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明和100个抗战老兵

李馨

“在他们人生快结束的时候，把他们留住——把他们的声音留下来，影像留下来，人生故事留下来。”

——黑明

2016年元月，中国国家博物馆里的开年大展“人民形象，中国精神——《100个人的战争》”，将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摄影师黑明再次带到了我们面前。2010-2015年，黑明奔赴中国抗日战争的主战场和游击区采访拍摄了当年的抗战老兵。这次实地调查，足迹遍布全国20多个省、市、自治区及香港、台湾地区和日本，走进了近200个家庭，采集了500个小时的录音，整理出50万字的访谈，拍摄了上万幅照片，为历史留存了永远难忘的记忆。“在民族和国家最需要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怀着慷慨赴死的决心，拿起刀枪，奔赴沙场，与日军浴血奋战。在长达14年的抗日战争中，他们消灭和击退了近400万凶恶的日本侵略军，并将侵略者逐出国门，用3500万人的伤亡和生命代价，捍卫了中国的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为中华民族赢得了尊严……希望通过这几年的采访、拍摄，让大家更生动、客观地认识中国人民打击日本侵略军那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同时也让这些老兵通过我的记录走进历史，并在中国人民反侵略战争和民族解放战争的史册上，留下悲壮的一笔。”

同黑明以往的专辑《走过青春》《100年的新窑子》《中国的僧人和凡人》等一样，《100个人的战争》同样经历了时间和心血的雕琢、打磨。在这样一个快节奏的时代，有了这样一个符合时代旋律的主题，形式化而讨巧的拍摄也许就足以成功了，但在黑明眼中，100才象征着完满，5年的付出才能使作品足够饱满，沉甸甸的影像和密密麻麻的文字才能撑起一个厚重的专题。

这次，依旧是擅长的表达方式——环境肖像，面对的却是全新的拍摄对象——抗战老兵。一台135相机，一部手机，两只LED灯，通过相机内置WiFi和手机APP相连，从而控制自己身后的相机快门，最大程度地减少了对拍摄对象的干扰，让他们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进入历史的长河，把那些即将为人忘记的历史重新打开。

在镜头前的这些抗战老兵，尽管垂垂老矣、风烛残年，却总是能让人看到历史、战争留在他们身上的烙印，也总能让人看到隐藏却不灭的精神火花不断进发。喧闹的城市、偏僻的农村、古老的山寨、荒凉的戈壁、庄严的军队、沧桑的眷村、孤独的海岛、幽静的古刹……黑明要做的，就是同这些老兵聊战争、聊死亡、聊爱情、聊家庭、聊国家、聊民族……数百个日日夜夜的交谈中，一段段历史伴着快门的释放逐渐显影。而除了这一次次按下的快门之外，近500个小时的录音，约50万字的访谈，成为影像之外有力的补充，将方寸瞬间无法言尽的历史，融进了这真实的字里行间。

结集出版的书籍，最终收录了100位老兵的影像和故事，但5年间黑明采访过的老兵却有近200位，他们涵盖了1931年“九一八”事变至1945年日本投降期间，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近200名共产党军人、国民革命军人和日本籍的抗战老兵，年龄大多数都在90岁至105岁之间。面对这些高龄的采访对象，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就是如何让他们接受采访，尤其是作为个人采访项目，托朋友、找关系、反复电话、亲自上门、遭拒吃闭门羹是常事。采访居住在台北的老兵徐枕时，先是电话遭拒，之后黑明按照地址亲自登门拜访，徐枕打开门看了一眼又关了门，黑明在门外磨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去。这些接受采访的抗战老兵，在5年的时间里，有1/3的人已经走完了人生之路，参加过滇缅战役的老兵罗四维更是在接受完黑明采访的第二天撒手人寰……假如没有一次次遭拒之后的坚持，不知会有多少历史还将随着老兵的逝去被掩埋、被遗忘。

5年的时间，很长，在摄影的热浪不断侵袭的当下，足以完成一个小时代、小气候的周期更迭；5年的时间，又很短，短到不足以从容地完成一个专题的采访和拍摄，尽管是抓紧时间在做，但最终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繁冗的前期联络、资料准备需要大量时间，正式拍摄前，黑明跑遍了卢沟桥、山西武乡、山东枣庄、河北冉庄、南京大屠杀博物馆、东北抗日联军纪念馆、建川博物馆等地寻找抗战的遗迹，解放军出版社去了不下几十次查找资料。采访中对老兵们所阐述的信息进行考证更需要耗费时间：“这50万字的内容，有一大半要考证。既然是真实的历史，就不能有错。老兵的生活内容可以凭他的叙述，但涉及到史实，比如哪一年、在哪里、他打过什么仗？打死过多少日本鬼子？包括部队番号、他们提到的人物的名字等等，都必须考证清楚，有时一上午的时间连一件事儿都考证不了。”而这些付出，除了为历史留存了最珍贵的资料外，也引起了社会相关部门的关注，有效地帮助了一些抗战老兵改善了现实生活状况——因为黑明拍摄的照片，谢翔龙老人在自己100岁时开始享受到了当地民政部门每月给他300元的低保待遇和老年补贴。2014年1月，深圳的民间组织关爱抗战老兵网经过审核，将他落实为抗战老兵，每月给他500元救济金。

1个展览，2本书籍，6个月案头准备，100个老兵，200个家庭，5年拍摄采访，足迹遍布20个省市，500个小时的录音，50万字……当这些倾注了时间、情感、心血的数字，连同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沉甸甸的影像，在带给观者震惊的同时，也将一个摄影师平心静气、心无旁骛地完成一个专题的路程铺陈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