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不可缺的白宫“赛场秀”

陶短房

4月30日，美国总统奥巴马在一年一度的白宫晚宴上大秀“段子手”特质，不但把包括自己在内、一干美国当红政治家挨个“黑”了一把，临了又模仿不久前刚结束自己漫长退役之旅的NBA球星科比.布莱恩特，秀了一把后者退役最后一幕时的“麦克风自由落体”动作——这个动作被一些美国传媒戏称为“向科比致敬”。

最早意识到职业体育可以成为总统“秀场”的，也同样是在棒球领域——事实上，美国现任总统公开观看的第一场职业赛事，就是一场职业棒球比赛，其历史甚至比北美四大联盟的历史更早得多。

从棒球秀说起

NBA成立于1946年，是北美四大职业联赛中不折不扣的“小字辈”，与之相比，成立于1903年的美国职业棒球大联盟（MLB）、成立于1917年的国家冰球联盟（NHL），和成立于1920年的国家美式足球联盟（NFL）都要老资格得多，因此早期的美国总统较多以棒球迷自居，因为棒球是当时公认的美国第一“高尚”运动，且讲究分工、团队，有利于在政治活动中联络感情。不过大多数自称“棒球迷”的美国总统，都会将自己母校的球队当作母队，如西奥多.罗斯福终生自称哈佛大学“深红”棒球队的拥趸，艾森豪维尔则自称阿比伦中学棒球队终身球迷（他曾在这个中学担任体育联合会 主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棒球是所谓“团队运动”、“精英运动”，非常有利于联络政、商人士间的感情。

1892年6月6日，MLB的前身之一——美国国家联盟（NL）举行一场比赛，由老牌劲旅辛辛那提红袜队客场挑战当年刚成立的新军华盛顿参议员队，当天比赛的看台上，出现了时任总统本杰明.哈里森的身影，这场比赛的结果毫无悬念，强大的红袜以7：4大胜参议员，两支参赛队后来命运迥异，红袜队后来被改称“红人”，至今仍是MLB的大热球队，而坐拥华盛顿主场的参议员队却在1900年解散，甚至未能赶上MLB的诞生（后来的参议员队是重新成立的），但对于白宫、美国职业篮球和总统“球队秀”而言，这却是个历史性的日子：这是有史以来美国现任总统首次出现在职业联赛的看台上。尽管当时既没有广播，更没有电视，但通过报纸的炒作，总统的政治形象得到不少加分，而职业联盟也从中受益匪浅——自此之后，他们说自己是“国民运动”时更加理直气壮了。

当白宫发现职业比赛的“公关秀场”特质，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1910年4月14日，MLB第八个赛季常规赛开打，华盛顿参议员队主场迎战费城运动家队，时任总统威廉姆.霍华德.塔夫脱亲临内场，为球赛开球，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美国现任总统为职业比赛开球，此后总统为MLB常规赛开球成为白宫和MLB的惯例，甚至不良于行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也不例外。也就在同一年，塔夫脱称棒球为“美国国球”，这一称呼一直沿用到今天。

此后棒球就成为白宫“赛场秀”名副其实的“第一主场”，并留下一系列嘉话。

因促成一战终战并倡导、推动国联成立，又因国联和自己理想有出入而拒绝让美国参加，被称为“理想主义总统”的伍德罗.威尔逊是公认和MLB关系最密切的美国总统：他不但是球迷，而且是货真价实的球员——作为华盛顿参议员队的注册球员在总统任期内上场11次。这些当然都是“秀”，年事已高的他不再是大学时代那个棒球好手，但通过这个“秀”他成功塑造了一个生气勃勃、平易近人、讲究团结的总统“正能量形象”。他是第一个在职业赛场秀“平民范”的美国总统，尽管当时总统有“预留票”，他本人也可以参议员队球迷身份享受免费票，但他从来都是自掏腰包；他也是第一个通过职业赛场秀“白宫私生活”，以拉近自己和选民间距离的：1915年，丧偶仅一年的他和未婚妻伊迪丝.博林一起出现在世界巡回赛的看台上，从而平息了外界对其私生活的窃窃私语，当年底他们就结婚了，“棒球场亮相”是他们首次公开出镜。威尔逊总统和许多棒球明星保持着私人关系，球星泰.柯布曾送给他一个亲笔签名的棒球，他题上“为了我的朋友泰.柯布”后一直珍藏在白宫里。有趣的是他居然是任期内违反“为MLB常规赛开球”惯例最多的总统，一共5次（1914年，众议院议长昌普.克拉克代开；1917和1920年，副总统马歇尔代开；1918年，华盛顿特区专员布朗洛代开；1919年，陆军参谋长C.佩顿代开），原因当然很无奈——一战方酣，身为武装力量统帅实在分身乏术。

富兰克林.罗斯福身有残疾，但同样非常了解“赛场秀”的意义，1942年正是珍珠港事变爆发翌年，战争形势十分严峻，他果断拍板“MLB不停摆”，理由是其能振奋国民精神，增加民众团结和鼓励必胜信念。在他的倡导下，美国电台在战时经常转播MLB比赛实况片段，这对前线战士和后方兵工厂里员工而言，都是难得的精神享受。

被许多美国人誉为“二战后最出色美国总统”的罗纳德.里根大学毕业后曾在WOC和WHO电台当过体育解说，解说项目正是棒球，最初在衣阿华州德梅因，后来去了德州的芝加哥，在那里他成为芝加哥小熊队的铁杆粉丝，并经常解说小熊队比赛。担任总统后他多次“反串”解说小熊队比赛，还因此获得过小熊队1号球衣。由他亲自解说的小熊队比赛直播，常被作为外交亲善活动的“敲门砖”公关礼物。

前面说过，总统为MLB开球是开常规赛首场，惯例是在4月，且开球地点通常是华盛顿（为特区的球队开球），但2001年小布什总统却为10月开始的“世界系列赛”亚利桑那响尾蛇队和纽约扬基队比赛开球，地点则在纽约扬基队主场。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开赛前一个月刚发生震撼全美的“9.11”，美国、尤其最大都市纽约陷入悲痛、沮丧之中，白宫认为此时此刻在纽约做一场“赛场秀”具有非同寻常的政治和社会意义，既能表现“美国社会并没因恐怖袭击而被打乱正常节奏”，也可体现“总统的无畏”，这场“赛场秀”被一些公关专家称为“最出色的白宫公关活动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最初的“常规赛总统开球秀”是在看台上做的，总统西服革履，不穿戴任何体育装具，将球扔出就算完事，即便“总统兼球员”威尔逊，在专职开球时也“作总统状”，1969年理查德.尼克松总统首次戴上棒球手套开球，2001年“世界系列赛”小布什总统首创场内开球先例，他下场时穿上扬基队运动长外套，但仍未穿戴其它装具。到了更讲究“秀场效果”的奥巴马，棒球帽、手套、标准球衣……除了还穿着西裤和皮鞋，其它方面已和看台上欢呼雀跃的球迷一般无二了——这恐怕也正是他追求的“公关效果”。

橄榄球和冰球的“秀”

严格说并不存在“美式橄榄球”这项运动——美国人从来都把它叫做“美式足球”。

说起美式足球可从来都是美国最大众化的体育运动，号称“美国春晚”的超级碗决赛是美国收视率最高的栏目，尼尔森民调“收视率最高美国电视转播TOP10”中超级碗居然占据4席，超级碗还是美国啤酒销售最多、快餐外卖量最大的文体大型活动，人们关注超级碗的程度甚至远超过关注美国总统大选。

在这种情况下白宫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秀”的机会。

小布什曾经评价美式足球“崇尚力量、对抗、团队精神和不怕牺牲的勇气，这一期都一再充分体现出美国文化的特质”，而超级碗更是凸显“美国第一”、宣扬美式爱国主义精神的最好场所。从1967年第I届（超级碗的届数用罗马字母排列）起，除了第XI届外，每一届超级碗都有专门放大的演唱美国国歌环节，被称作“最宏大的美国国歌演唱场面”。由于超级碗被公认为“流行乐手的秀场”（自1991年起演唱国歌和中场表演的都是世界顶级流行乐手和乐队），总统不便“抢戏”，加上美式足球观众覆盖面广，对总统的严格安保“不感冒”，所以照惯例美国总统是绝不会亲临观赛的（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不秀之秀”），自尼克松总统起，邀请白宫工作人员和家属一起观看超级碗电视直播，就成为白宫一项不成文但公开的“亲民传统活动”。

总统的“超级碗秀”是放在比赛结束后上演的：照惯例，超级碗冠军队全体队员都将成为总统和白宫的贵宾，受到隆重的接见和总统亲自祝贺。正如当年《洛杉矶时报》曾经评论的，既然超级碗是美国最受欢迎的大众活动，既然超级碗冠军是最无争议的“美国大众英雄”，那么白宫和总统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和“美国大众英雄”一起站在闪光灯前亮相。

前面提到，因为“秀场的不同属性”，NFL赛场是美国总统的传统“禁区”——他的位置只能在赛后，比赛时应该坐在电视机前，而非在看台上给观众“添乱”，但即便在电视机前该添的乱也照添不误：2002年1月13日下午，刚刚收拾完翌日“出差”行李、坐在电视机前看一会NFL现场直播放松的小布什因过于投入和紧张，结果在随手往嘴里塞入一块饼干后，居然被盐酥饼干卡住喉咙导致晕倒，甚至因晕倒（可是真的倒了）摔成轻伤，把白宫办公厅一干人等吓得不轻，好在有惊无险。雨过天晴后小布什表示，尽管这次够悬，但边吃零食边看NFL直播是自己的“私人乐趣”，今后说什么也不会改正的。

和MLB一样，酷爱“直播解说秀”的里根也曾把超级碗当成外交公关的敲门砖，而且这件事居然和中国有关：1986年1月27日上午，中国中央电视台1套历史性地转播了第XX届超级碗芝加哥熊队对新英格兰爱国者队的比赛，时任美国总统里根在白宫为解说开头，并在中场向中国观众致意，这是中国电视台首次转播美式足球比赛，也是白宫“超级碗秀”冲出美国走向世界的大胆尝试——但尝试并不成功，美式足球在中国电视观众中“水土不服”很快淡出。事实上这项复杂的运动从引进第一分钟就不那么顺利：转播被非常不恰当地称为“玫瑰碗”，但这非但不是超级碗的法定名称，也不是那一届的俗名，因为只有在洛杉矶玫瑰碗体育场举办的才能这样称呼，而86年那一届的比赛地是新奥尔良的路易斯安那超级巨蛋体育场。

由于美式足球对白宫“秀”的意义主要在“塑造美国英雄”和弘扬爱国主义，因此在这方面不突出的校园橄榄球往往不受白宫重视。不过亚拉巴马大学的Crimson Tide校队却是个例外：2011年4月19日他们像超级碗冠军一样获得进入白宫做客的殊荣，并向奥巴马赠送了本队的球衣和装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这个队3年内两夺全美大学生美式足球联赛冠军，在奥巴马看来已具备“秀的特质”。

然而如今如日中天的特朗普却是个公开的NFL黑：他在选战期间曾扬言“NFL越来越软蛋”。他曾经投资过一个叫USFL的美式足球联盟，并带头向法庭对NFL提出反垄断起诉，结果虽然胜诉，但法庭裁决的赔款连本带利只有3.76美元，成为轰动一时的笑话，不知他倘若当真当选，会不会旧话重提。

冰球是美国四大职业联赛中人气最差的，因此白宫的“冰球秀”几乎都发生在和另一个“冰球邻居”——把冰球当作国球的加拿大领导人之间，且还得对方捧场，其中的互动佳话，则发生在奥巴马和前加拿大总理哈珀之间。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奥巴马和哈珀当着媒体的面打赌，如果男子冰球决赛美国赢，哈珀必须送奥巴马一箱美国Yuengling啤酒，反之奥巴马必须送哈珀一箱加拿大Molson啤酒，结果加拿大队险胜，奥巴马认赌服输，让美国驻加拿大大使同时送给哈珀两箱啤酒（一箱Yuengling，一箱Molson）；2014年索契冬奥会半决赛美加再次相遇，正在墨西哥出席北美领导人峰会的一对“赌友”再次豪赌，赌注依旧，结果奥巴马又输了。哈珀事后透露，他们其实经常赌冰球，而且输得多半是奥巴马，除了2010年那次意义非凡，赢下的啤酒被送进加拿大冰球历史博物馆珍藏外，其它的都被加拿大总理办公室的人分着喝了——但每次负责当“邮差”的两国使馆都会“抽头”几瓶。有趣的是白宫发言人也会和加拿大总理府发言人打冰球赌，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白宫发言人吉布斯和加拿大总理府发言人迪米特里.苏达斯打赌，哪国女子冰球获得冠军，输家翌日就穿对方国家球衣出席白宫新闻发布会，结果吉布斯输了，只能穿着加拿大冰球队球衣出镜，不服气的他又硬是加赌男子比赛，更不幸的是他又输了。

该说说NBA了

其实NBA和白宫结缘很晚，理由很简单——作为第三大联赛，NBA曾被认为“不够秀的资格”。不过如果“有例外”还是随时可以秀的：1963年1月31日，肯尼迪就在白宫会见了三连冠的波士顿凯尔特人队，当时的媒体大肆炒作了这次“历史性会见”。

这一局面在拉里.奥布莱恩时代开始改变：他是美国职业联赛历史上曾获得官衔最高的主席，作为林登.约翰逊的老友，奥布莱恩曾在政府内担任过邮政部长，此后NBA的影响力显著提高，美国总统也开始演“NBA秀”——但还是远比不上篮球和美式足球“制度化”和普遍。

比如NBA总冠军，并非每届总冠军都有幸赴白宫做客（虽然NBA官网上的确是这么写的），而是要看总统觉得是否“有意义”，比如小布什一共当了8年总统，却只接待了4个NBA总冠军球队，2000-2002年洛杉矶湖人队3连冠，他却觉得“效益递减”而只接待了一次，相反，因为底特律活塞队夺冠符合他“草根励志”的公关构想，且便于他阐发“按正确方式打球”的、在刚刚赢得大选中推出的政治口号，2005年接待活塞时居然连对方的工作人员、家属、杂役一并请了。

总统对NBA球星如此“有个性”，NBA球星自然也会投桃报李，常常不像职棒明星那样“给面子”：“飞人”乔丹1991年拒绝邀请，未进白宫会晤老布什，而是跑去和校友打高尔夫球，其原因一说是他支持民主党，不愿给共和党总统“秀”的机会，一说他更喜欢前一任总统里根而不太买老布什的帐，而他的队友、名不见经传的克雷格.霍吉斯倒是去了，却来了个“洋上访”——穿得十分刺眼，然后在闪光灯闪耀之际递给老布什一封公开信，敦促总统“公平对待黑人”，弄得老布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NBA总冠军做客白宫安排上比较随便，通常是总冠军去华盛顿打客场时顺便安排，因此换届年常常出现总统已经换人、总冠军才有机会去白宫“玩耍”的事。照惯例总冠军队会赠送一件印有总统名字的球衣，通常是0号、1号，如果所在球队0号、1号名花有主，则会赠送01号，但2005年做客白宫的底特律活塞队却送给小布什一个4号。

相较于“程式化”的棒球、美式足球，篮球的“秀”似乎更取决于总统本人的体育癖好：和前几任总统相比，奥巴马是公认的篮球迷，因此在他任内“篮球秀”就更多一些，除了真正把在白宫接待总冠军“惯例化”外，他还在2010年公开尝试调解NBA“停摆”（尽管并没有效果，但当时有人戏言，这一招好比当年巴顿将军在路边假装帮忙修车，修好与否不重要，重要是让大家都看见将军在修车）。和以往总统“赛场秀”或竭力隐瞒所支持球队、或照惯例支持首都球队、大学母校球队、国家队不同，奥巴马是公开的湖人粉和科比粉，2010年他“不小心”在媒体面前吐真言，说“湖人队最有总冠军相”，结果当年湖人果然一路如有神助地夺取总冠军，引来不少口水。去年11月，他接受《GQ》杂志体育新闻作家比尔.西蒙斯采访，集中“秀”了一把NBA——说自己常常回顾“飞人”经典比赛录像，憧憬退休后能控股一支NBA球队，等等，“向科比致敬”于这位公认最善作秀的总统而言，不过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