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扬的音乐人生
2016-05-30王志成
王志成
他,宽阔的脸,薄薄而紧闭的嘴透出一股刚毅之气,那双蓝色的眼睛不含一丝笑意,却闪着智慧的光。他,就是赫伯特·冯·卡拉扬,被誉为“文艺复兴在音乐史上的最后一位代表”,世界上最负盛名的柏林爱乐乐团的终身首席指挥。由他创办的萨尔斯堡复活节音乐节是各国音乐家们心目中的仙山琼阁,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卡拉扬指挥比赛”是年轻指挥家的“摇篮”,由他指挥而灌制的音乐磁带,唱片多达800种以上,销售量逾1亿盒(张)。除了交响乐,他的演出曲目还包括50余部歌剧作品,他是公认的诠释从瓦格纳到肖斯塔科维奇等晚期浪漫派大师作品的权威,他曾得过各种褒奖,其中包括白玫瑰勋章和皇家音乐协会金质奖章。
2016年7月16日,是卡拉扬冥辰27周年。作为一名指挥家,卡拉扬蜚声世界乐坛,家喻户晓,但作为一位普通人,他的生活经历是却颇为坎坷的。
攒钱雇乐团登上指挥台
1908年4月5日,赫伯特·冯·卡拉扬诞生于奥地利萨尔斯堡的一个罗马天主教家庭。他的曾祖父是一位希腊血统的马其顿人,在萨克森创建了纺织业。祖父是维也纳大学的一位古典德国语言学家,也是一位精通音乐的学者,卡拉扬的父亲是萨尔斯堡一位颇有名望的外科大夫,还是一名卓有成就的业余单簧管手,母亲则是一位歌剧迷。可以说,卡拉扬对音乐的兴趣,完全是家庭影响、熏陶的结果。
然而,卡拉扬的童年并不美满,父母对他非常冷漠。在他一生中,比他大一岁半的哥哥成了他的第一个竞争对手。当时,哥哥有了一架钢琴,卡拉扬也想学琴,但父亲却说:“你还小呢!”结果老师每次上课,他都躲在帷幕后偷听。三个月后,他居然超过了哥哥。5岁那年,小卡拉扬便首次登台表演。后来,萨尔斯堡莫扎特音乐学院院长本哈特·鲍姆加纳担任了卡拉扬兄弟的钢琴教师。一天,院长对赫伯特说:“听着,你对音乐的见解,是一个人无法只用双手所能表达出来的。要做到这一点,必须通过整个交响乐队。我建议你当一名指挥家。”在具有浓郁古典气氛和传统浪漫气息的奥地利,贝多芬、伯拉姆斯是受人崇拜的上帝,而大指挥家富尔特温格勒和瓦特则是他们在世的化身。可是,年幼的卡拉扬并未理解老师的话的含义。
从萨尔斯堡大学预科毕业后,卡拉扬在母亲的督促下进入维也纳技术学院专攻机械专业。课余,他继续向著名钢琴家约瑟夫·霍夫曼学习钢琴。1923年7月,著名指挥托斯卡尼尼率斯卡拉大歌剧团来到维也纳演出,年仅15岁的卡拉扬对舞台上演出的歌剧剧情并不注意,却被托斯卡尼尼那妙不可言的指挥姿态深深吸引住了。从这天起,卡拉扬才真正领悟到音乐指挥家的无穷魅力。从此,他立志献身指挥事业。
卡拉扬成为正式职业指挥同样富有戏剧性。事情经过是这样的:卡拉扬听说乌尔姆歌剧院需要一位指挥替代久病不愈的乐队指挥。于是,他攒足了钱,雇了萨尔斯堡莫扎特交响乐团,于1929年1月23日在萨尔斯堡指挥该乐团登台演出了一场音乐会。事前,卡拉扬向各乐团、歌剧院发了请帖。演出开始前,卡拉扬左顾右盼,心神不定,他在等一个人。终于,在演出即将开始之际,这个人出现在来宾席上。此人就是乌尔姆歌剧院的经理。卡拉扬精神抖擞地登上指挥台,一口气指挥了莫扎特的两首交响曲。演出结束后,这位经理有意请卡拉扬担任乌尔姆歌剧院的乐队指挥。卡拉扬当即应允,从此开始了他的职业指挥生涯。
乌尔姆歌剧院乐队当时是一个只有22名正式演奏员的管弦乐队。歌剧院的演出台很小,缺乏有影响的歌唱演员,整个剧院一年的预算只相当于今天一个剧院演出一出戏所花的费用。但正是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卡拉扬积累了指挥各种曲目的经验,除了指挥乐队。他还指导过合唱队,并担任过舞台和灯光监督。在这里,卡拉扬不得不同那些初出茅庐的新手及那些已经不能再演唱的表演家一起工作。有一回,剧院排练瓦格纳的《玫瑰骑士》,一位歌唱家轻声地对卡拉扬说:“先生。我不会读谱。我只知道什么时候唱得高一些,什么时候把声音放低。别的什么也做不到了。”卡拉扬听后啼笑皆非。他只得和这位演员一起唱他的声部,结果,排练结束时,卡拉扬自己也把这位演员的唱词背得滚瓜烂熟。
在乌尔姆工作的闲暇,卡拉扬还在其他地方担任指挥,其中包括担任理查·施特劳斯和托斯卡尼尼的助理,利用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经常观摩托斯卡尼尼的指挥表演及排练过程,同时锤炼自己的指挥功夫。此外,卡拉扬还学会了对意大利歌剧美声唱法的鉴赏力,当时在德国这种唱法还鲜为人知。
天真无知加入纳粹党
据档案记载,卡拉扬于1933年希特勒上台后不到三个月就加入了纳粹党。对于这段痛苦的经历,卡拉扬从不向外人谈及。其实,卡拉扬加入纳粹组织——国家社会主义德国工人党完全是由于天真与无知,对希特勒所鼓吹的“振兴德国”的口号抱有幻想。这点,正如人们常说的,在艺术家身上往往是政治上的短见与对艺术的不懈追求同时并存。
卡拉扬蛰居在纳粹统治下的德国,孜孜不倦地追求着事业上的目标。1936年,他被任命为亚琛市政音乐总指导,成了当时德国最年轻的享有这一殊荣的指挥家。然而,正值事业上日臻成熟之际,卡拉扬却卷入了一场毫无意义的纠缠。富尔特温格勒,这位卡拉扬心目中继托斯卡尼尼之后最伟大的指挥家,由于保护犹太籍音乐家以及对希特勒的音乐鉴赏力提出过批评而引起纳粹的不满。为此,他被剥夺了指挥柏林国家歌剧院的权利而由卡拉扬接替他的职务。但由于富尔特温格勒在德国乃至世界都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指挥家,因此,他仍担任着柏林爱乐乐团的总指导。富尔特温格勒竭力利用自己的影响诋毁卡拉扬,并对卡拉扬心甘情愿地充当赫尔曼·戈林的工具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其实,卡拉扬和富尔特温格勒只不过是戈林和戈培尔之间矛盾的牺牲品。戈培尔始终是富尔特温格勒的支持者,在戈培尔的撮合下,他担任了纳粹的音乐顾问。
1938年,卡拉扬首次指挥了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出。并与国家歌剧院乐队合作录制了第一张唱片——莫扎特的《魔笛》序曲。这张唱片使他蜚声德国乐坛并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从而跻身于第一流指挥家的行列。这年,他与亚琛合唱队的歌唱演员埃尔米·霍格勒夫结为夫妇,两年后,双方感情破裂,各奔东西。1942年,卡拉扬娶了一位实业家的千金。根据纳粹颁布的《纽伦堡种族状况法》中有关标准,新娘阿妮塔·古特曼有1/4的犹太血统,因此,这场婚姻必然触怒了纳粹党魁,这正是卡拉扬脱离纳粹的原因所在。1943年,卡拉扬偕妻离开德国,移居意大利。
二战结束后,卡拉扬一文不名,由于曾加入过纳粹党。他被剥夺了演出的权利。1947年12月。盟军调查委员会经过两年多的周密调查后,撤消了对卡拉扬的指控。卡拉扬终于得以重返舞台。1954年。富尔特温格勒去世后,卡拉扬成为柏林爱乐乐团的终生首席指挥。
独断专行的梅耶风波
凡是与卡拉扬有过接触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他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尤其在作出决策时,完全靠个人意志。在与柏林爱乐乐团合作的30多年里,他取得了辉煌的成就,但无法避免与队员发生摩擦。1981年底,卡拉扬自作主张,亲自选择了一年轻的女单簧管手萨培因·梅耶填补乐团空闲的首席单簧管的位置。
柏林爱乐乐团素有一个传统:凡是在安排演奏员的位置时,都需经过全体队员投票表决才能决定。因此,乐团队员对卡拉扬的做法极为不满,他们一致反对把梅耶安排在首席位置上。作为报复,卡拉扬宣称要减少乐团的演出活动,这就意味着团员们的收入将大大减少。经过多方调解,乐团作出了让步,同意试用梅耶三年后再做最后的裁决。可是,在试用期间,演奏家们一致反映梅耶是不称职的,他们继续与卡拉扬作对,纷纷离开爱乐乐团,与柏林室内乐队搭档演出。卡拉扬不甘示弱,立即与柏林的其他乐团合作完成合同规定的演出。
为了结束这场争端,梅耶小姐主动离开了柏林爱乐乐团。人们以为梅耶的离去会平息这场持续三年的风波,谁料,卡拉扬坚持要乐团承认他本人决定队员位置的特权。几经周折,卡拉扬与乐团达成了最后协定:先由全体队员表决,最后由卡拉扬根据队员的意见作出裁定。
坚守生命中的美好
1976年,卡拉扬带着他的柏林爱乐乐团来到纽约,在卡耐基音乐大厅开始了他们引人注目的演出。连续4天的4场现场中,他为听众带来了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莫扎特的《安魂曲》,以及布鲁克纳的《感恩赞》和威尔第《安魂曲》——显然,排演这其中的任何一部作品,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和金钱,当然,前提是,你还需要有足够的技术和实力。对普通的美国交响乐团来说,一年之中能上演一次类似的作品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过,就像大家所知道的那样,“普通”这个词在卡拉扬的字典里是不存在的。
演出结束后,卡拉扬接受了《时代周刊》记者威廉·波得尔的采访,他时不时地提出自己的人生哲学:“坚守住生命中对你最重要的事情,忘掉其它。”他也的确是这样做的。当谈到柏林爱乐时,他形容说那是自己的“可以依靠的团队”。他同他的乐手之间有一种不需要言说的信任,他喜欢闭着眼睛指挥。“这样我可以更好地感受到他们的演奏,”他说,“所谓的指挥技巧,那些都是人们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其实并没有多少意义——那只不过是学来的手上功夫而已。其实每次我指挥的时候都会忘掉指挥棒的存在,因为我早已和整个乐团融为一体了。我和乐团之间的那种协调感太细致了,无法用语言形容,音乐让你心神荡漾。这是个奇迹,也是矛盾:你太集中注意力了,以至于你把什么都忘记了。”
在纽约4天的音乐会结束之后,卡拉扬被邀请给一些纽约当地的年轻指挥家们做了一次讲座。在此期间。卡拉扬重复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可不是来这里教你们什么捷径和技巧的。”当然,他没有忘记给大家讲了一个自己小时候学骑马的故事。“在我第一次要去尝试骑马跨栏的那天,我一夜都没有合眼。我很担心,也很紧张,因为我不知道一个人要有怎样的力量,才能带着马儿翻过高高的栅栏。但最后我终于明白了,我并不需要带着马儿翻过栅栏,我只要掌握好自己应该掌握的步骤,摆好姿势,马儿自己就会知道该如伺跨过去。我想,指挥交响乐团也是同理。”
“我希望来世成为—只雄鹰”
在萨尔斯堡这座具有巴罗克风格的古城,荟萃着欧洲最有名的音乐家,他们经常在这里举行音乐节。这里曾是莫扎特的诞生地,如今卡拉扬在这里俨然威了一位威严的国王。在1956年莫扎特诞生200周年纪念活动中,卡拉扬担任了萨尔斯堡音乐节的总指导,1966年,他着手筹建复活节音乐节,翌年,首个复活节音乐节正式举办,世界上最优秀的歌唱家在这里一展歌喉。在他的影响下。萨尔斯堡复活节音乐节已经成为世界上最有影响、水准最高的音乐活动。
卡拉扬深受托斯卡尼尼指挥风格的影响。托斯卡尼尼是第一个主张对作品不加个人发挥的指挥家。从卡拉扬的指挥姿态可以看出奥地利、德国的传统文化对他的陶冶。他是今天世界指挥台上舞蹈姿势最少的指挥家,他只通过左手把内心的感受形诸于外,用一种平稳的指挥幅度,潜移默化地激发演奏家们内心的情感,他的信念同时存在于自己和演奏家们的心里。因此,他可以忘情地闭上双眼驾驭乐队。
对他睥睨一切、喜怒莫测的个性,外界有各种传闻。在排练中,如果谁稍有差错,他会大动肝火,脸色铁青,下颔突起,口中发出一连串尖刻的德语。对此,卡拉扬曾做过解释:“有时我也有难以忍受的时刻,但我也像要求别人一样,鞭策自己去继续追求那永无止境的艺术境地。如果我出了差错,我也会对自己愤恨万分的。然而,当你发现,在贝多芬的交响乐里一切都各得其所、一切都合乎逻辑时,你就会体验到一种真正美好的情感。音乐家们一生追求的莫过于这种情感。”
卡拉扬深居简出,有不愿与名流相聚的习惯。音乐会一结束,观众还在如醉如痴地鼓掌,他却已坐在驶往家里的车子上了。他喜欢离群索届,但求在飘逸宁静的氛围中生活。
卡拉扬生活极有规律。他每天6点起床,做1小时体育锻炼,接着是1小时瑜珈。他认为,对一个指挥来说,瑜珈是必不可少的,它可以使指挥者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集中注意力。然后一天就在排练、洽谈业务和筹划未来的演出中度过。
1975年,他曾在一次九小时的脊椎骨大手术中幸免于难。事后他说:“对死,我无所畏惧。我深信来世。歌德说过,如果一个人脑子里蕴藏的东西太多,而躯体又无法表达,大自然就会赋予他新的生命。”1989年7月16日,卡拉扬病逝,终年81岁。
关于来世和再生,卡拉扬曾用他一句开玩笑的话形象地说道:“我倒希望来世能成为一只雄鹰。”的确,在他的一生中,他像一只被缚的鹰,被种种无形的势力缠住、逼迫......他渴望到辽阔的蓝天中去翱翔,俯瞰巍峨的群山,烟波浩渺的大海。对他来说,经过一段对作品的艰苦准备工作之后,音乐确实是一种使人超脱、腾空、抒发胸臆的媒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