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流过心灵的诗情

宗白华

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水边石上看天上白云的变幻，心中浮着幼稚的幻想。云的许多不同的形象动态，早晚风色中各式各样的风格，是我心里独自赏玩的对象。天上的流云，时常幻出海岛沙洲，峰峦湖沼。我有一天私自就云的各种境界，分成汉代的云、唐代的云、抒情的云、戏剧的云等等，很想做一个“云谱”。

风烟清寂的郊外，清凉山、扫叶楼、雨花台、莫愁湖是我同几个小伙伴每星期日步行游玩的目标。湖山的清景在我的童心里有着莫大的势力。一种罗曼蒂克的遥远的情思引着我在森林里、落日的晚霞里、远寺的钟声里有所追寻，一种无名的隔世的相思，鼓荡着一股心神不安的情调。尤其是在夜里，我独自睡在床上，顶爱听那远远的箫笛声，那时心中有一缕说不出的深切的凄凉的感觉，和说不出的幸福的感觉结合在一起。我仿佛和那窗外的月光雾光融化为一，漂浮在树林间，随着箫声、笛声孤寂而远引——这时我的心最快乐。

纯真的刻骨的爱和自然的沉静的美在我的生命情绪中结成一个长期的微渺的音奏，伴着月下的凝思，黄昏的远想。

这时我欢喜读诗，我欢喜有人听我读诗，夜里山城清寂，抱膝微吟，灵犀一点，脉脉相通。我的朋友有两句诗：“华灯一城梦，明月百年心。”这可以作我这时心情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