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红尘

李苏章

第六章

一

此刻，柳万锋正跌入痛苦的深渊。

前几天，他收到了家里的来信，说赵英芝把送的订婚礼物退了回来。在家乡，退订婚礼物，意味着悔婚。一般来说，男方悔婚，女方不退，女方悔婚，女方退礼物。

他马上回信，要家人送回去。他希望赵英芝只是生气，并不是真的想退婚。今天，他收到了一封赵英芝的来信，终于相信爱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在信上，赵英芝写道：

柳万锋同志：

我之所以称你为同志，而不称亲爱的，是因为我们的关系就此结束了。

我始终认为你是好人，是个有上进心的好青年。然而，好青年不能当饭吃，不能当钱花，不能给我办任何事。

我是一个乡村民办教师，你知道，一个民办教师要转公办教师很难很难，可以说比登天还难，但是我想转，想有一个铁饭碗。我想，这个要求并不算过分吧。

但我转正没有门路，亲戚中也没有能帮我的人。所以，我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希望通过嫁给你改变自身的命运。说实话，在我眼里，爱不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经济条件和物质基础，如果这些都没有，能产生爱吗？就算产生了，又能持久吗？我不愿意永远生活在乡村里，也不愿意受苦受穷。你可以嘲笑我，但我是人，不是神，想吃好点，住好点，生活有尊严一点，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一切，你都没办法给我，你不仅不能给我，而且你自己现在处境非常的艰难，可以看出你们项目部的人对你非常的不友善，尤其是你那个班长，对你呼来喝去，对我瞪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干着如此重的体力活，跟你生活在如此差的环境中，估计用不了几个月我就会发狂，彻底疯掉，这不是我要的生活啊。你叫我如何面对我们的爱情？

你有所不知的是，你走后，有一个人一直对我紧追不舍，他就是乡党委书记的儿子。他对我很好，可以说是百依百顺，说实话，我不爱他，但他爱我，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帮我转正，这是我最想要的，你能给我吗？你给不了，不是吗？

所以我答应他了，选择了与你退婚。我知道你很爱我，就像他爱我一样。两个男人都很爱我，没办法，我只能选择给我富足生活的人。我是个女人，一个很世俗的女人，只好作这样的选择。

你原不原谅我，无所谓，我有重新选择生活的权利，请你理解。

信的末尾没有写姓名，也没有日期。估计赵英芝觉得没有必要了。是的，没必要了，一切都结束了。柳万锋脑海里时刻闪出赵英芝冰冷的脸孔和冷冷的嘲笑：你不能给我想要的生活，我凭什么嫁给你！

这句话，重重击碎了柳万锋的心。按现在的情形，他的确无法给赵英芝想要的生活，跟着他在工地上只会受苦受累，但是心爱的女人就这样离开了自己，情不愿心不甘，难受至极。

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就是这么残酷。柳万锋没有觉得赵英芝说得不对，一个男人不能为深爱的女人提供像样的生活，的确不配谈爱情。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同甘共苦，不谈金钱的爱情少之又少，大部分人崇尚的人间烟火，赵英芝只是表现得更强烈一些。

这不怪她，柳万锋只怪自己，每每想到自己无能为力时，他的心就在流血。此刻的天空是那样的灰暗，飘来的风是那样的冷。在他眼里，工地建筑，绿油油的树木……都变了，变得他不认识了，它们都像一只只怪兽，发出冷冷的光，时时露出狰狞的笑，笑他无能，笑他软弱和胆怯。

柳万锋觉得很苦很累，这一天，他几乎不吃不喝，躺在床上蒙头大睡，其实，大睡是假的，他根本没有合眼，脑袋里全是赵英芝。赵英芝很市侩，在别人眼里她根本不值得爱，但在他眼里赵英芝就是天上的仙女，值得自己永远珍藏。爱情就是这样奇妙，毫不讲道理！现在这个仙女走了，他的爱情之火随之熄灭，对赵英芝彻底死了心。

柳万锋一天不见人影，林梅如心慌意乱，不知发生了什么。通过宋庆森，她终于得知，原来柳万锋失恋了，被赵英芝抛弃了。

原来是这样呀。林梅如松了一口气，心中不禁一阵惊喜，不是惊喜，而是狂喜，她心中暗暗发笑：柳万锋啊柳万锋，爱你的你不要，不爱你的你却死皮赖脸，被人家抛弃了吧，活该！

柳万锋没了女朋友，自己是否可以名正言顺做他的女朋友？理论上没有问题，实际可有差距，她非常清楚柳万锋一直很排斥她，想到这儿，林梅如又羞又恨：混账的柳万锋，你是不懂风月，还是装疯卖傻，多少次暗示了，无动于衷，你以为老娘真稀罕你啊。

说到稀罕，林梅如不由一阵悸动：自己不稀罕他吗，真的不稀罕？真的可以放下心来？为什么说到柳万锋，自己就会涌现莫名其妙的兴奋，会牵肠挂肚，得知柳万锋一天没吃没喝，自己为什么坐立不安，为什么急得团团转？说来说去，自己还是放不下心，心中还是有他啊，自己深深地爱着他，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想到自己爱着柳万锋，林梅如又十分后悔，他女朋友来的那天不该如此发脾气，出他的丑，弄得他下不了台。现在要赶紧修复好二人的关系。于是，她打了一盆饭，再加上两份他最爱吃的红烧肉，来到了柳万锋的寝室，看望他。

柳万锋还在睡觉，不过，这次他昏昏沉沉真的睡着了，老是在做梦，梦见赵英芝正在跟他举行婚礼，人群中突然冲进一个大汉，不由分说把他打翻在地，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混账的东西，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你有什么资格结婚，有什么资格娶赵英芝，你配吗？滚！”说完，一脚把他踢飞出了婚礼现场。好痛啊，尤其大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一个女人，林梅如正用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住他：“懒汉，还不起床，睡了一天了。”

“是你掐了我吧。”

“是的呀，你不起床，我不掐你掐谁啊。你不怕项目部记你旷工？”

“我睡了一天吗，我觉得只睡了一会儿啊，不会吧？”

“你看时间。”林梅如伸出了左边胳膊，时间显示已是下午七点了。柳万锋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谁知，他用力过猛，头脑供血不足，竟站立不稳，摇摇晃晃扑向林梅如，左手无意中抓住了一座山峰。

林梅如羞得满脸通红，一把推开了他：“你干什么呀。”不过，她端上了一碗红烧肉饭：“你呀，也不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再不吃饭，活活饿死你。”

一股浓烈的红烧肉香味迎面扑来，柳万锋感到眼睛一亮，喉咙在咕咕作响，全身的毛孔都伸了过去。此刻，他才真的感到很饿了，情不自禁接过饭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完，他吐了一口粗气，笑着对林梅如说：“这是我吃的最香的一次饭了。”

林梅如随之也笑了：“一天不吃饭，肯定吃什么都香啦。”

一顿饭下了肚，柳万锋心情好多了。他想通了，赵英芝是对的。他给不了赵英芝想要的生活，估计以后也给不了。爱一个女人，如果给不了她幸福的生活，这样的爱情宁愿不要。

柳万锋忽然想起了木工班的事，马上起身朝外走。

林梅如拦住他：“走什么走，现在下班了，工地上没人。你放心，木工班的人知道你失恋，没有惊动你，悄悄帮你把活干完了，项目部不知道的。”

林梅如挽住他的手：“镇上来了一部新电影，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

算了，过去的就过去了，在项目部能够关怀有加、嘘寒问暖的，也只有林梅如了。人家一个女孩子能够放下身段，作为一个男人怎么好意思拒绝，柳万锋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他换了一双胶鞋，二人一起来到镇电影院。

镇上虽小，但看电影的人却不少，卖香烟瓜子的摊位到处都是。柳万锋主动跑到购票小窗口，准备买两张电影票。

谁知钱被后面的一双小手夺去了。林梅如不满地说：“你是个穷工人，打什么脸，充什么胖子，不要你买，我来买。”说完，把钱伸了过去。

买完票，林梅如把钱退给了柳万锋。柳万锋不接，林梅如恼了：“你接不接，你不接，我就把它撕了。”说完，佯装要撕，柳万锋赶紧接过来。

柳万锋马上跑到瓜子摊，一人买了一包瓜子。二人高高兴兴来到检票口，准备排队入场。

队伍排得比较长，在柳万锋前面是个长得很俊秀的女孩，从她衣着来看应该不是当地人，而是一个大学生。

柳万锋猜测得一点也没有错。她的确不是当地人，而是黄河大学的一名学生，名叫黄美静。她有一个实习课题，要到农村调查，她有一个远房亲戚住在附近村庄，所以她就选择了这里。

她前前后后搞了有十来天，谁料竟碰到了一件难堪事。当地一个村支书的儿子盯上她了，提出要做她的男朋友。这是当地的一个地痞，经常纠集一些不良少年在附近为非作歹，由于他父亲是村支书，大家敢怒不敢言。现在镇上突然来了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他几乎天天纠缠不休，或是惧于她是大学生吧，或许真的想当黄美静的男朋友吧，这次，他就是每天陪她跑东跑西，说些无聊的话，在大众场所，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动脚。

黄美静知道他是地痞一个，想到还有几天时间就离开了，没有斥责也没搭理他，随他去。今天听说镇上来了一部新电影，想到明天就要走了，就一人来到镇上电影院，准备痛痛快快看场电影。

她站在柳万锋前面，等待电影院开门。

这时，人群突然挤进一个人，他就是村支书的恶少。听说黄美静明天就要走了，他急了，二人的关系八字还没有一撇，岂能如此放过。于是，他到处寻找，最终在电影院里发现了她。他毫不犹豫地冲进人群，抓住黄美静的胳膊往外拖。

黄美静吓得不知所措，拼命地挣扎，一边挣脱，一边怒骂：“你干什么，你这个流氓，放开我。”

恶少一直拽着她往外拉，嘴上还说个不停：“我要你做我女朋友，你为什么不答应，现在要飞了是吧，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走，跟我走。今晚你必须跟我走。”说完，恶少死命把黄美静往外拖，眼看就要拉出人群了，黄美静一把抓住柳万锋，拼命抵抗恶少的拖拽。

柳万锋一直在冷眼地看着这一切，他是第一次见到世上竟有如此无耻的地痞，他忍不住，冲上去牢牢抓住恶少的手，大声喝道：“住手，你放手，人家姑娘不愿意，你拉什么拉，太不像话了。”

在柳万锋的帮助下，黄美静终于挣脱了恶少，重新回到了队伍。受此惊吓，黄美静立即向柳万锋申明：“这位同志，我不认识他，我不是他的朋友，请你帮帮我，到派出所去报案。”

柳万锋冷冷地对恶少说：“你听见了吧，人家不认识你，还纠缠人家干什么，赶紧走开。”

恶少恼了：“走开？你算什么东西，关你屁事。我警告你，你少管闲事，不然你会死得很难看。”说完，恶少又冲进人群，准备继续抓黄美静。

柳万锋不干了，他冲上去，拦住了恶少：“走开！人家不认识你，你拉人家干什么。”

恶少去路被阻，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是一拳，正中柳万锋脑门。柳万锋没防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林梅如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她很反感柳万锋无缘无故去帮一个女的，一度还想劝柳万锋不要管闲事，但恶少的行径实在不像话，弄得她心中也是怒火滔滔，眼见柳万锋要吃亏了，立马冲了上去，愤怒地推了一把恶少，怒骂道：“凶什么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就是一个地痞流氓，要把你抓起来坐牢。”

恶少见又杀出一个女的， 顿时恼羞成怒，扬起手掌准备给她一个大耳光。柳万锋见状上前扭住了他的手，恶少一时痛得哇哇直叫。

由于恶少心急，寻找黄美静时跑在前面，跟班落在后面。听到恶少在叫唤，几个少年才知大事不好，迅速冲到柳万锋面前，与他撕打起来。柳万锋很快处于下风，身上挨了不少拳脚。

林梅如见状，对着前面的一个小青年飞起一脚，把他踢翻在地，然后用腿一扫，几个人站立不稳，相继扑倒在地，接着对着恶少胸口又是一拳，恶少也跌倒在地。

骤然间，恶少一帮人全部被林梅如打倒在地。别看林梅如是女子，她从小野惯了，经常跟别人打架斗殴，长年累月身手也是了得，对付四五个小青年没有多大问题，这次她是下了狠心，又对着他们一顿拳脚，打得他们个个哭爹喊娘，躺在地上无力还手。

林梅如对着柳万锋笑了：“怎么样，我的身手还可以吧。”

柳万锋这次是真心佩服林梅如，忙说：“不错，相当不错，今天幸亏有你，不然我们吃大亏了。”

林梅如有点得意洋洋：“走吧，我们进去看电影。”

黄美静赶紧拦住他们二人：“不要去看了，我看见他们走了一个人，估计去搬救兵了。你们赶紧走。”

柳万锋点点头：“是的，我看到他们有一个急速跑了，应该去喊人了。我们赶紧走，不然会有麻烦。”

林梅如知道再来人她就打不赢了，现在跑是上策。她对着柳万锋说：“那好，我们赶紧走。”

看到黄美静犹豫不决，柳万锋扯了她一下：“我们一起走。”

林梅如拉着她的手：“是的，我们一起走。”

恶少看到他们要走了，立即喊道：“你们不能走，你们一个人也不能走。”

林梅如上前再次给他一个耳光：“你再说一句看，再说再给你一个耳光。”

恶少不敢作声了，其他人呆在一旁默默看着柳万锋一行，无人出声。人群中虽有人认识恶少，但此人作恶太多，一时间无人上前相助，柳万锋三人顺利地撤离了现场。

他们跑出500多米的地方，忽听到后面人声鼎沸，立刻知道恶少的救兵在后面追赶，他们加快了脚步，快速朝107项目部跑去。

他们翻过一个土坎时，意外发生了。由于天黑地面看不清，黄美静不小心踏进一个土坑，脚崴了，肿起一大块，痛得无法行走。

柳万锋二话没话，背起黄美静跑了起来。林梅如虽不乐意，但也没有办法，只得托起黄美静，三人一起跑。

结果，三人跑了不到五十米，都跑不动了，累得气喘吁吁。后面的灯光越来越近了，叫声越来越大。照这样速度走下去，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他们抓住，不行，得另想办法。

柳万锋看到不远处有一片树林，马上说：“我们去那里躲起来。”

林梅如见这个主意可行，背起黄美静跑了过去。柳万锋随即钻进树林，三人伏在草丛中一动也不动。

二

很快，后面十几个人追了上来，手执刀棒，一直骂骂咧咧。他们没有发现藏在树林里的人，而是直朝107项目部而去。

在大门口，他们遭到了保卫股值班人员的拦截，大声喝斥他们不准进107项目部。由于项目属于国家军工项目，项目部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保卫股都配有枪支，一般闲人不准靠近，如擅自闯入，可以开枪警告。

10多个人要闯进107，保卫股立即全体出动，全部荷枪实弹。保卫股长贺兰站在门口中央，十分威严地说：“全部给我站住，谁敢擅入将就地击毙。”

恶少他们十分清楚，贺兰真可以说到做到，因为保卫股有警方军方的授权，地方上都知道，所以一般人还真不敢擅闯107项目部。

恶少已经打听清楚了，打人者是柳万锋和林梅如，于是，在大门口，一群人大声叫嚷，口口声声要107项目部交出打人者柳万锋和林梅如。

听到柳万锋打了他们，贺兰吃了一惊，他马上派人去查，结果发现柳万锋和林梅如二人不在，很快地方上的电话来了，反映107项目部有人在电影院打架，起因是为一个女的。对方把打架的前因后果详细说了一遍。

贺兰听了，松了一口气，不禁为柳万锋他们二人点赞，他暗想，如果他在场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得知了真相，贺兰根本没有把恶少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来到项目部门口，指着恶少的鼻子破口大骂：“猪狗不如的东西，强抢民女，还好意思来闹，告诉你，依着老子的脾气，早就一枪崩了你。滚，立马滚！”

被人抬着而来的恶少哭丧着脸：“贺股长，你来看，看我的脸，看我的身上，到处是伤啊，痛啊。”

“活该！你们这些地痞流氓，限你们五分钟离开项目部，否则按擅闯军工项目论处，全部抓起扭送派出所。”

贺兰一声断喝：“全体人员注意了，全部上刺刀，带手铐，有群歹徒正在围攻项目部，大家听从命令，五分钟后立即出击，把这些歹徒全部抓起来。”

所有保卫人员整齐划一，大声应道：“是，坚决执行首长的命令。”

建工局是由部队成建制改建过来的，内部文件有时依然称领导为首长，保卫人员依然按军队的习惯称领导为首长，大家都不觉得奇怪。

恶少一伙人也不觉得好奇，深知107项目是军工项目，不是他们可以惹事的地方。他们只好扬言要到地方去告，然后在骂声中全部退走了。

等了一会儿，柳万锋一行出现在项目部门口。贺兰看见了，赶紧招呼他们过来，把情况又详细问了一遍，听到他们与地方电话说的一致，心里备感欣慰，感到柳万锋这个小伙子不错。

再看他背着的这个姑娘，长发垂肩，苗条袅娜，长长的睫毛盖着一对水盈盈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底下是一张柔和的小嘴，显得那样雅致脱俗！贺兰一看就知她不是当地人。细问之下，原来是名来搞社会调查的大学生。

想不到如此清秀的姑娘竟遭到恶少的调戏，心里在增加了几分对恶少的憎恨的同时，也加了几分对柳万锋的敬佩。好男人就应该这样，敢于救人于危难之中。

他问柳万锋如何安排这个小姑娘，林梅如笑着说：“贺叔，你不要担心，她跟我睡好了。”贺兰想想也对，只叮嘱了一声，早点休息，不用担心，门口有人值班。

一夜无事，谁料，第二天一早，项目部大门口被人堵了。

门外站满了人，眼瞧儿子被人打，打人凶手跑了，村支书自然愤怒不已，一大早就组织了亲友村民前来项目部闹事，强烈要求交出打人凶手柳万锋。自然，他们不敢提林梅如，一是林梅如是个女的，他们不相信林梅如能打得过男的；二是林梅如是第四工程处林经理的千金，林宝生是处级干部，跟县委书记是平级的，在地方上也是一员大将，村书记当然不敢把矛头指向他。

向爱群昨晚去沙林市了，早上回来才知此事。他马上召集了一个班子成员紧急会议，听取了保卫股长贺兰的汇报。大家一致认为错不在柳万锋，村支书要闹就让他闹，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黄美静安全地送走。

贺兰安排一个保卫干事开车到村里顺利把黄美静的行李取了回来。之后，黄美静吃完早餐，腿一夜消肿了不少，可以行走了。她上了项目部的一部警车。

由于项目特殊，市公安局专门为项目部配了一部警车，主要是方便工作。贺股长正好用它来送黄美静。

柳万锋想送她去火车站，被贺股长拦住了：“外面的人正盯着你，你不要去，我们派一个人送就行。”柳万锋没有再坚持，把黄美静的行李搬上车后，挥手向她告别。

黄美静虽然没有多说话，但她牢牢记住了这个小伙子，她想以后如能见面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车启动了，顺利开到了项目部大门口，然而，在这里却被阻住了，汹涌的人群不让车走，并且他们还发现了黄美静。有几个小伙子爬进车，想把黄美静拉出来。

贺兰用枪托狠狠地敲了一下爬在最前面的手，大怒：“他妈的，滚！你再袭击警车看看，老子毙了你。”小伙子痛得龇牙咧嘴，赶紧缩回了自己的手。

第四工程处经理林宝生闻讯赶来了。他冲到村支书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不可遏：“你配做党员吗，有没有最起码的党性，还像一名书记吗？有什么事情为什么不通过组织来处理，为什么聚众闹事，扰乱军工项目，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罪？”

“如果你不撤离你的人员，我立即通知警方和军方，我们负责施工的军工项目现在已经全面停工，损失数十万元。这些都是你村支书一手造成的，你要承担全部责任。”

村支书深知这个项目深厚的背景，他这个小小的村支书斗起来肯定无法招架，林经理真的发作上告，他这个支书不死也要脱层皮。

在林宝生面前，村支书只能喃喃地争辩：“我……我们不是要阻……阻工，我们要来抓打人凶手。”

“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凶手，你有什么资格抓凶手，你分明就是在这里闹事，破坏生产。”林宝生转身面对人群，“我是工程处经理林宝生，你告诉你们，村支书在这里搞破坏，我希望大家不要上他的当，赶快回去。如果你们继续在这里闹事，一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当地村民见识少，本来就胆小怕事，听到林宝生如此说，人群顿时散去大半。村支书看到大势已去，站在这里也没有用，只得垂头丧气随着亲友一起走了。

贺兰顺利把黄美静送上了火车。

随后，林宝生来到了107项目部。在会议室，他宣布了工程处的决定，任命柳万锋为107项目部技术部副经理。在会议上，他高调赞扬了柳万锋的英勇行为，号召大家要向他学习。

林宝生的表扬有点让柳万锋坐不住，他知道有林梅如的因素在里面，只好谦虚地说：“谢谢领导的关心，我只做了一个青年应该做的，也给项目部带来了不少麻烦，十分抱歉。”

林宝生不以为然：“这算什么麻烦，作为一级组织就应该担当。你就不要谦虚了，希望你趁此机会，好好把项目部技术工作抓起来，不要辜负领导和同志们的期望。”

向爱群马上表态，鉴于柳万锋同志见义勇为，这个月可享受一等奖奖金。说完后，他心里不由涌出一股酸水，十分不好受。其实，这话他是违心说的，柳万锋现在有点让他头痛，总是是非不断，当然这次就算了，毕竟林经理的千金牵涉其中，违心肯定柳万锋是必须的，但他不甘心，有必要敲打一下，所以，说完后，他又继续说道：“小柳，你能当技术部副经理，是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我希望你在以后的工作中好好配合，有什么想法可以事先提出来，不要私自藏在肚子里，大家在一起交流沟通很重要。”这些话的潜台词就是你要干好本职工作，不要再生什么是非了。

林宝生听出了向爱群的意思，但他没有说什么，他也觉得柳万锋是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言行。

柳万锋清楚自己目前在向爱群心中的地位，所以他一再表示要向老技术人员学习，好好配合他们的工作，用心工作，不生是非，不让领导失望。

柳万锋的表态让林宝生、向爱群二人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大早，柳万锋来到项目部技术部报到。技术部经理姓郑，是位年近五旬的老技术人员。柳万锋紧握他的手，说自己没经验，希望拜他为师，好好教教自己。

郑经理很激动，说你的大名如雷贯耳啊，我们在一起一定能把技术工作搞好。说完，他详细向柳万锋介绍了技术的工作内容和职责。

听完郑经理的介绍，柳万锋忽然对项目部的用工情况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花了两天时间，对项目部用工进行了全面调查，结果发现，工地上明明可以用一个人，有的工序却有三个甚至有五个人在干，整个工地人浮于事现象严重。

按柳万锋测算，工程施工只要200人左右就够，项目部至少可以腾出50人干其他的事情。他把自己的调查报告给了向爱群。

向爱群十分吃惊，问他：“你说项目部有五十个闲人，可以让他们干其他事，你准备让他们干什么事呢？”

柳万锋一时语塞。他也不知他们可以干什么，他想了想说：“多余的人我觉得可以退回工程处，由他们来处理。”

“那么，工程处又如何安排他们呢？”

这个超出了柳万锋的思考范围，他总感觉项目部如此人浮于事肯定不行，搞工程就是要赚钱啊，不赚钱能行吗？他十分茫然地看着向爱群。

“其实，你说的情况，我不是不知道。我知道我们项目有很多富余人员，但他们都是国企正式职业，是不能随便辞退的，所以只好一个人的活两个人干，这种现象在建工局普遍存在。这样吧，你的调查报告我交给工程处去，供他们参考。”

柳万锋点点头，表示同意。他之所以写这个调查报告，是看到项目部存在这个问题，所以就提出来，供领导参考决策，他认为作为部门负责人有责任、有义务履行自己的职责，但他并不想改变什么。

林宝生看到这个调查报告，十分高兴。他看出来了，柳万锋这个小伙子工作很上心，怪不得建工局副局长谭超雄很欣赏他，这样用心，这样的人想不让人赏识都难。他要加重柳万锋在谭副局长心中的砝码。于是，他悄悄地把调查报告转给了谭副局长。

谭超雄看了后，心里同样高兴，柳万锋说出了太平洋建工局目前存在的一大弊端，很及时很有针对性啊，这样的人应该找机会让他挑大梁。

正当谭超雄准备重用柳万锋时，柳万锋却面临着一场灭顶之灾。

这天上午，一辆警车拉着警笛开进了107项目部。三名身佩手枪的警察跑进了保卫股，说柳万锋、林梅如故意伤人，要拘捕二人。说完，他们出示伤情鉴定书。原来恶少经法医鉴定，已构成轻伤。按照我国现在法律规定，轻伤可追究刑责。

贺股长自知其中的分量，但人肯定不能如此轻易带走，何况还涉及林经理的千金。他一方面暗中通知柳万锋二人赶紧躲起来，另一方面与他们据理力争，强调柳万锋是在制止犯罪，见义勇为，不但不应拘捕，而应当给予表扬。他们几个人在保卫股办公室吵得天翻地覆，谁也无法说服谁。这些警察只是口口声声要逮捕柳万锋，但始终不掏出逮捕证。说来难以置信，他们根本就没有，所以他们只能吵，没有其他办法。

他们不带逮捕证，是县公安局苟局长有意为之。他十分清楚恶少的所作所为，不想动手，但恶少的远房姨父是市公安局负责刑事案件的孙副局长。恶少父亲村支书找到他，拿出了鉴定书。

姨父本不想管，但考虑到小时候得到他家不少帮助，尤其他读大学的学费还是村支书借给他的，让他念念不忘，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于是，他电告苟局长必须追究柳万锋等人的刑事责任。

接到电话的苟局长自然无法违背上司的命令。有鉴定书在手，拘捕柳万锋也不是不可，但苟局长却不这样想。他摸清了，林梅如是林经理的千金，柳万锋刚提了部门经理，大小是副科级干部，何况还是谭副局长的红人。恶少是什么人，地痞一个，帮他干什么。再说把柳万锋抓来，他们都是背靠央企的人，关系深厚得狠，以后如何收场？人好抓但不好放啊。所以，他只要几个警察去抓人，却不给他们逮捕证。他的目的想惊动一下107项目部，看他们有什么动静，能不能化解一下。

几个来抓的警察没见到逮捕证，直嚷着要，苟局长不耐烦地挥挥手：“你们先去，逮捕证随后到。”

等了一个上午，逮捕证的毛都没有见到。贺兰看出了端倪，问他们要逮捕证。他们大眼瞪小眼，李四问王五要，王五问钱四麻子要，问来问去，就是不掏，最后说掉了，回去后补办。

贺兰笑了：“好了，不闹了，到了吃午饭时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说完，他指示食堂加些好菜，整几瓶好酒，然后带着他们来到食堂小餐厅。

向爱群得到汇报，要项目部所有班子成员全体出席。大家齐刷刷集体向警察敬酒，这些小警察平时吃喝的机会很少，现在得到如此高的待遇，感动不已，马上表态没有逮捕证绝不抓人，酒足饭饱，然后开车走人。

警察抓柳万锋，立刻像风一样传遍了项目部。林梅如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刚好这一天，她收到了黄美静的来信。二人走时分别留了地址，黄美静问她有没有麻烦。林梅如赶紧回信，说警察正在抓她和柳万锋，希望她能作为证人出面作证。她托项目部的通讯员用加急快递寄往北京。

办完这一切，她去找柳万锋。通过看电影这件事，林梅如与柳万锋的关系有了很大改进，柳万锋不再排斥她，二人经常打饭一起吃，在别人眼里等同于上床睡觉了。

在柳万锋眼里这些无所谓。柳万锋心里很空虚，项目部没几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林梅如如今性格脾气有了很大改变，不再对他凶，相反关怀备至，让柳万锋觉得林梅如其实人还是不错的，即使不是恋人，作为一个知心朋友也是可交的，尤其是他与恶少打架时，若不是她出手相救，还不知什么结果呢，凭这点就应与人家交好，至于别人怎样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柳万锋这天哪儿也没去，一直在技术部上班。林梅如把他拉到仓库保管室，把上午警察来的情况说给了他听，柳万锋心里并不慌张，笃定警察一定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了。然而，柳万锋想错了，第四天上午，市局县局刑警一共来了十多个人，到了项目部也不进保卫股，直嚷柳万锋在哪里，他们要抓人。

这次他们是真要抓人走的。苟局长一直在等107项目部的消息，结果什么也没等到。孙副局长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来，问他们为什么不抓柳万锋，他敷衍道，柳万锋人跑了，没抓到。

孙副局长暗中一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很生气，干脆要市局刑警大队亲自去抓。面对孙局长的压力，苟局长只好违心签发逮捕令，拘捕柳万锋。

然而，他来到项目部却扑了一个空，柳万锋不见人影。说来凑巧，柳万锋这天到第四工程处技术部开会去了。林梅如得到线报，及时藏了起来。警察不见二人，本想撤走，但孙局长指示不抓到人，绝不收兵。

大家只好呆下去了。贺股长见之不妙，迅速把情况向第四工程处保卫处汇报。见市局刑警出动了，保卫处感到难以处理，马上把情况上报到了建工局保卫部。

公安局来项目部抓人，局保卫部一般不管，但这次情况不同，柳万锋是副科级干部，且是见义勇为，局保卫部是知道的，如果连这样事都不过问，保卫部就属于严重失职了。

保卫部苗部长来到了谭超雄办公室，向他汇报了警察局去107项目抓人的情况。听了汇报，谭副局长感到事态有点严重了，如果处理不当，柳万锋的仕途有可能就此终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