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的“退步”故事

吕红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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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姐出生于北方农村。妈妈怀她的时候，正赶上“只生一个好”广告满墙条幅满街的时候。看着妈妈渐渐隆起的肚子，奶奶既高兴又担心，明里暗里各种催促让去做检查。爸妈大概也没按捺住好奇心，就疏通关系看了下。当得知怀的是个女孩时，全家多多少少有点失落。张小姐命好，是家族里的第一个孩子，所以没人动打掉她的念头。于是，在紫薇花开的季节，她平平安安地降生了。

不过同龄的小姐妹可不都像她那般幸运，尤其是在家里排行老二的女孩，很多都没能来这世上看一眼。张小姐两三岁的时候，经常见邻居大妈大婶不是坐月子却包着块大头巾，她不知道，那是坐小月子呐。

张小姐有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玩伴王小姐，也是家里的老大。听妈妈说，王小姐生下来时，他爸一看就哭了，蹲在房顶抽了一夜的烟。

长大后的张小姐想起这些事，颇觉侥幸。

受重男轻女观念等的影响，选择性堕胎造成大量应出生的女童“消失”。国家统计局发布数据显示，2015年中国大陆男性人口70414万人，女性人口67048万人，总人口男女比例为 105.02∶100，出生人口性别比为113.5∶100。男女人口相差3366万。且孩次越高，性别比越高，2000年生一胎的性别比为107.1∶100，生两胎的性别比为151.9∶100，生三胎的性别比达159.4∶100。在过去20年中，出生性别比一直高于115，是世界上出生性别比失衡最严重的国家。

按照媒体说法，这意味着我国3000余万男性人口将陷入“光棍危机”。看！就是面对这种现状，首先关注到的仍然是男性利益，他们要不要得到老婆，女性的权益又该如何保障？

2

张小姐上学了，学校在邻村。每天，她和小姐妹一起来回，路上还能摘些野花或者狗尾巴草。不过，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小姐妹辍学了。那天张小姐去看她，她哭得满脸都是泪，可是她爸说，姑娘迟早是要嫁人的，略微识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儿就行了。

等到上了三年级，班里又陆续有几个女同学辍学。等升到初中，村里同龄的女孩上学的就只有张小姐了。奶奶说，女娃读这些书也够了，别家的女娃都能给家里挣钱了，咱就别再继续往里搭钱了。张小姐的父母挺开明，说孩子读到哪儿就供到哪儿，张小姐这才没有辍学去打工。

张小姐所在的中学实行寄宿制，封闭式管理，张小姐一周有五天半（那时还没有双休）吃住在学校。班主任是个文雅的中年人，视学生如己出，端午节、中秋节会让妻子包好水饺带来分给学生吃。张小姐那时候的梦想就是将来当个像班主任那样的好老师。

那时候张小姐打死也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女孩（女童）竟会遭到老师的猥亵甚至凌辱。直到她长大后听到这样的事仍然会张大嘴巴：太阳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中华社会救助基金会儿童安全基金女童保护项目发布的《2014年儿童防性侵教育及性侵儿童案件统计报告》指出，2014年，被媒体曝光的案件高达503起，是2013年同比的4.06倍。

更令人担忧的是，停留在报案阶段或没有报案的受害人或许更多。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曾作问卷调查，显示性侵害案件的隐案率是1∶7。换言之，每1起性侵害案件被揭露，可能隐藏着7起类似案件。

施暴者大多数是这些孩子的老师、校长、亲戚等熟人，其中许多人对多个孩子、多次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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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姐成绩优异，尤其是数学、物理和化学，在年级遥遥领先。但一些老师和亲戚都不看好她，说女生小的时候成绩好，但是后劲不足，不如男生有创造力。张小姐不信邪，高中物理学电路，张小姐能学以致用，踩着梯子安电闸换保险丝。但张小姐的几个闺蜜早被“女生逻辑思维不如男生”的论断打击得没了信心，按照师长们女孩子应做稳定轻松工作的指点，拿定主意学文科，将来做文秘或当老师。

高一时，张小姐在报纸上看过一篇有关飞行员的报道，觉得特别酷，立下雄心壮志以后要开飞机。那一年，表哥高考拿回一本招生黄页，在航空航天大学的招生简章里，清清楚楚地写着：“飞行技术专业限招男生。”张小姐的心一下子哇凉，分班时决然地选择了文科。

其实，无论是“女生后劲不足”“女生逻辑思维不如男生”，还是“女孩子应该做安稳轻松的工作”，都是性别刻板印象。由于大多数女生和男生从小到大不断地被这样明示和暗示，他/她们很有可能做出符合这些期待的表现和选择被期待的道路——这就是一个社会构建的过程。而这种构建逐渐导致女性不利地位，这种不利地位反过来又成为证明女生天生如此的依据。妇女的被矮化、污化也是如此。理智思考一下：作为女人，我们的脑袋里，存在着多少这类偏见、观念，限制了我们对人生的想象力。想不到甚至不敢想，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可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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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姐的成绩很不错，她报了感兴趣的播音主持专业。每天站在房顶上望穿秋水等邮递员送来录取通知书。可是，隔壁分数没她高的青梅竹马都被录取了，她却名落孙山。她辗转打听究竟哪里出了错，原来她所报高校的播音主持专业按男女比例1∶1招生，报考的女生又多，所以女生的录取分数线比男生高好多。

张小姐的第一志愿落空，最后被一所二本高校的汉语言文学专业录取。

大学生活很轻松，张小姐除了完成既定功课，还辅修了心理学课程，并对此产生了浓厚兴趣。她决定报考心理学硕士研究生。

没想到，这一次爸妈不再支持她，劝她毕业后找份安稳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她向闺蜜们求援，可是她们也不和她一条战线，说本科毕业可以了，再读三年的话毕业就26岁了，到时好男人都被抢光了！再说，万一到时你还想读博士，那就不得了了，难不成真要做“灭绝师太”？

这么三劝两劝，张小姐读研究生的热情就凉了下来，毕业后进了一家私企做文案。虽然待遇一般，但张小姐挺知足。瞧瞧身边，还有不少女同学在各种人才招聘会之间奔波呐！

据调查，越来越多的大学自主招生，公然表明招男生，“妇女传媒监测网络”发布的《2013年“211工程”学校招生性别歧视报告》中指出，近七成211院校有性别歧视的招生规定，其中34所学校直接违反教育部的招生规定；教授博导们对女生在研究生中比例越来越高也是忧心忡忡——以前男生巨多他们可没这种担心。就业季，尽管绝大多数院系学习好的都是一拨女生，但能在寒假之前定下工作的，都是男生。女性的工作往往集中在文职类、服务业等，交通运输业、建筑业、采矿业等行业甚少涉足。这样的职业性别隔离，也并非取决于男女的生理差异，更多的基于“女孩子应该做安稳轻松的工作”“女人没有方向感”“女人空间思维不好”等社会刻板印象。而这种职业的性别隔离，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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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踏入职场的张小姐很努力，也很有人缘，在同期进入公司的员工中属于佼佼者。如此三年后，张小姐面临一个升迁机会。根据公司制度，张小姐信心十足地递交了竞聘书。

公司领导接竞聘书时很高兴，连连表扬张小姐这几年的表现挺抢眼，很有实力。不过他也说，竞岗的人很多，要想赢得这个岗位也是需要些技巧的。说这话的时候，他笑得意味深长，还站在张小姐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并约她共进晚餐，说到时详聊。

当晚，张小姐带去了她的男朋友，一顿饭吃得人人肠胃痉挛。升迁的事也就跟着当晚的酒流入花花肠子消化掉了。

这之后，张小姐的工作处处不顺，后来冷静想了想，这是有人故意刁难啊！张小姐有苦说不出，只好辞职走人。

据相关调查，超70%的女性曾遭到过性骚扰，其中绝大多数来自公众场所，包括工作场所和学校。性骚扰会给受害者带来一系列的负面影响。其中，最主要的是心理伤害，害怕或者不信任他人，占被调查者的78%；其次是性格发生转变，不愿与人交往，占47%；再次是影响未来或现有的婚姻幸福，占43%；有34%的人认为有的受害者可能会造成心理不平衡，报复他人或社会；22%的人认为受害者会因此而被社会所排斥。一些受过伤害的女孩因此变得退缩，放弃了努力。

6

张小姐换了一家公司，此时她26岁，入职的时候被要求写下保证书，三年内决不结婚生子。

三年中张小姐兢兢业业地工作，期间双方父母多次催促他们结婚，二人顶不住压力，瞒着公司偷偷领了结婚证。三年后张小姐再次迎来升职机会，只是需要常驻外地。此时她已经29岁，再不办婚礼不生娃，亲妈和婆母就要闹上门来了。念及此，张小姐放弃了竞岗。

婚后不久张小姐就怀孕了，次年孩子出生。张小姐不得不腾出精力照顾孩子，等到孩子上幼儿园，又是三年过去。期间，她错过了一次升迁机会一次外地进修机会。眼看一起进公司的男同事都当上了部门经理，张小姐自尊受挫感情受伤，再工作起来就没了原来的热情。

国务院《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第七条规定，女职工生育享受98天产假，对新科父亲的陪产假却没有明确规定。山东将符合法律、法规生育的女性产假增至158天，男性陪产假7天。从社会观念到法律政策，都将生育和照料孩子视作妇女理所当然的责任，同时女性还负担着沉重的家务劳动。这些都将妇女束缚在家庭之中，而无法以同样的时间精力与男性在职场上一比高下。这亦成为一些企业招聘时限制女性的借口。

由新加坡国立大学2012年发布的报告显示，从全球范围来看，女性平均要比做同样工作的男性工资低20%～30%，中国女性的平均工资仅为男性的65%。中国女性在担任领导、高层官员和高管职位的人士中所占比重也不高，有近53%的女性在工作中从未能从较低级别的职位升迁。这种情况在全球也很普遍。全球财富500强公司中，仅3%的首席执行长和13.5%的行政主管职位由女性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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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职场不得意，丈夫在家务和带孩子上基本不帮忙，但还好，张小姐和丈夫、公婆相处得都不错。也有不少邻居朋友羡慕她，父慈夫好孩子乖。这让她幸免于近1/4的已婚中国女性都遭受过的家庭暴力。

根据2011年全国妇联和国家统计局发布的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主要数据报告，在整个婚姻生活中曾遭受过配偶侮辱谩骂、殴打、限制人身自由、经济控制、强迫性生活等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24.7%。近四分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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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时候张小姐觉得，如果就这样安稳地过一生，也不失为一种福气。可是偶尔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心里似乎缺了点啥。

两天前，张小姐儿时的玩伴王小姐打来电话，说儿子成绩不错，下周的家长会，老师让她作为代表发言，和大家交流一下教育经验。经验她已经想好了，发到了张小姐的邮箱，请张小姐帮忙整理成发言稿。张小姐打开邮箱，就蹦出一堆网上搜罗来的材料，说的都是青春期叛逆和高中艺考的事，而王小姐的儿子才上小学一年级啊！张小姐的心里忍不住涌起一股浓烈的忧伤，原来在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天，她们原本相似的人生已经分岔，王小姐失去的远比她自己知道的要多得多。而张小姐，在屡次的“被迫”选择中，又失去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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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姐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性，或许你多多少少从她的故事中看出了熟悉，那是因为她就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的母亲、姐妹、女儿、朋友、同事，或者就是我们自己！

此刻，你仍然可以美滋滋地做你的小女生、小公主（不管你多大），享受“女生节”带来的赞美和祝福，享受“被关爱”的暖意和满足。可是，在男性并不把女性当作并驾齐驱的同侪、生儿育女被认为是女性单方面的职能、家暴频发、婚内强奸不认定、性侵害性骚扰、就业歧视随处可见、“女强人”“女博士”遭到挖苦和嘲笑、单身女性被矮化的现实情况下，你又能“女生”“公主”得了多久？

北大中文系博士生薛静说——

我想要的，不只是节日当天的爱心早餐，而是二十年后，我在厨房切菜的时候，你在旁边打着鸡蛋和我聊天。

我想要的，不只是你摸着我的脸、赞美我的容颜，而是你拉着我的手，我们彼此讲述光环背后的艰辛。

我想要的，不只是清空了购物车的“买买买”，而是此后一生，无论事业谁强谁弱、薪水谁高谁低，都能够彼此尊重、彼此支持、彼此欣赏。

我并不想当女生、女神和女王，我想要的，是成为一个可以被我们彼此都正视的性别身份。

——毋庸置疑，这才是我们应该奋起直追的理想！

链接

《2015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全球女性薪酬水平落后男性十年

《2015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显示，10年来，全球虽有2.5亿新增女性人口进入劳动力市场，但女性与男性间参与经济机会的差距并没有缩小，2015年的女性薪酬水平仅与10年前的男性收入持平。以此发展下去，若要全面消除男女经济差距，需要等118年。

教育方面，25个国家已完全消除了男女在教育上的差距，最大的进步反映在大学教育：已有97个国家的女大学生人数占到在校生的多数。但只有68国有多于男性的女性从事技能型工作，而仅4国拥有更多女性领导者。

健康和生存是目前最接近男女平等的指标，有40个国家已完全消除了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