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老了

李晓

当我也渐入中年，明显感觉，而今的爸妈与那些年的爸妈有些不同了。

有天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爸想看看你，你抽时间来，你爸还想吃上次你买的零食，记得顺便买点过来。

妈说的上次，就是上个月，我在超市给他买的一包腰果。爸看电视时，就嚼上几颗腰果吃，看电视也不打瞌睡了。自从上了70岁，他看电视就爱打瞌睡。有时我看见他坐在老藤椅上打瞌睡，胸前口水湿了一片，像婴儿吃呛了奶水。有时爸会突然醒来问在一旁的妈：“刚才那鬼子死了没有？”妈回答，完了，正播广告。

那天，我办完事后慌忙去了爸妈家。一到家，爸打量着我，他还有伸手出来接的动作，如一个等待零食的孩童。我这才发现，自己是空手去的，忘了要买的腰果。

于是爸带着拂袖而去的动作，掩上了他住的那间房门，吃饭时也不出来。妈发火了，在门外骂：“老头子，你还是小孩么！”爸哆嗦着开了门，蒙住半边脸说：“这牙有点疼。”我知道他是在撒谎，他是在为刚才的小气感到不好意思。

那天吃饭时，妈把昨晚上就在炉子里炖的猪蹄儿端出来。妈知道，我就爱吃这个。爸不住往我碗里夹肉，我歉意地说：“爸，下次我一定记得给您买过来。”爸突然起身，跟我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啊！”

我鼻子一酸，爸，您养了我这么多年，而今为一包零食居然跟我说一声谢，让我好揪心。

四年前，我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爸妈在夜色掩护下，鬼鬼祟祟地來到我家。爸喘息着脱掉棉袄，里面是捆着的报纸，妈走过去小心关上窗户，报纸哗啦一声摊开，爸说：“这是8万块钱，给你买房子。”妈接嘴说，一共11张存折取的。妈说，钱昨天下午就取回了家，你爸就守着那些钱，下半夜开始一张一张地数，一夜没睡。

而今这个家，一想到有爸妈一分一分省下来的8万块钱，我常感觉墙壁也是热乎乎的。

爸快80岁了，有时感觉他早已把死亡这件事看清，死神好比不远处的一个老熟人等在那里，就差过来拍拍他的肩膀了。他还几次在我面前大大方方议论着，今后死了是埋乡下还是城郊公墓。

去年，爸生病住院，需要动一个小手术。推进手术室前，他在妈面前哭了起来，全身一直颤抖，终于对我们交了底儿，儿啊，我怕死。

后来我妈辩护说，你爸是害怕抛下我，让我在这世上太孤单。

在爸妈剩下的不多的日子里，我还能做什么，唯有多陪陪他们了，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