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青春片中的成长命题分析
2016-05-23郭建华
郭建华
[摘要]成长命题是华语青春片中的重要主题,但不同导演对成长这一概念具有不同的理解和评判尺度。有的导演旨在表达成长时期经历的创伤性体验,有的则倾向于表现某种私密而带有真诚性的成长情感。对于华语青春片而言,不宜采用某种单一视角来分析其成长命题。事实上,由于成长在华语青春片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主线与非主线的区别,在对这一命题的阐释程度上,也可以由浅入深大致分为三类,即个体成长、人生重要命题和社会反思。
[关键词]华语青春片;主题;成长;反思
电影用语言、画面等构件来为观众传递出不同层次的信息,具有一种与观众约定俗成的表意机能和符号系统。对于同一命题,电影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和深度对其进行阐释。成长是大多数人必须经历,并且印象深刻的人生历程,而成长在生理和心理上带来的变化给人的直观感受最为明显的便是青春期,这是青少年群体从儿童迈向成人群体时必须跨越的特殊生命阶段。因此,成长命题成为华语青春片中的重要主题。[1]如,《阳光灿烂的日子》《那山那人那狗》《小武》等青春片中,无不渗透着导演对成长这一概念的不同理解以及评判尺度。有的影片旨在表达成长时期经历的创伤性体验,有的则倾向于表现某种私密而带有真诚性的成长情感。由于每一个青春个体在成长阶段表现出来的精神风貌都是社会制度、风气等相互作用的产物,因此还有导演借助青少年的成长反映出社会和历史的一角。对于华语青春片而言,不宜采用某种单一视角来分析其成长命题。事实上,由于成长在华语青春片中所扮演的角色有主线与非主线的区别,因此在对这一命题的阐释程度上也可以由浅入深大致分为三类,分别为个体成长、人生重要命题和社会反思。
一、华语青春片中的个体成长经验
人生在不同的阶段都有不同的人生体验,然而对于电影艺术而言,处于青春期的人拥有强烈的生命热情,并且愿意放纵自己的热情,而在体力与心智上又恰好介于成熟与幼稚之间。这使得青少年处于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中,常常感到困惑与迷惘,或是被禁锢于学校之中,无处释放多余的压力,无处寻求某些问题的答案,并且因为缺乏判断力而让暴力、性放纵等左右自己的行为,或是强行融入成人世界,却始终处于成人的掌控之下。正如亚历克斯·梯尔所指出的:“青春期处于儿童向成人过渡的困扰时期,他们仍被当作孩子(例如,人们认为他们太年轻,不能喝酒,不能回家太晚,也不能有性行为)而不是成年人(年龄太小,不能驾车、工作或投票)来看待,青春期的青少年越来越感到‘冲突和‘混乱,既不愿被当作孩子,又担心不能合理地免除成年人的责任。”[2]而一旦这一时期过去,人们往往会性情迥异,对自己曾经的行为或思想感到唏嘘不已,或是积淀美好的回忆,或是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可以说,这样的成长经验不仅对于个体而言是极为珍贵的,对于电影来说,也因为具有戏剧张力而有非常丰富的表现价值。
以姜文执导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为例,电影仍然有非常鲜明的时代特征。由于20世纪70年代初人们已经逐渐失去了“革命”的热情,而社会的生产生活却没有恢复到正常的秩序上,马小军等人才能够通过给自己找种种“乐子”来挥洒他们无处安放的荷尔蒙。学校停课给予他们充分的人身自由,而军队大院的出身又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使他们敢于打群架、“拍婆子”等,并且拥有一般市民家庭出身的少年人没有的见识。但是电影的叙事重心并不是时代的洪流,也不是个体在面对自由与命运等重要人生问题上的困境。电影故意弱化了“主旋律”的宏大叙事,而将视角对准了极为个体的,之前的华语青春片从来没有展现的生活细节。[3]如马小军等人在课堂上故意羞辱老师,并自己制造出万能钥匙到处溜门撬锁。而在那个人们都没什么钱的年代,闯进别人家里的马小军并不是为了财物,而是为了体验不同人的生活。并且当他在偷偷进了自己心仪的女孩米兰的家里,好奇地玩弄着别人的望远镜时,他哼起了著名电影《英雄儿女》中的《英雄赞歌》。显然这个望远镜直接勾起了他心中的英雄梦(然而现实并没有给他实现梦想的空间)。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青春期所表现出来的认知水平、情感思想、行为特征等都带有独特的年龄印记。在电影中,这些年轻人独特的行为与思想倾向也为电影人所青睐。在向成年人阶段迈进之前,人们都不可避免地要经历一段青春时期,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马小军的所作所为体现出的都是其在成长过程中暴露出来的原始野性。而马小军玩弄父母的避孕套时,他的性意识可以说还是十分朦胧的,但是当他发现自己对米兰产生了某种感情时,他焦躁不安,失魂落魄,捡起一根米兰的头发时会陷入恍惚。并且因为米兰的回家而只能躲在床底,偷窥米兰健康粗壮的、带有肉欲气息的小腿和脚,在马小军高度紧张的精神中,他潜意识中“爱欲”的意识萌生,开始了一项成长内容。而这项成长的最终完成,则是马小军在为自己的姥爷奔丧离开北京一段时间后,发现米兰已经和比自己更为成熟的刘忆苦在一起,懦弱的马小军通过一场在老莫餐厅“报仇”的幻想和一次未遂的强奸结束了他荒唐的初恋。
二、华语青春片中成长引发的人生母题思考
电影除了通过戏剧感强的叙事来吸引观众之外,还需要借助主人公的人生历程洞察生活,烛照人生。部分华语青春片将人的成长历程与诸多沉重的人生母题相联系,如人应该怎样生活(包括顺境与逆境),应该如何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生存与死亡、爱与恨、暴力与和平等引人深思的、令人焦虑的人生母题都出现在成长这一命题之下,命题借助母题而更加充实与完整,母题则依附于成长命题得以展现。
例如,在林书宇执导的《九降风》中,影片暴露出一个不为青春期所特有的矛盾,即人究竟应该如何寻找自我价值和自我存在。电影看似讲述的是一个带有流畅唯美意味的青春故事,郑希彦、林敬超等人为了分享自己的棒球爱好而聚在一起,一同上课,一同看职业棒球联赛,甚至共用一台呼机。但是这背后隐藏着一个问题:人似乎在生存中一定要寻求某个群体的认同,将自己定位在这个群体的坐标中才能意识到自我的存在。但是这个群体中的七个人实际上又不能保证完全地忠于群体,他们有着各自的个性,在“兄弟情”这一保护色之下,他们隐藏着人性的自私和懦弱。年轻人可以一起抽烟喝酒,在天台上吃便当,通过这样的行动来接近“自由”和兄弟情谊,愿意为兄弟挨揍顶罪和分享车子,却又始终保护着内心的禁区,而这所谓的兄弟情也很快随着他们的成长而分崩离析。
又如《烈日当空》《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和《青红》等则涉及死亡母题。在《烈日当空》中,人性的底线和弱点成为电影思考的内容。7个学生结成了一个看似无坚不摧的联盟,在成长的十字路口上,他们选择了每日无所事事,惹是生非,然而在一次跨年夜中他们却卷入了荒唐的、血腥暴力的打斗中,小团体的领袖抽头却悄悄溜走。过了一段时间,抽头与上次和他们打群架的人再次不期而遇,原本打算为兄弟报仇的抽头准备大干一场,然而对方的血拼和残酷的死亡却吓坏了抽头,使抽头拒绝了对方撕心裂肺的求救。人原本借助小团体中的友情来获取认可和安全感,然而这种小团体只会是人成长中的插曲,真正让抽头抵达成熟彼岸的却是斗殴、杀伤以及自己的懦弱这样的黑暗面。
三、华语青春片中成长引发的社会历史反思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乔治·赫伯特·米德曾经指出,社会中的个体与社会环境之间实际上是互为能动者和行动者的关系,换言之,人与社会是相互影响的。[4]而毫无疑问,社会对于个体的影响肯定要大于个体影响社会,在电影中也不例外。并且,电影更倾向于表现个体面对社会大环境时的弱小,展现出一种悲剧之美。华语青春片中的成长概念,由个体年龄与生理上的成长,上升到重大人生命题的思考,再前进一步便是将一个地区、族群抑或国家在发展过程中所面临的社会、历史问题编织到少数人的成长经验之中,使人们在目睹一个人的成熟过程的同时,也感慨着社会同样处于一种沧海桑田的变迁之中,故而领悟到导演在电影中传递出的更为深厚的情感内涵。
以台湾导演钮承泽执导的《艋舺》为例,整个电影的故事都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的台湾台北市一个叫作“艋舺”的古老城区中。与香港电影中经常出现的鱼龙混杂的“旺角”地区一样,艋舺成为钮承泽所挖掘出来的,表达某种台北居民生存困境与归属感的地理符号。“艋舺”的读音为“Monga”,来自当地少数民族的语言,原意指的是小船。在这个地方,绝大多数的当地人依靠乘坐小船捕鱼为生,捕捞到鱼之后顺流而下,与台北的商人进行交易,久而久之这里形成了一个繁华的码头。在这里有着狭窄的小巷,小巷的两边是鳞次栉比挂着红灯笼的商铺,由于台湾曾经有着半个世纪的日据史,艋舺也保留了殖民留下来的某些建筑,如电影中蚊子与妓女小凝相识的红灯区等。电影中主要讲述了蚊子、和尚、志龙等年轻人被卷入杀机四伏的台湾“黑道”中的故事。主人公蚊子因为一只鸡腿加入黑道之中,5个人组成了“太子帮”的那一年正好是1987年,这一年不仅对于蚊子来说是一个转折点,也是整个台湾发生重大社会变化的一年(在电影中钮承泽就故意借助报纸展示了当时的国民党第十二届三中全会以及岩湾监狱暴动)。国民党当局宣布解除“戒严”,原本的戡乱统治大为松动,人们似乎感受到了“民主”的气息,本土意识也开始抬头。
《艋舺》借助一群少年的故事,揭示出当时台湾动荡的社会局面与恶化的政治环境,年轻人的命运与时代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艋舺地区原本的高山族居民,闽南来的移民,以国民党为代表的“外省人”,还有日本殖民统治的后代等在这个地方形成一种缠杂不清的复杂关系。尤其是国民党军队子弟组成的“眷村帮”等当地的青少年黑帮,更是陷入了一种与其他帮派的血腥斗争中。《艋舺》之中便有“庙口帮”与“后壁厝”这两个由本地人组成的黑帮,里面的成员的祖先是最早一批移民到台湾省的中国人。灰狼则是典型的外省人,也就是1949年后随着国民党败退台湾那一批人的后代。尽管他们的语言一样,但是在生活习惯、文化信仰方面却颇为不同。这些黑帮恶斗撕裂着艋舺当地的族群关系,影响着黑道中帮派所默认的“秩序”,也威胁着五兄弟的友情和生活。而对于这几个年轻人来说,成长期间长期的“戒严”导致外部世界看起来又是遥远的,他们的眼界就被限制在小小的艋舺中。当太子帮不慎杀死狗仔,后壁厝的老大又死亡后,太子帮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蚊子由于不知道灰狼是自己的父亲而在成长过程中将对父亲的感情移植到了志龙父亲Geta的身上,为了替Geta报仇而与灰狼结怨,父子相残……剧中人物的命运看似只是年轻人无法分辨是非而单纯以江湖“义气”为先,但隐藏在悲剧背后的,实际上是当时的台湾势必要经过这样的阵痛才能从日本人、国民党的非正常统治中逐渐走出。
华语青春片中最为重要、生命力最为长久的命题无疑便是成长。成长意味着人生理上的不断发育和改变,同时也意味着人在精神领域,如知识积淀、价值观与人生观等方面发生的微妙变化。华语青春片在整个社会对于青少年所引领的种种“亚文化”缺乏一定宽容的今天,表达着青少年的呼声与价值追求,暴露出当前社会存在的问题,让观众意识到不仅人的成长是一个必经的、不可逆的、悲喜掺杂的过程,整个社会同样也处于一种时不时会遭遇敏感、躁动、失落的“成长”的状态中。在华语大片为了票房而不断提高投入、制造噱头的潮流中,华语青春片无疑是一阵清新之风,如果华语青春片能够形成一定的规模,拥有良好的发展环境,相信它将对国产电影建立起一个健康的、充满活力的文化格局起到积极的作用。
[参考文献]
[1]吴倩.影像青春物语——新千年以来两岸青春电影比较研究[D].重庆:西南大学,2013.
[2][美]亚历克斯·梯尔.越轨社会学[M].王海霞,等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95.
[3]李佳.浅析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中的叙事学[J].湖北经济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12).
[4]储兆瑞.乔治·赫伯特·米德[J].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198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