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的谎言(外三章)
2016-05-30左右
左右
我一直不承认我还活着。
我问故乡的青山,山说它早已缄默不言。我问水,水说它的眼睛浑浊不清,无法看见。我问参天大树,树说它身老客乡,无心说话。我问遍所有的闪电,闪电只顾守着黎明的雨水,雨水是它唯一的幸福。
有光明坚守的闪电,是幸福的。我和一只灰鹤孤身一人,在青苔上行尸走肉。我披着时间的躯壳,身后的脚印,一瞬间都变成了灰鹤嘴里的食物。鹤说,它是我前世遗落在松塔上的灵魂。
鹤说,关于生命,它已美得催下夕阳的眼泪。鹤说:人必须自私地活着,即使已像死去。鹤说,一株草,比一粒尘埃的意志,虽然轻盈缥缈,但从不万灰俱灭。
我身边唯一的灵魂,你告诉我,我所拒绝的,是不是和一条大江一样绵长而虚无?和一段历史一般悠久而无尽?
生命中唯一的鹤,飞走了,婉拒我的眷恋。留下我盘旋在山顶,将坚强的静谧,一尺一尺向天空堆积。
躲在岩石上的兰草,细声叹息,回绝黑暗里逃逸的晨光。
千年楼兰
时间在篝火的胸前,开出一朵满蕊沧桑的火花。一条望而无际的路,在另一条路上隐现,交叉,汇合。驼队和马匹,沿着金色的蹄印,向一只金色的螞蚁寻路。它们肯定听见了风中久违的歌声——楼兰胡笳,他乡遇故知,这些孤寂的生物,激动地拥抱在了一起。商人和过客,心中念念有词,他们不断在此驻足,停留,一夜之间成为熟人,或者仇敌。刀光剑影上一些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沉默,在葡萄美酒的催促下,进入了梦中仅有绝无的暗礁。
和平是天空中每一只鹰,许诺给草原的使命。
任何时候,一个地方,不仅仅有骆驼的精神家园,也有天空的精神楼阁。眼前这一排排宝塔,在灰飞烟灭之中不断被世人的眼睛复制,升级,闭合。所有的寄托,都匍匐于楼兰的倒影之下。
在楼兰的每一步脚印,一如故乡的人寰。一匹马,背着命运的意志,离开楼兰之前,低下头,驼铃声早已控制不住,将潮湿的眼瞳隐身于风沙。它的鬃毛上满是楼兰过往的荒凉。
历史早已残破,草木已非山河。
与闪电一同发芽的苹果
一枚发芽的苹果,正被天空温情窥视。
令人动容的芽孢,青里透红,比天空的纯蓝,还要晶莹剔透。它在密谋一场久而不迟的幸福。
大地上的俗事绞缠,倒不如一枚苹果轻盈。它刚一发芽,便被闪电痴爱,被雨水追赶,被蜂蝶困扰,被花草迷恋,被农人惦念,被游客抚摸。只要它一露出脑袋,大地便为之倾斜。它一动不动,挂在枝头,乱中丛生,意气风发。
秋天还在稻田的露珠上打盹。苹果树的口袋,也像蚂蚁一样,合上自己冬眠的封门。
干瘪已久的牵牛花,早已心有不甘,开始盘上南瓜的细腰,使一株金黄色的南瓜花,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老蚂蚁爬上苹果脚下,注视良久,擦响老花镜推敲幸福的散句。
当这枚芽孢开出惊艳的苞蕾,闪电很幸福地从天际露下脸来。
故乡的月光打在我脸上
我听见月光急促的呼吸。
每一小块呼吸很暖,带有鸟鸣和泥香。月亮低下头来,吟唱李白和苏轼的诗句。有谁说,月亮不是一个诗人?它被诗人抒写,又被故乡掩藏。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理想总被蔚蓝的天穹浇灭,也被带刀的弯钩刺伤。月光款款落下来,像一块块刀子刺进夜的心脏,刺醒了星群,慢慢将黎明刺亮。
故乡的扉页,总写在不易被发现的地方。还在异地迷路的蚂蚁、鸟群、蜗牛、蒲公英、会行走的种子,它们将所有的大树,当作落脚的驿站。而所有的驿站,只不过是月亮的最后一站。没有一朵花,喜欢在夜里开放。只是个别的昙花,它只不过是想在暗处,看一眼自己出生的地方。
月光打在一大片岩石上,像极了我的脸,我的往昔。一大片脸上干瘪的肤色,发出一道刺骨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