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寻找“集体墓穴”噩梦的出口

2016-05-21张珺

东西南北 2016年9期
关键词:穆斯塔法阿诺音乐厅

张珺

3月19日,制造了去年11月13日巴黎恐怖袭击的主谋Salah Abdeslam 在布鲁塞尔落网,这出造成了132人死亡的人间惨剧似乎也被画上了一个句点。但许多亲历过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却并不会因为凶手的落网便能回到爆炸和枪声响起前的美好生活。这些幸存者们在恐袭后苦苦寻求噩梦的出口……

41岁的设计师阿诺用记号、箭头和交叉的阴影重绘着去年巴黎恐袭夜的恐惧。这些记号分别标记着楼梯、紧急出口和舞台,中间的圆圈描绘的则是堆积着的尸体。那天晚上,他不得不从那些尸体前走过了两次。

在另一张纸上,他画出了那条L形的狭窄走廊。就是在那里,恐怖分子挟持了他和他的妻子玛丽,以及其他10名人质。他们被扣押了两个多小时——当意识到自己随时会死,那两个小时对于他们漫长得仿佛永恒。

2015年11月14日零时23分,阿诺躺在那条走廊的地板上,耳膜被持续不断的轰鸣震破,袭击者福阿德·穆罕默德·阿加德的自杀式炸弹背心的金属弹片嵌在了他的背上。巴塔克莱恩剧院遭遇恐怖袭击后,阿诺是最后一个活着离开的人质。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内脏和血泊中。该死的,我想,我还活着。”回忆起当时的恐惧,阿诺流下泪来。

这场恐怖袭击在法国民众的意识中留下了烙印。那天晚上,巴塔克莱恩——这个巴黎最古老的剧院之一,被3个手持冲锋枪、身绑自杀式炸弹的年轻人攻击,成了89名无辜者的集体墓穴。

阿诺最后在图上的矩形里加了一个小圆圈:一切都结束了,一个恐怖分子静静躺在楼梯间里。

可是一切还没有结束,三个多月后,阿诺和其他幸存者一样,每天晚上都在重温那个恐怖的噩梦。

“无论如何别看地板”

在塞纳河畔的一间咖啡馆里,《明镜周刊》记者见到了去年冲入巴塔克莱恩音乐厅的突击队员之一。对这位身着绿色棉衣、拒绝透露姓名的男人而言,关于那个夜晚的记忆就像“一场战争”,那个音乐厅仿佛一间“集体墓穴”。

那天晚上10点前后,警察局大约接到了5000个紧急热线电话,突击队员们在22点15分,赶到音乐厅外。

就在不到半小时前,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伏尔泰大道的一栋大楼前。21点42分,一条短信发到比利时:“我们到了,要开始了。”发出短信的手机在巴塔克莱恩剧院的一个垃圾桶旁边被发现,收信人不明。

21点48分,三个袭击者手持冲锋枪进入了巴塔克莱恩剧院。而在短短的27分钟后,突击队员赶到剧院时,89个人已经失去了生命。

常去听音乐会的亚历克斯·霍弗雷在第一时间看到了袭击者。攻击者冲进大楼时,他正在欣赏美国乐队死亡金属之鹰的表演。亚历克斯清晰地看到了一把高高举起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听到了第一声枪响。在那一刻,亚历克斯就知道这不是鞭炮,它不是演出的一部分,不是一个玩笑。

音乐声戛然而止,亚历克斯和旁边的观众迅速趴到地板上。因为不知道紧急出口的位置,他在舞台附近一个0.4米高的盒子里躲了两个多小时,整个人蜷缩起来,用黑布盖住头和肩膀。

躲了两个多小时之后,警方找到了这位藏匿起来的被挟持者。被警察带出去时,他被要求盯着天花板,“无论如何别看地板”。

就像《辛德勒的名单》中的场景

袭击刚开始,设计师阿诺和妻子躲在座位下,阿诺闻着火药味,听到一声声的枪响。他总是试图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玛丽一次次地将他的头按下来。

人们从他们身边爬过去,当扫射停止了大约20分钟后,阿诺和妻子跑向楼梯。楼梯上的血让地面变得滑腻,尖叫声冲击着他们的耳膜。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如果不做傻事,你们也许还能活下来。”

这个声音属于袭击者之一福阿德·穆罕默德·阿加德。

另一个袭击者伊斯马尔·奥马尔·穆斯塔法从阿加德身后走出来。“他留着一个怪异的发型,刘海完全贴在了他的额头上。”阿诺夫妇和几个人被推进了一个狭窄的走廊。从那里,阿诺清楚地看到楼下舞池里的一堆尸体。那场景让他想起了电影《辛德勒的名单》。

29岁的穆斯塔法来自巴黎郊区,他从小成长在一个由激进分子组成的环境中。那天晚上,他曾一次次地告诉阿加德,是时候毁灭这一切了。

阿加德只是摇着头。他来自法国的阿尔萨斯地区。据他的老师说,他是一个有礼貌的年轻人。阿加德曾经想成为一名警察,却被警察学院以及军队拒绝。

阿诺和妻子被迫分开,身量最高的阿诺被要求站在窗边。“一开始,我很高兴我们分开了。这将增加我们俩至少一个人生存下来的机会,我们的女儿也许不会面对只有她们自己的夜晚。但我没有真的相信我们能活下去。穆斯塔法简直疯了,他似乎刚刚吸了毒品,把武器频繁地指向我们的肋骨,和阿加德谈论着他们的哈里发。”

穆斯塔法和阿加德把人质的手机一一没收,一个手机一直在振动,“妈妈”这个词一次次地在屏幕上闪烁。

警察到来后的五十多分钟里,穆斯塔法与他们谈判了五次,双方僵持着。阿诺站在窗边,身体因过度紧张而开始疼痛。他望向窗外,发现自己的梦想公寓在街的另一头,窗帘后可以看到那家人的电视在闪着光。

凌晨12点18分,突击队员用80公斤的防护盾撞开了门。接下来,灯灭了,眩晕手榴弹在空中抽射。阿诺转过身来,看到穆斯塔法惊慌失措的脸。

根据调查的结果,阿加德一直绑着自杀性炸弹背心,不知道在最后时刻是他自己引爆,还是警方的炸弹触发了它。而穆斯塔法的炸药背心则完好无损。

当阿诺再次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断脚。他的背又热又湿,能感觉到在流血。这已经是星期六的凌晨12点23分。半小时后,他走到隔壁的院子里紧紧拥抱他的妻子。所有的人质幸存了下来。

提前在网上查好紧急出口在哪里

不过,对这些受害者来说,恐惧并没有随着恐袭而结束。

死里逃生后,路易斯要求所有的朋友不再讨论那个夜晚,也不想见到别的幸存者,她不愿以受害者的身份继续生活。

“当时我在那儿,仅此而已。”这个戴眼镜的金发女子将身子蜷缩在一张白色皮沙发中,“我告诉自己我活下来了,这太了不起了,接下来我要好好活着。”

可是不久,路易斯发现自己开始害怕圣诞树,担心恐怖分子藏身其中,她觉得那些树枝会突然变成枪支开始射击。“这是极其荒谬的,我知道。”她说。再去听音乐会时,她会提前在网上查好紧急出口在哪里。

39岁的阿卡·赫尔曼是那天晚上为数不多的知道紧急出口位置的人之一,他在巴塔克莱恩剧院做了6年保安。一开始,他认为自己不需要任何心理治疗,直到对过往车辆的恐惧让他无法在街头行走。有一次在地铁上他突然感到极度害怕,开始剧烈发抖,不得不中途下车。

心理学家说,对于经历大规模枪击事件的幸存者,往往会难以重新继续之前的生活。他们的恐怖经历太过巨大,尽管他们尽力不去触碰那段经历,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

在1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二,赫尔曼回到以前工作的地方。对面的人行道上摆满了蜡烛和鲜花。他的手机里有那天拍下的照片,音乐厅的舞台上有着数不清的白色十字架,贴在数不清的弹孔上。

阿诺也想回到音乐厅里去看看那条他和妻子差点殒命于此的L型走廊,但他的妻子说她再也不会走进那条走廊,甚至不愿意再次提及那件事。

经历了这次恐袭后,阿诺说他经常突然感到愤怒,有些时候他甚至想要报复这些恐怖分子。他想起了一位恐怖分子的话:“我不会杀他,但我想折磨他。”阿诺记起他的束手无策,想起整个音乐厅的尖叫与轰鸣,也记得恐怖分子用枪指着他的头。

每当回想起这些,阿诺会努力深呼吸,试图恢复平静。“我出生于1974年,我们这一代人对战争或苦难一无所知,只是想去听一场音乐会而已。”

隐形的恶性伤口

2016年2月16日,死亡金属之鹰乐队再次来到巴黎时,阿诺选择了留在家里陪女儿。

“我想为这场音乐会画上一个句号,这有着象征性的意义。”乐队主唱杰西·休斯说,这一次他们没有选择原址来继续——巴塔克莱恩音乐厅要在下半年才能重新开放,而是决定在巴黎市中心的奥林匹亚音乐厅演出,完成那场被枪声打断的音乐会。

路易斯、亚历克斯和阿诺的妻子都出现在这次音乐会的现场。跟他们一起参加的还有失去女儿的乔治斯·萨利纳斯。尽管乔治斯称这类“另类摇滚”并不是他的喜好,他还是带着家人和女儿的朋友来到现场,因为他称“这场音乐会对我有着别样的意义。”

据《美国之音》报道,乔治斯成立了追寻真相、帮遇难者家属向政府索赔的“Brotherhood and Truth”(手足与真相)组织,因为“我们有1000个问题,并期望得到答案”。对许多人来说,了解恐怖袭击的每一个细节,是伤口愈合过程中重要的一步。

“我知道我们无法掌握所有事实真相,但是人们想知道他们的儿子、兄弟、父亲是怎么死的,哪怕只是比现在知道的多那么一点点。”29岁的幸存者、“Brotherhood and Truth”组织成员伊曼纽尔告诉《美国之音》。

另一方面,创办人乔治斯提到:“我们还想弄清楚,年轻的法国人和比利时人为什么会杀人。是什么让这些年轻的法国人选择把枪口指向了他们的同胞?”

除了“Brotherhood and Truth”,从恐袭中逃脱出来的莫林·鲁塞尔和卡洛琳·朗格拉德也建立了一个组织“Life for Paris”。

莫林并没有在那次袭击中受伤,在接受采访时,她对法国媒体“France24”称:“我曾经认为那次事故没有影响我,因为我没有受伤。”但当她看到镜子中憔悴的脸,发现自己害怕去购物,看到街上有人拿着雨伞就以为是枪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是一个隐形的恶性伤口。”

“仅仅因为我们外在的伤痕不明显,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不意味着我们没有受到伤害。像我一样的有一千多人,我们虽然离开了那个地方,但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和以前一样了。”她在脸谱网上发了这样一条信息,浏览量很快就超过了100万次,被25000人分享。

现在,“Life for Paris”在脸谱网上的小组有超过400名成员。这些成员之间有着感激与同情,也有幸存者的内疚与不安。

“在这里,我们似乎跳脱出了人与人之间正常的障碍,坦然面对彼此的脆弱。”莫林表示:“我们想保护对方。”

莫林和卡洛琳试图把这种关联延伸到现实生活中来,他们组织了一次线下聚会,然而很多网络上表现积极的幸存者——甚至包括莫林的同伴,都表示拒绝参加。但这两位年轻的女人很淡定:“这没什么,重要的是这个组织的存在。也许这些人在一个月、或者一年后需要我们的帮助。”莫林称,“无论何时,我们都会与他们同在。”

(隋兰荐自《看世界》)

猜你喜欢

穆斯塔法阿诺音乐厅
穆斯塔法
《移居北方的时节》主人公人格结构分析
一座史诗级音乐厅的前世今生
武汉一音乐厅用激光笔照射提醒不文明观众:规范观赏礼仪
汉堡音乐厅漏水
浅谈《北迁的季节》中的“文化冲突”
天籁音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