治政府内部分裂
自明治政府推行废藩置县后,对外修订条约问题也逐渐提上议事日程。日本希望以独立国家身份与西方诸国签订平等条约,修约问题与朝鲜问题的本质均涉及外交问题。明治政府的主导权分别掌握在以西乡为首的国内留守派与以大久保利通为首的外游派的手中。以往的研究倾向于将两者作为两个问题分别论述,在很大程度上割裂了其间存在的内在逻辑。
明治政府内部呈现分裂的第一个表现是外游与留守的人事选取上。由于此时国家刚刚推行废藩置县改革,国家形势能否长久维持的前景尚不明朗,且众多高级别政府要员一同出国近一年之久,国内难免滋生事端,特别是有人提出木户与大久保具有从日本逃亡之嫌疑。全国上下的门阀派、保守派及藩主派蠢蠢欲动,恐怖性的报复行动从未停过,横井小楠、大村广泽真臣等被暗杀,大久保等人作为重臣自然也不会置身事外。因此,围绕使节团的派遣本身就是一次政府高层的分裂。
曾有人提议派西乡出访,被其一口回绝。西乡认为,政府官员如此大规模接近于“倾巢出动”的模式是不可想象的,因此,对使节团的活动并未进行任何实质性的参与。出访者为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木户孝允等。留守者为三条实美、西乡、板垣退助等。明治政府由此第一次分裂为两大对立阵营。
明治政府分裂的另一个表现即是双方为限制对方签署名了协定。岩仓、大久保等人与留守成员约定,并达成了被称之为《誓约书》协定,《誓约书》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约束留守成员。《誓约书》特别提出:“内地事务,大使归国之前,不宜进行改正,不宜制定新规为要。万不得已有改正事宜,务必照会外游大使。”在大使出访期间,留守政府应仅负责维持国内秩序与体制,不能进行深入改革。岩仓、大久保对三条及西乡等留守派很不放心。大久保深知三条是一个性格较为软弱的政治家,无法控制西乡,因此,有必要对西乡政府加以约束。《誓约书》的第八款及第九款规定:“诸官省长官欠员不任,参议之分任,其规模目的不宜变革;诸官省,勒、奏、判不论,官员不宜增,如不得已增员,呈其情由迄请裁决。”可见,上述条款的内容旨在控制留守政府。各省有尚未任命的大臣不得进行任命,宁可空缺,在当时诸官省中,正院之下的外务省、大藏省、兵部省、司法省、文部省、刑部省、工部省都有欠缺职位。更重要的参议职位,则不得进行新的任命。严格地说,即是不能扩充管理队伍,如果管理者及官员有所扩充,必然会带来权力稀释,因此,外游派政府即会有权力下落之尴尬。《誓约书》第十一款规定:“右院、定日休会,若有议事,由正院下旨,宜定每会日期。”这一款是在形式上控制留守政府,应按决策程序、流程办事,不能有所逾越。处于草创期的明治政府依循程序按部就班有相当的难度。《誓约书》第十二款规定:“对于款内条件,当应遵守之无违背。此条件中,若要增减,宜中外照会共决之。”使节政府出行环绕一个地球,在当时交通与通信不便的情况下处理事务“共决之”,委实困难。特别是使节政府后来分开游历,成了“两岸三地”政府,更是难以实现。
《誓约书》对留守政府进行单方面约束的意图十分明显,两派分道扬镳的分裂迹象亦有所呈现。在使节团出访之前,木户流露出对西乡一个人主持局面的担心:“西乡集文武要职于一身,忧其将来必成大祸之根。”不仅是木户,大久保也十分担心西乡。历史学家今村了介曾评价道:“大久保深知西乡具有彻底执行自己想法的能力。虽然也压制三条,但公卿气弱,只须被西乡怒喝一声,便会退缩,能制止西乡暴走之人已无。”
1871年lO月8日,明治政府任命使节团成员共四十余人出访。所有人都是赞美之词,例如:“大使天然英姿,报中兴之元勋……副使国家之柱石,一时之俊秀。”唯独西乡唱反调,西乡在赴横滨送行时,丝毫并未掩饰自己的厌恶,放言:“一行人的船沉了才好”。因此,从使节团派出的动向来看,明治政府的分裂之势已洞若观火。
二、“内治派”与“征韩派”之争
日本对朝问题原属于对马藩负责。藩主提出武家时代交往的不足,有失国威,且对马之交属“私交”,因此,提议改为国交,即“朝廷直交”。而日本更有一种要征伐朝鲜的强硬声音,即为征韩派。最具代表性的即为木户,木户认为,国内人心不统一。“鼓动浮浪则今攘夷之事立。”在木户的日记中,可见其征韩的强烈愿望:“偏以朝廷之力以兵力,韩地釜山附港被为开度。”“立皇国之大方向,一变内外亿万生之眼,着实海陆之诸技艺,他日皇国奋起,万世维持处,此外别策有之敷。”
西乡为了政治局面的稳定,因此,希望能派使节出使朝鲜,希望通过谈判的方式解决已经有所积蓄的关于两国间的矛盾。
“务必作为,寻成出口,必以此处非以战持,而不能成。以此温顺论,必引起战之机会,只此一举而立,至死不悯,若起姑息心,凡事难成。只前后差别间,是君以厚情,如余尽力成功,死后亦厚意感谢,偏愿之奉也。”
西乡提出要寻求解决的出口,否则会引发事端,因此,要以温顺论。所谓温顺论即是去朝鲜谈判,而不是直接诉诸武力。西乡提出虽然在程序上,已经认可了,但三条希望还是要等岩仓等人回来,三条认为,将西乡派往朝鲜,应该不会立即就有战争。毕竟交涉还是期待和平解决问题。三条上奏天皇,而天皇也同意西乡前往,只是此事重大,最好等岩仓回国后熟议执行之。
使团的最后一名成员岩仓归国后立即召开国会。参加会议的代表有:遣使派西乡、板垣退助、江藤新平等。而反对派为大久保利通、大隈重信、岩仓具视等。主持者为太政大臣三条实美。两派在会议上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大久保列出七条意见:
1.国内情势未安定,人心常怀疑惧,不平士族及‘顽民暂时顺从,却有间隙,‘不虑之变恐难避;2.政府财政赤字困难,若支出莫大战费,必会经济混乱,外债增加;3.政府诸业由序,富强之道有待数年后可期成功;4.输出入失调,现状战端开,国内疲弊……7.早速与欧美各国条约问题解决,独立国体裁全,方为国策方略。
大久保以“内治”为切入点,与西乡等人激烈论战。“今国家安危于不顾,人民利害于不计,好起事变,不审而敢进退取舍之机,实不理解。”大久保的意见是西乡不顾国内外的安危,而执行要“征韩”,实在是危害国家之举。大久保指出,实行征韩论的主要论据是防止士族叛乱,对应的反征韩观点最重要的表现是现在国内形势不稳,特别是农民一揆频发,政治混乱。在大久保看来,防止人民反抗要大于防止士族叛乱。而西乡坚持朝鲜问题已经发生,需要马上解决,如果拖拉不决,则国家荣誉受损。两派相争不下,达到白热化程度。板垣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感情疏离,道理外出,满座呆然容喙之光景。”
论争反应出两个问题:第一,斗争双方为西乡与大久保。虽然双方是两派,但两派的核心人物就是此二人,别人都是作为配角而存在的。第二,斗争十分激烈。开始由说明情况讲道理,后来已经“道理外出”,开始“吵架”。如不是故意的做出某种姿态,则可以视作两人对自己的政治见解已经没有相商的余地。西乡断言:“余之意见如不能行,不得已可辞职也。”讨论一天之内未能决,决定明日再议。结果第二天,西乡提交《使节决定始末书》,自己未出席。《始末书》提到:
“倭馆居者困难场合,宜差护卫兵一大队,评议。护兵之事决非益事,只是及斗争,最初之要义相反,此节公然遣使节事,若彼之交破,至以拒绝战,其底意确相显,未尽之事,人事无憾,若以无计自然暴举等遗念,遣设置非常之备,又失礼仪,贯彻交谊厚成要义,其上暴举时机至,初彼之曲事分明,呜于天下,问其罪,目前未尽也,只责彼之非,其罪非真知,故致彼我共疑惑。”
西乡提出朝鲜一直以“旧制”为由,拒绝与日本的近一步沟通与外交升级,没有看清日本的变化与东亚格局的变动,其思想落后于时代,阻塞了“两国”进一步交往的通道,所以,要出兵保卫“倭馆”及侨民安全。西乡提议派一个大队并非是要侵入朝鲜,而是指要加强边防地区的治安与管理,如果再发生交往的“不快”,日本方面不至于吃亏,甚至可以抢占先机。然而,西乡也指出,“护兵”之事,决非益事,与其初衷有悖。因此,还是希望能让自己出使朝鲜,探明朝鲜的用意与虚实,知其态度。
西乡没有出席会议令大久保派始料不及。板垣与副岛仍然支持西乡的意见,大久保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其他参议也一并无异议。所以,15日正院正式决定将西乡派往朝鲜。正院会议在充分的讨论下,在支持与反对并起的情况下,由太政大臣决定。西乡出使之事,在8月18日就已经有会议决定了。天皇也同意,只是说事关重大,要等岩仓等回国熟议后执行。即西乡出访是符合程序与法律,也符合“圣令”,至少该事情到政府高层会议已经决定的事情。会议两方争执不下,各派各执一词,互相矛盾,吵架本身不影响该决定的客观存在性。即虽然岩仓、大久保反对,但这是已经决定的事。高层会议实际上是西乡获胜,形式上岩仓、大久保派失败。
三、突发事态所引起的政变
在政府要员没有达成一致的前提下,三条希望在10月17日继续讨论,结果大久保派全员缺席,给留守派有力反击,高层会议并没开成。10月17日早,大久保访问三条府邸,提出辞职并返还官位与官阶。岩仓也一并交了辞呈。而西乡在17日也访三条,提出将日本最高决议机关,正院会议决定的使节派遣决议再呈天皇,取得天皇的最终裁决。三条请求西乡允许能拖一天上奏,被西乡拒绝。当日夜,三条先后拜访岩仓与西乡商议,均被拒绝。此时已经是18日凌晨,即遣使决定上奏日,三条在双方意见完全相左情况下,面临重大决断压力下急火攻心,不省人事且高烧不止。三条病倒出乎所有人意料。天皇御医探及诸位重臣也齐聚三条于一处。三条之一身,牵动全日本高层的关注,并且成为直接影响国家未来方向的重大事件。西乡感慨:“怜条公小胆之故,终于发病,遗憾之事也。”西乡缺少心机,因此,对三条病之真假没有任何怀疑,还认为自己的使节出访已经确立无疑,因为三条患病与正院议会通过的决议并无关系。但事情出现了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情况。岩仓代理三条,成为代理太政大臣。岩仓代表之事是由伊藤博文为中心,包括大久保、木户、岩仓、黑田等人在吉井幸辅宫内策划的。其内容在于拥立岩仓成为太政大臣。然而,岩仓在形式上是违法的。
10月18日,工部大辅伊藤博文力推岩仓任太政大臣并提出召开正院会议。伊藤认为,20日前务必要使岩仓上位,获得敕令。而此时双方的态度对比较为明显,留守派认为三条病倒,可以等三条稍康复后再继续履行职务,而大久保派则在暗中推动人事更新,不让西乡有机会。天皇在三条府邸时接受三条辞职,而由岩仓代理,岩仓领命。其中岩仓在上奏中明确提出自己的主张:
“臣窃之考,维新以来谗四、五年,国基非坚,政理非整,治具备似难,警虞难测……彼已显端绪,故发使之日乃战争之时。是即军国大事,宜熟虑深谋……万一事后继力,虽悔难追,故今使节之发不可。”
大久保在10月19日的日记中写道:“此上之处,无他逸回之策,唯此一秘策。”事态发生了急转的变化,岩仓由争执方变为仲裁方,成为决定时局的关键人物。事态正朝向大久保派的方向发展。正院召开议会。根据《岩仓公实记》,岩仓此时上奏天皇,其内容为《口演书》,说三条因为决定派遣西乡而后悔,因此病倒,岩仓以自己的“私见”,“诱导”天皇,结果在天皇并不知14日和15日两天议会内容的情况下上报。西乡、板垣、副岛、江藤等人在22日访岩仓府邸,岩仓告知西乡天皇已经做出裁决,西乡出访计划取消。岩仓说是自己的态度,并仰“宸断”。西乡指责岩仓说该事违法。但是,岩仓仍然坚持己见:“余非三条公,余有余之由”
23日,岩仓通过召开正院会议,在法定程序上履行出使不可之决议,西乡当日辞职。大久保派政府方面也不示弱,当日即出裁可。西乡辞职后,没出与板垣等人联系密谋,也没有出现在其较常出现的地方。参议板垣退助、江藤新平、左院事务官后藤象二郎、外务省事务总裁兼参议副岛种臣、陆军少将桐野利秋等一并提出辞职。军队内部发生了较为激动的动摇,呈现出近卫将官难以抑制之感。天皇及大久保派官员对此堪忧。近卫局长官、陆军少将绦原国干以下佐官十余人在小御所集会,论政府敕语,局势有不稳之危险。绦原等人上书:
“西乡正三位病,辞表之趣,参议、近卫都督差免,犹大将旧如故,原国家柱石依赖,其意不渝。今众人不怀决疑念,如是迄职务勉励。”
从10月27日,到29日三天时间,绦原以下等提出辞职者达46人。西乡离开自己家,隐居于隶属于原庄内藩酒井家置于小梅村的别墅住三天,之后于10月28日从横滨出发离开东京,从此再没踏上过东京的土地,也再没与大久保会过面。至此,“征韩论政变”,又名“明治六年政变”结束。之所以称为“政变”,是因为斗争手段不合法,以及由于突发的未预料之事而产生巨大变动,否则政变高层决定之事,不论是成与不成,都无“政变”之性质。然而,政变之特征在于其非法性、隐蔽性和突然性。
四、虚像掩盖下的实像
大久保与西乡之争,到底是政治构想与政治路线之争,还是权力之争。本文以为两者兼备且后者居多,或者为浅层次路线之争掩盖下的深层权力斗争。
第一,大久保有自己的政治构想与规划,并且与西乡主导的政府有冲突。大久保虽然两年间一直外游,但一直关注着国内的局势。对于日本国内征韩论起,大久保是知晓的。大久保早5月就已经归国,但迟迟没有上班。有观点认为,大久保因为修约不成,所以,心情郁闷。“大久保因条约改正问题失败,以出访的结果大败北而自嘲,连刚毅之大久保也意志消沉。”大久保如果意志消沉,不会在外久游不归。条约修订失败是在与美国交涉即发现的,因此,使团才临时改变原有计划,以参观学习为主,以外交交涉为辅,乃至放弃。大久保到了欧洲,特别是游历了法国、普鲁士、英国等地,其心情最大特征是大为震撼,外交不快之情绪一扫而光。
大久保是一个务实主义者、现实主义者,政治相当成熟。因此,大久保是在谋划如何,并且以什么方式回到中央政府。实际上,留守政府的内阁会议,商议派遣西乡之事,大久保一直都在思虑,而三条并未完全理解大久保之用心,一直招大久保来“上班”。对大久保而言,回到中央政府工作实在过于简单,但如何将西乡搬倒,却是需要思量的事。大久保在历访欧美近两年的时间见识了西方工业文明的各项成就,受到的极大的震撼与影响,下定决心要大力发展资本主义,努力推进工业化。
大久保在国外时,不断得知国内的情报与消息,对留守政府早就不满。当得知西乡任“元帅”时,大久保“激怒”;当得知西乡大藏大辅井上馨、陆军卿山县有朋被西乡嫡系将领排挤,进而被逼无奈陆续辞职,又任命了江藤、后藤、大木为参议,人事更新之事完全不顾与其走之前订立的盟约时,大久保愤慨之情满怀于胸,酷评西乡:“一时愤发力暴举,唱愉快之态”大久保在4月接到政府的训令,命其迅速归国处理事务。大藏大辅井上馨被西乡排挤辞职,更是无比愤怒。然而,却“唯默等一同归朝,此外无他法。”大久保悄悄从柏林回国。回国后的大久保发现情况比预想的还要差。政府、官方内外,已经插满了西乡势力,大权已旁落。“追当方之形光传闻之应有,实根据形势……假令存有为志,此际临蛛网之盘结,无寸益,且又愚考之有,泰然傍观也。”大久保与大阪商人等一同游玩大阪、箱根,登山洗温泉,在一旁伺机应对,冷眼观察。大久保很快就看出西乡政府诸省因财政问题不合,而“争论不止”,也看到军队内部关于长州派与萨摩派的斗争日益严重,另外,山县与西乡的离心离德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大久保要复返权力巅峰,而这势必要对决西乡。
第二,大久保发力西乡并不简单地表明立场,而有很大的策略性,特别是其时机的选择。大久保是在等己方阵营完全凑齐之后才行动。木户于7月23日回到日本,木户与大久保有间隙,在使节出访不久就体现出,因此,使节团虽然作为一个整体出发,后来却成了各走各的,分头行动,这完全有悖于使团的初衷。木户回国后看到西乡已经到“只手遮天”的程度了,长州派已经一个参议都没有了,其中萨摩一人、土佐二人、肥前四人,简直就成了“肥前政府”。长州完全被西乡排除在外,而且在军队内部,西乡自任元帅,长州的后起之秀山县有朋也成为外围成员,自己作为长州代表务必要让西乡出局。木户回国后大骂打倒江藤、西乡。而木户自己独力难支,只能依靠大久保,自己又因为健康原因有心无力,也只能等岩仓回国再做打算。所以,主角之一岩仓9月13日归国后,外游派开始行动。所以该时期的选取就十分能说明问题。
第三,岩仓使节团的修约失败与西乡政府改革成功形成巨大落差。“使节团的目的为有三:历访条约缔盟国,捧呈各国元首国书,聘问礼节;含条约改正的暂时延期进行预备交涉;欧美先进国的缺席、文物调查研究。”因此,修约与外交是使团的重要目的与出访意义,参观学习只是其三条目的,处次要位置。“岩仓使节团”是作为“使节”出访的,而不是“岩仓考察团”或“岩仓参观团”,虽然许多史书也常使用后两者,但此种使用是后人对历史的读法。在修约方面,使团是一个彻底的失败。如木户日记中记载:“彼之所欲尽取之,吾之所欲一未得。”明治政府举全国之力,花掉100万日元,占当年财政收入的2%以上的费用,却没有完成其当初计划的目的,斥巨资出访成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这在留守政府及日本国民心中,产生了相当不良影响。当时日本就有狂歌流传于民间:“条约缔结损金舍,世间大使维岩仓。”而且使团计划出访10个月,结果将近两年,是明治政府再三的敕令,才将其召回。对于留守政府而言,外游派放置国家危难于不顾,游走外国且“没有任何成果”,应该感到“耻辱”才是,根本就没有资格对国内的事指手画脚。
有理由认为,外游派代表大久保要夺回权力,否则以后会更被动。外游派全员一致反对,而西乡留守派全员一致赞同,如此线条分明地对待一个外交问题,这本身就能说明问题。因为同意西乡出访,与反对西乡出访与是否参加过欧美游历不是一个问题,同意发动朝鲜战争与同意先进行国内发展也是不同问题。“反对西乡出使”,“支持西乡出使”及“内治优先”,这是三个不同的政治见解与主张者,但现当前完全归一,界线分明。留守政府派有分裂,使团也有分歧,但两个阵营界线明显,较明显地体现了围绕权力的斗争。
较为特别的是,外游派是作为一个整体出现的,留守派被称为“外征派”,虽然观点一致,但没有形成一个有机体。在西乡取得遣使资格后,并没有针对大久保派进行密谋,商讨如何确保事业顺利进行。因此,只有西乡阵营,并无“西乡团”。而大久保派虽然三主要成员矛盾重重,相互推诿指责,但他们却能组团斗争。该两派在团体的协作性上主能体现出较大差异。开始阶段,外游派是弱势,留守派是强势。而且高层会议也证明了大久保外交斗争的失败,会议通过了西乡出使的决议。只是三条病倒,大久保派全员辞职,才出现了后来留守派没有预料到的局面,才成为一次“政变”。
第四,大久保的政治发力点高于西乡。大久保派强调如果西乡出访必然会导致战争,而因为日本尚未做好战争准备,所以,不能让西乡出访。大久保将出访与战争画等号,这是有意曲解西乡的初衷与用意,是手段上的高明。况且大久保还抓住了西乡“暴杀论”的小辫子,故意高调宣扬西乡是个危险分子,去朝鲜只会闯祸,会给日本带来灾难。
从论战来看,大久保的观点较为保守,即拖延着不立即着手解决。而与其说大久保观点保守,不如说其技巧高超。因为一个矛盾在条件不太具备的前提下,在自己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搁置总比激化好。搁置并没有很明显的、负面的影响,但激化往往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大久保刻意夸大西乡访问“可能”造成的“恶劣”影响,内治理论肯定是正确的,但却是转移话题,偷换概念,将“访问问题”变成“战争问题”,其战略着眼点高。出访对西乡而言是价值观之争,是在寻求稳妥解决朝鲜问题的有效方式,对大久保来讲是权力之争。西乡的发力点在事,大久保的发力点在人,较量的着力点不同,有心算无心,因此,西乡的失败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定局。实际上,大久保在处理政变时显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对留守派进行了一次强力打压,终于迫使其全部辞职,并且一并处理了倾向于留守派的高级军方官僚。
第五,权力之争的另外一个表现在于西乡与大久保两个人的“执意”,即两人针锋相对。一般而言,“执意”的双方往往更有较量的意味,并非建设性的态度,在历史上举不胜举。西乡大久保之争的起因在于西乡固执的一定要去朝鲜。高桥秀直认为:“政府内的抗争,西乡的固执是重要的偶然因素,以至政府分裂。”在新政府内部,能有如此风格“执意”于一事的,除了大久保,也只有西乡一人。西乡强烈的“执意”,大久保“强烈反对”构成政变的最重要要因。如果大久保赞同,那也即无所谓政变发生。因此,明治政府的分裂,更多地可以理解为西乡与大久保两个人的斗争与分裂。
以西乡与大久保为代表的明治政府斗争,体现了“力”对“智”的一场较量,两人分明的性格特征也为这一政变增添了个人色彩。西乡更可以视为对传统思想的卫道者,而大久保则更趋近于功利主义思想,也正是由于过于功利,大久保在后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大久保派密谋让岩仓代理三条成为太政大臣,使得在场的游戏者成中仲裁者,完成身份转变的同时,也获得了游戏的胜利。所以,征韩论会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久保前后的酝酿与临场的机智,及对变故的迅速、有效、果断处理的能力。大久保在处理政变时显示了高超的政治手腕,对以西乡为代表的留守派予以打压,终于迫使其全部辞职,从此建立了以大久保为中心的日本,开启了后来的大久保时代。主打“内治”牌的大久保,在高唱反对西乡“征韩论”的同时,在西乡下野的第二年,即1874年即制造江华岛事件,主动挑起事端,并逼朝鲜就范。在西乡下野半年后就出兵台湾,这种内治优先思想有多信仰是值得怀疑的。大久保真正信奉的政治是“内外兼顾”,所以,大久保要解决的是西乡问题,不是朝鲜问题。如果西乡问题解决了,朝鲜问题都好办。至于要不要征讨,派不派使节,均可协商解决。说到底,征韩问题并非要不要征韩,而是夺取征韩,或者对外领导权的问题,即由谁领导日本解决所谓朝鲜问题。因此,探究这一路线之争之的权力之争之政变实质,有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把握这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