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断优秀,却日趋平庸
2016-05-26威廉德莱赛维茨静子
威廉?德莱赛维茨+静子
“许多学生在毕业前夕的未来探讨中跟我说,他们感受到来自同伴那里的压力,需要为创造性的生活或思想生活辩护。好像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了似的:疯了般地抛弃确定无疑的东西,疯了般地认为思想生活可行,疯了般地想象你有尝试的权利。”
教育的目的是什么?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hat are you going to do with that?
这是一个传统地面向人文科学的专业所提出的问题:学习文学、艺术或哲学能有什么实效价值(practical value)?你肯定纳闷,我为什么在以科技堡垒而闻名的斯坦福提出这个问题呢?大学学位给人带来众多机会,这还有什么需要质疑的吗?
但那不是我提出的问题。这里的“做(do)”并不是指工作,“那(that)”并不是指你的专业。我们不仅仅是我们的工作,教育的全部也不仅仅是一门主修专业。教育也不仅仅是上大学,甚至也不仅是从幼儿园到研究生院的正规学校教育。我说的“你要做什么”的意思是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我所说的“那”指的是你得到的正规或非正规的任何训练,那些把你送到这里来的东西,你在学校的剩余时间里将要做的任何事。
你能进入这所大学说明你在某些技能上非常出色。你的父母在你很小的时候就鼓励你追求卓越。他们送你到好学校,老师的鼓励和同伴的榜样激励你更努力地学习。除了在所有课程上都出类拔萃之外,你还注重修养的提高,充满热情地培养了一些特殊兴趣。你用几个暑假在本地大学里预习大学课程,或参加专门技能的夏令营或训练营。你学习刻苦、精力集中、全力以赴。所以,你在数学、钢琴、曲棍球等众多方面都很出色。
掌握这些技能当然没有错,全力以赴成为最优秀的人也没有错。错误之处在于这个体系遗漏的地方:即任何别的东西。我并不是说因为选择钻研数学,所以你的语文能力没得到充分发展;也不是说除了集中精力学习地质学之外,你还应该研究政治学;也不是说你在学习钢琴时还应该学吹笛子。毕竟,专业化的本质就是要专业性。可是,专业化的问题在于它把你的注意力限制在一个点上,你所已知的和你想探知的东西都限界于此。真的,你能知道的一切就只是你的专业了。
专业化的问题是它让你成为专家,切断你与世界上其他任何东西的联系,不仅如此,还切断你与自身其他潜能的联系。当然,作为大一新生,你的专业才刚刚开始。在你走向所渴望的成功之路的过程中,进入斯坦福是你踏上的众多阶梯中的一个。再读三年大学,三五年法学院或医学院或博士,然后再干若干年住院实习生或博士后或助理教授。总而言之,进入越来越狭窄的专业化轨道。你可能从政治学专业的学生变成了律师或者公司代理人,再变成专门研究消费品领域的税收问题的公司代理人。你从生物化学专业的学生变成了博士,再变成心脏病学家,再变成专门做心脏瓣膜移植的心脏病医生。
再次,做这些事没有任何错。只不过,在你越来越深入地进入这个轨道后,再记得你最初的样子就益发困难了。你开始怀念那个曾经谈钢琴和打曲棍球的人,思考那个曾经和朋友热烈讨论人生和政治以及在课堂内容的人在做什么。那个活泼能干的19岁年轻人已经变成了只想一件事的40岁中年人。难怪年长的人这么乏味无趣。“哎,我爸爸曾经是非常聪明的人,但他现在除了谈论钱和肝脏外再无其他。”
20年后某天醒来
还有另外一个问题。或许你从来没有想过当心脏病医生,只是碰巧发生了而已。随大流最容易,这就是体制的力量。我不是说这个工作容易,而是说做出这种选择很容易。或者,这些根本就不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你来到斯坦福这样的名牌大学是因为聪明的孩子都这样。你考入医学院是因为它的地位高,人人都羡慕。你选择心脏病学是因为当心脏病医生的待遇很好。你做那些事能给你带来好处,让你的父母感到骄傲,令你的老师感到高兴,也让朋友们羡慕。从你上高中开始,甚至初中开始,你的唯一目标就是进入最好的大学,所以现在你会很自然地从“进入下个阶段”的角度看待人生。“进入”就是能力的证明,“进入”就是胜利。先进入斯坦福,然后是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再进入旧金山大学做实习医生等。或者进入密歇根法学院,或高盛集团或麦肯锡公司或别的什么地方。你迈出了这一步,下一步似乎就必然在等着你。
也许你确实想当心脏病学家。十岁时就梦想成为医生,即使你根本不知道医生意味着什么。你在上学期间全身心都在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你拒绝了上大学预修历史课时的美妙体验的诱惑,也无视你在医学院第四年的儿科学轮流值班时照看孩子的可怕感受。
不管是什么,要么因为你随大流,要么因为你早就选定了道路,20年后某天醒来,你或许会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是它是什么,不在于它是否是“大蓝图”而是它对你意味着什么。你为什么做它?到底为了什么?这听起来像老生常谈,但这个被称为中年危机的“有一天醒来”一直就发生在每个人身上。
不过,还有另外一种情况,或许中年危机并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让我告诉你们一个同伴的故事来解释我的意思吧,还有一个她没有遇到过的可能。几年前,我在哈佛参加了一次小组讨论会,谈到这些问题。后来参加这次讨论的一个学生跟我联系,这个哈佛学生正在写有关哈佛的毕业论文,讨论哈佛是如何给学生灌输她所说的“自我效能”,一种相信自己能做一切的意识。自我效能或更熟悉的说法“自我尊重”。她说有些在考试中得了优秀的有些学生会说“我得优秀是因为试题很简单。” 但另外一些学生,那种具有自我效能感或自我尊重的学生,考试得了优秀会说“我得优秀是因为我聪明。”
再说一遍,认为得了优秀是因为自己聪明的想法并没有任何错,不过,哈佛学生没有认识到的是他们没有第三种选择。当我指出这一点时, 她十分震惊。我指出,真正的自尊意味着最初根本就不在乎成绩是否优秀。真正的自尊意味着对此问题的足够认识:尽管你在成长过程中的一切都在教导你要相信自己,但你所获得的成绩,还有那些奖励、成绩、奖品、录取通知书等所有这一切,都不能定义你是谁。
创新是创造你自己的生活
她还说,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说哈佛学生把他们的自我效能带到了世界上,如她所说的“创新”。但当我问她“创新”意味着什么时,她能够想到的唯一例子不过是“世界大公司五百强的首席执行官”。我告诉她这不是创新,这只是成功,而且是狭义的成功而已。真正的创新意味着运用你的想象力,发挥你的潜力,创造新的可能性。
但这里我并不是在谈论技术创新,不是发明新机器或者制造一种新药,我谈论的是另外一种创新,是创造你自己的生活。不是走现成的道路,而是创造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我谈论的想象力是道德想象力(moral imagination:心理学专业名词)。“道德”在这里无关对错,而是与选择有关。道德想象力意味着创造自己新生的能力。
它意味着不随波逐流,不是下一步要“进入”什么名牌大学或研究生院。而是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父母、同伴、 学校或社会想要什么。即确认你自己的价值观,思考迈向自己所定义的成功的道路,而不仅仅是接受别人给你的生活,不仅仅是接受别人给你的选择。当今走进星巴克咖啡馆,服务员可能让你在牛奶咖啡、加糖咖啡、特制咖啡等几样东西之间做出选择。但你可以做出另外的选择,你可以转身走出去。当你进入大学,人家给你众多选择,或法律或医学或投资银行和咨询以及其他,但你同样也可以做其他事,做从前根本没有人想过的事。
让我再举一个反面的例子。几年前我写过一篇涉及同类问题的文章。我说,那些在耶鲁和斯坦福这类名校的孩子往往比较谨慎,去追求一些稳妥的奖励。我得到的最常见的批评是:教育项目“为美国而教”(Teach For America)如何?从名校出来的很多学生毕业后很多参与这个教育项目,因此我的观点是错误的。我一再听到TFA这个术语。“为美国而教”当然是好东西,但引用这个项目来反驳我的观点恰恰是不得要领,实际上正好证明了我想说的东西。“为美国而教”的问题或者“为美国而教”已经成为体系一部分的问题,是它已经成为另一个需要“进入”的门槛。
从其内容来看,“为美国而教”完全不同于高盛或者麦肯锡公司或哈佛医学院或者伯克利法学院,但从它在未来精英体系中的地位来说,完全是一样的。它享有盛名,很难进入,是值得你和父母夸耀的东西,如果写在简历上会很好看,最重要的是,它代表了清晰标记的道路。你根本不用自己创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申请然后按要求做就行了,就像上大学或法学院或麦肯锡公司或别的什么。它是社会参与方面的斯坦福或哈佛,是另一个栅栏,另一枚奖章。该项目需要能力和勤奋,但不需要一丁点儿的道德想象力。
按照自己的感觉生活就是自我放任?
道德想象力是困难的,这种困难与你已经习惯的困难完全不同。不仅如此,光有道德想象力还不够。如果你要创造自己的生活,如果你想成为真正的独立思想者,你还需要勇气:道德勇气。不管别人说什么,有按自己的价值观行动的勇气,不会因为别人不喜欢而试图改变自己的想法。具有道德勇气的个人往往让周围的人感到不舒服。他们和其他人对世界的看法格格不入,更糟糕的是,让别人对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感到不安全或无法做出选择。只要别人也不享受自由,人们就不在乎自己被关进监狱。可一旦有人越狱,其他人都会跟着跑出去。
在《青年艺术家的肖像》中,詹姆斯?乔伊斯让主人公斯蒂芬?迪达勒斯就19世纪末期的爱尔兰的成长环境说出了如下名言: “当一个人的灵魂诞生在这个国家时,有一张大网把它罩住,防止它飞翔。你跟我谈论民族性、语言和宗教。我想冲出这些牢笼。”
今天,我们面临的是其它的网。其中之一是我在就这些问题与学生交流时经常听到的一个术语“自我放任”。“在攻读学位过程中有 这么多事要做的时候,试图按照自己的感觉生活难道不是自我放任吗?”“毕业后不去找个真正的工作而去画画难道不是自我放任吗?”
这些是年轻人只要思考一下稍稍出格的事就不由自主地质问自己的问题。更糟糕的是,他们觉得提出这些问题是理所应当的。许多学生在毕业前夕的未来探索中跟我说,他们感受到来自同伴那里的压力,需要为创造性的生活或思想生活辩护。好像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了似的:疯了般地抛弃确定无疑的东西,疯了般地认为思想生活可行,疯了般地想象你有尝试的权利。
打开自己,直面各种可能性
想象我们现在面临的局面。这是美国社会的贫困——思想、道德和精神贫困的最明显症状,美国最聪明的年轻人竟然认为听从自己的好奇心行动就是自我放任。你们得到的教导是应该上大学,但你们同时也被告知如果真的想得到教育,那就是“自我放任”。如果你自我教育的话,更糟糕。这是什么道理?进入证券咨询业是不是自我放任?进入金融业是不是自我放任?像许多人那样进入律师界发财是不是自我放任?搞音乐,写文章就不行,因为它不能给人带来利益。但为风险投资公司工作就可以。追求自己的理想和激情是自私的,除非它能让你赚很多钱。那样的话,就一点儿也不自私了。
你看到这些观点是多么荒谬了吗?这就是罩在你们身上的网,就是我说的需要勇气的意思。这是永不停息的过程。有个学生谈到我说的大学生需要重新思考人生决定的观点,他说“我们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早在中学时就已经决定成为能够进入哈佛的高材生。”我在想,谁会打算按照他在12岁时做出的决定生活呢?让我换一种说法,谁愿意让一个12岁的孩子决定他们未来一辈子要做什么呢?或者一个19岁的小毛孩儿?
你能做出的决定是你现在想什么,你需要准备好不断修改自己的决定。让我说得更明白一些。我不是在试图说服你们都成为音乐家或者作家。成为医生、律师、科学家、工程师或者经济学家没有什么不好,这些都是可靠的、可敬的选择。我想说的是你需要思考它,认真地思考。我请求你们做的,是根据正确的理由做出你的选择。我在敦促你们的,是认识到你的道德自由并热情拥抱它。
最重要的是,不要太过小心翼翼。去拒绝或否定我们社会给予了过高奖赏的那些卑怯的价值观的诱惑:舒服、方便、安全、可预测 的、可控制的。这些,同样是罗网。最重要的是,去拒否失败的恐惧感。是的,你会犯错误。可那是你的错误,不是别人的。你将从错误中缓过来,而且,正是因为 这些错误,你更好地认识你自己。由此,你成为更完整和强大的人。
人们常说你们年轻人属于“后情感”一代,我想我未必赞同这个说法,但这个说法值得严肃对待。你们更愿意规避混乱、动荡和强烈的感情,但我想说,不要回避挑战自我,不要否认欲望和好奇心、怀疑和不满、快乐和阴郁,它们可能改变你预设的人生轨迹。
责任编辑:方丹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