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哲学趣话

◎[德]海因里希·伯尔



懒惰哲学趣话

◎[德]海因里希·伯尔

欧洲西海岸的某港口泊着一条渔船，一个衣衫寒碜的人正躺在船里打盹儿。一位穿着入时的旅游者赶忙往相机里装上彩色胶卷，以便拍下这幅田园式的画面：湛蓝的天，碧绿的海翻滚着雪白的浪花，黝黑的船，红色的渔夫帽。“咔嚓”，再来一张，“咔嚓”。这清脆的、几乎怀着敌意的声音把正在打盹儿的渔夫弄醒了，他慢吞吞地支起腰，慢吞吞地伸手去摸香烟盒；烟还没有摸着，这位热情的游客就已将一包香烟递到了他的面前，虽说没有把烟塞进他嘴里，但放在了他的手里。随着第四次“咔嚓”声，打火机打着了，真是客气之至，殷勤之极。这一连串过分殷勤客气的举动，真有点莫名其妙，使人颇感困窘，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这位游客精通该国语言，于是试着通过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您今天一定会打到很多鱼的。”

渔夫摇摇头。

“听说今天天气很好呀。”

渔夫点点头。

“您不出海捕鱼？”

渔夫摇摇头，这时游客心里则感到有点抑郁了。

毫无疑问，对于这个衣衫寒碜的渔夫他是颇为关注的，并为渔夫耽误了这次出海捕鱼的机会而感到十分惋惜。

“噢，您觉得不太舒服？”

这时渔夫终于不再打哑语，开始真正说话了。“我的身体特棒，”他说，“我从来没有感到像现在这么精神过。”他站起来，伸展一下四肢，仿佛要显示一下他的体格多么像运动员，“我的身体棒极了。”

游客的表情显得越来越迷惑不解，他再也抑制不住那个像要炸开他心脏的问题了：“那您为什么不出去打鱼呢？”

回答是不假思索的、简短的：“因为今天一早已经出去打过鱼了。”

“打得多吗？”

“收获大极了，所以用不着再出去了，我的筐里有四只龙虾，还捕到二十条青花鱼……”

渔夫这时完全醒了，变得随和了，话匣子也打开了，并且宽慰地拍拍游客的肩膀。他觉得，游客脸上忧心忡忡的神情虽然有点不合时宜，但也说明他是在为自己担忧呀。

“我甚至连明天和后天的鱼都打够了，”他用这句话来宽慰这位外国人的心，“您抽支我的烟吗？”

“好，谢谢。”

两人嘴里都叼着烟卷，随即响起第五次“咔嚓”声。外国人摇着头，往船沿上坐下，放下手里的照相机。因为他现在要腾出两只手来强调他说的话。

“当然，我并不想干预您的私事，”他说，“但是请您想一想，要是您今天出海两次，三次，甚至四次，那您就可以捕到三十几条，四十多条，五六十条，甚至一百多条青花鱼……请您想一想。”

渔夫点点头。

“要是您不只是今天，”游客继续说，“而是明天、后天，每个好天气都出去捕二三次，或许四次——您知道，那情况将会怎么样？”

渔夫摇摇头。

“不出一年您就可以买辆摩托车，两年就可以再买一条船，三四年说不定就有了渔轮；有了两条船或者那条渔轮，您当然就可以捕到更多的鱼——有朝一日您会拥有两条渔轮，您就可以……”他兴奋得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您就可以建一座小冷库，也许可以盖一座熏鱼厂，随后再开一个生产各种鱼罐头的厂，您可以坐着直升飞机飞来飞去找鱼群，用无线电指挥您的渔轮作业。您可以取得捕大马哈鱼的授权，开一家活鱼饭店，无需通过中间商就直接把龙虾运往巴黎——然后……”外国人兴奋得又说不出话了。他摇摇头，内心感到无比忧虑，度假的乐趣几乎已经无影无踪，他凝视着滚滚而来的排浪，浪里鱼儿在欢快地蹦跳。“然后……”他说，但是由于激动他又语塞了。渔夫拍拍他的背，像是拍着一个吃呛了的孩子。“然后怎么样？”他轻声地问。

“然后嘛，”外国人以默默兴奋的心情说，“然后您就可以逍遥自在地坐在这里的港口，在太阳下打盹儿——还可以眺览美丽的大海。”

“我现在就这样做了，”渔夫说，“我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港口打盹儿，只是你的‘咔嚓’声把我打搅了。”

这位游客受到这番开导，便从那里走开了，心里思绪万千，浮想联翩，因为从前他也曾以为，他只要好好干一阵，有朝一日就可以不用干活了。一开始对于这位衣衫寒碜的渔夫的同情，此刻在他的心里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一丝羡慕。

孟庆蛟选自《外国散文名篇赏析》

点读

文章名为“懒惰哲学趣话”，它其实是两种人生观、两种价值取向的对话和碰撞，但丝毫没有僵硬的哲学概念和空泛的议论。作者只是平实而充满趣味地讲了一个故事：两个陌生人邂逅，闲聊、谈话的主题涉及生活态度和奋斗目标。故事情节在对话中展开，人物性格在对比中彰显，而深刻的道理也在故事的张弛之间得以体现，情节简单却意蕴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