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你见识硅谷“潜规则”
2016-05-21陈劲松
陈劲松
周四,张璐的工作从早上八点就开始了。与老牌基金Greylock的合伙人见面;九点参加工业物联网(IIoT)应用研讨会,她是发言嘉宾;十一点与一家研发无人驾驶应用的公司见面;午饭时间,还在公司开了内部会议;两点和另一个投资人会面;三点是两个电话会议;四点聊了一个医疗项目的团队;五点见另一个投资人。随后,张璐和几个行业大佬、美国PE基金和上市公司的负责人共进晚餐,晚九点又和国内一家基金通了电话。
张璐几乎每天都要忙到十点之后,才会有一些自由时间。她会在家里的小音乐室里打打架子鼓放松一下。受画家母亲的熏陶,张璐从小学画。到斯坦福大学读书后,她学习了这项新技能,她还是斯坦福游行乐队(Marching band)的架子鼓手。
在硅谷做风投是一件非常忙碌的事。旧金山湾区的统治者依然是风投基金,这个小小的区域集中了美国40%的投资基金。从惠普到苹果、雅虎、谷歌、Facebook……都是风险基金助推的成果。现在,来自中国的资金和风险投资者正在努力进入这个领域,进入这个由白人把持的世界。
三个华人组队进场
“硅谷投资基金方面的泰斗都是60岁、70岁的白人,在他们的背书和帮助下,我们才比较快地进入了这个圈子。”张璐告诉本刊。
张璐1989年出生,内蒙古人,在天津长大,本科毕业于天津大学材料工程学院,毕业后拿到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是当年斯坦福材料专业唯一一位全额奖学金获得者,因此,她在研究生阶段就要给本科生代 课。
代课生涯让张璐深刻体会到斯坦福本科生的“发散”思维,“记得有一门大一、大二的课,我给他们批卷子,真有学生在试卷上画一个漂亮的裙子或小蛋糕说,这道题我不会做,但是我送你几个蛋糕你能不能给我几分?真的,我有拍照片留证。2012年传言世界末日时,还有学生画了一棵树说,你为什么还在判卷子?世界末日要来了,你还是找一棵树爬上去救自己的命吧。”
除了学习本专业和代课,斯坦福特有的创业课程吸引了张璐。斯坦福设置了许多与创业相关的课程,这让学生们从大一开始就常年和各色投资人打照面、路演,在毕业时已经变成“老油条”。
张璐修了一门名为“Technology venture formation”的创业课。这门课程的选拔很严格,会从众多报名的学生中选出几十人,然后再进行两轮筛选——你要么有技术,要么有创业的基本构想。除了本校老师,在课程的每个阶段,还会有VC导师们指点进度。实际上,这门课程就是一个安排紧凑、严密的孵化器。在这里,张璐拿到自己的第一个专利,一项检测糖尿病的技术。在课程的最后,她以这项专利为依托成立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Acetone。
Acetone很快就被全美最大的医疗器械公司Boston scientific收购,但由于医疗产品的发明周期比较长,张璐的专利现在尚未产品化。“这类大公司收购专利一般有两个目的,把你的产品做出来,或者除掉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张璐说。在记者问到公司被收购后是否达到财务自由时,她没有正面回答,“我对钱没有特别的概念,不会特别兴奋。”离开公司后,她成为Fenox Capital的合伙人,这是一个10亿美元的大基金,主要做中后期的投资,一般一年多能翻一倍。
两年后,张璐离开Fenox Capital,并在2014年底与鲍哲楠、Homan Yue一起成立了Newgen Capital。这两个合作伙伴一位是斯坦福材料专业的终身教授,另一位是斯坦福博士。三个华人组队,开始与老牌基金同场竞 技。
摸清投资圈“潜规则”
事实上,无论在硅谷还是在国内,风险投资都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硅谷的风投家组成了一些正式和非正式的关系网,通过这些关系网维持着合作。
对一家创业公司来说,从天使轮到A轮、B轮以及Pre IPO,都是多个基金多轮接力投资完成。而对于新进的风投基金来说,如果没有合作伙伴,你的资金、投资的企业,根本就难以为继。
在硅谷的风投圈里,NEA和红杉是两个巅峰存在。他们的盘子非常大,高达几十亿美元。投资范围也非常广,其他基金都是专注于某个阶段的投资,他们可以从天使轮一直投到上市。“我们有时开玩笑说,NEA、红杉是少数几个可以靠砸钱把一家公司砸成功的基金。”张璐说。不过,由于NEA一直没有布局中国市场,其名头在国内没有红杉响。
作为硅谷食物链顶端的大型基金,他们之间存在激烈的排他竞争。NEA和Andreessen Horowitz(安德森·霍洛维茨),红杉和KPCB(凯鹏华盈)完全不投对方的项目。“要么是项目再好我也不投,要么无论如何也不让对方进来,我觉得美国人也挺有意思的,有时有点像大男孩,特别会义气用事。相比较来说,我觉得中国人在这方面更圆滑一点。”张璐告诉本刊。
这些大型基金的掌舵者——顶级投资人也都有自己的性格。NEA的资深合伙人Frank Bonsal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在技术层面有很深造诣。Bonsal是三十多家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光开董事会就占用了每天大部分时间。他表达喜欢的方式是愿意在你身上花时间——回复你的邮件,与你见面,同你聊天。“普通人之间聊天总是相互提出话题,Bonsal不是这样。如果你不说话了,他会看着你,你要一直不问,他就一直看着你。所以你去找他聊天时,要把自己的问题都想清楚。”
大基金会以自己为中心,联合几个中小基金构建一个合作圈子。“比如NEA经常说,这个项目特别好咱们一块投,我投100万,你投50万,”张璐说,他一定要领投,占大头,虽然稍微有点霸道,但至少愿意跟你合投,不会一家独吞。这种带有契约精神的合作一旦建立,他们就会严格遵守。“一次我和NEA一同看好一家创业公司,对方希望NEA能全投,不想拿我们的钱。当时我正在出差并不在场,但NEA拒绝了。”
“我们也在构建自己的圈子,大基金比较倾向和NEA还有Andreessen合作,我们是Andreessen固定的几个合作伙伴之一。此外,我们在三四个阶段与一些基金经常合作,像FESCO、TOD。”张璐说。
事实上,张璐的Newgen基金同NEA等大基金签署了正式的战略合作协议,“在硅谷,最好的项目都掌握在白人主导的大基金手里,据我了解,除了Newgen,其他的中国基金没有能做到与大基金项目共享的。”陈琛告诉本刊,他是硅谷资深媒体人,曾长期担任钛媒体驻硅谷撰稿人。
斯坦福基因
获得红杉、NEA等庞然大物的认可,是很艰难的过程,除了本身的能力和品质外,张璐的Newgen基金靠的一个捷径就是斯坦福基因。
硅谷的风投们围绕斯坦福修建了两个据点,沙丘路(Sand hill road)和大学街。由于红杉、KPCB、NEA等几个超大基金撑场,沙丘路已成为一种符号,被称为“西海岸华尔街”。最近几年,沙丘路逐渐没落,新兴资本逐渐集中在大学街上,比如风光一时的Accel Partners,张璐的Newgen也位于此处。
除了距离火车站近,大学街另外一个优势就是餐厅咖啡馆多,而沙丘路除了几栋VC所在的小矮楼,和加州其他大农村地区没什么两样。
创业者喜爱的Phrlz和Blue Bottle咖啡馆都发源于大学街。Phrlz类似于中关村的车库咖啡,扎克伯格特别喜欢这家咖啡,有一次请这家咖啡的员工去Facebook给员工做咖啡。Newgen旁边就有一家Phrlz,“每次去都会碰见很多投资圈的大佬,还有创业者,有时会连续几次碰到同一个人坐在同一个位置。” 张璐 说。
Blue Bottle的手磨咖啡非常出名,地方很大,一些办公空间紧张的创业会司常驻于此,这里还有按小时出租的会议室。Blue Bottle本身也拿到了风投,开始连锁经营。创投圈流行的咖啡馆文化就是从这两家开始。
无论是大学街还是沙丘路,之所以成为风投的中心,都是因为斯坦福这个金字招牌。要知道,硅谷这么多的风投大佬,想和他们中任何一个见面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斯坦福却有这个能力让这些人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出现,去帮助创业者。“很多人经常问我说,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跟美国的VC圈这么熟?”张璐说,“其实也是一个过程,先建立信任,再证明自己的价值。在信任这一层面上斯坦福帮了很多忙,他们在这个平台上看到我,所以有天然的信任感。”
在硅谷,斯坦福、创业、风投这几个圈子盘根错节,已经形成了一个资本、人脉和技术良性流动的生态圈,而张璐和Newgen的几个创始人都是斯坦福的毕业生。“不是刻意的斯坦福组合,因为我的主要关系网在斯坦福里。”张璐说。
斯坦福只能帮助建立信任,想在圈子里站稳脚,还要靠自己,这其中包括遵守当地圈子的规则——守诺合作。“我总是听国内的投资人说如何布局让别人接手,这在硅谷是不可能的。”张璐向本刊透露,“在国外我们也会找NEA这样的大基金来接盘,但并非布一个局骗他们,而是很早就建立起来合作关系,把好项目推荐给他们,他们就会接着去投资,一直到帮助这个公司取得成功。我总会对国内来的投资人说一点,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因为硅谷对这种事是零容忍。”
推荐好项目是Newgen与大基金建立良好合作关系的主要方式之一。大基金一般不愿意做早期项目投资,他们希望能投几千万的大项目。不过,投资就像买船票,如果早期不买票,后期很可能就进不去。所以每个大基金都要找中小基金合作,接手他们筛选出来的早期项目。“NEA认可我们筛选项目的流程、专业度及项目质量,觉得双方的合作很安全。”张璐说。几个项目下来,Newgen就走进良性循环。“我们的一期基金规模相对小一点,不到2000万美金,主要做A轮之前及少量的A轮投资。”
别忘了风水轮流转
筛选早期项目是件累人的活。作为硅谷的风投合伙人,想生存下来必须是一个工作狂,他们每天的日程安排几乎和奥巴马一样,精确到分钟。有时候不由得你不暗赞:原来美国人也可以如此加班。
每周一的上午,Newgen 团队会利用三到四个小时一块讨论正在看的项目,哪些投资、哪些砍掉,并定下未来一周或者几周的方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合伙人就要开始跟进项目。与此同时,他们还必须去拜访硅谷著名的项目导师,这些导师在硅谷人脉很广,会推荐一些优秀项目给风投。“不过我们很少去看路演项目,我们会在路演之前去孵化器拜访他们的项目导师,如果有好项目会在路演之前提前锁定。”张璐说。
在Plug and Play科技中心,Newgen的一个项目正在这里孵化,张璐用了半个小时来这里考察。科技中心就位于101高速公路的边上,距苹果总部帕洛阿托只有10分钟车程。这是一栋三层的小楼。小楼的内部全部是格子间,格子间的上方竖立着各式各样的公司名,大部分是英文,也有中文招牌,比如“西太平洋艺术中心”。格子间里人不多,大部分都在埋头敲着键盘。
这栋从内到外都很普通的小楼是谷歌搬出车库后的第一个办公室,也是硅谷最著名的孵化器之一,孵化过300多家高科技公司,包括云服务商Dropbox。
除了实地考核,公司创始人在基金圈子里的口碑也很重要。Newgen曾经遇到一个项目,和创始人聊得很好,也见过了团队全体成员,但上一轮投资者直接告诉张璐,这个创始人聊起来不错,一起合作却是噩梦,然后还举出很多例子,直接导致Newgen放弃了这个项目。硅谷创投是一个非常小的圈子,有很强的诚信机制,只要进入这个圈子,相互间的信息基本透明,国内风投圈盛行的“接盘”概念并不存在。
更有意思的是,在硅谷,创业公司与风投之间的“角色”地位会经常互换。Newgen的合伙人Homan多年前为自己的公司融资时,与一位大基金的合伙人见面,这位合伙人在硅谷有着不尊重创业者的名声。摔门进来后,这位合伙人就开始玩自己的手机。在Homan演讲了一半后,他忽然打断Homan质问:为何还在这个行业,为什么还不关门?最终双方不欢而散。
时移世易,两年前,这位合伙人开始创业,去年,他联系了张璐,希望Newgen能为自己的项目融资。“我开玩笑地对Homan说,你也可以参加这次见面,问他同样的问题,为什么还不退出这个行业?”等张璐见到这个人后,发现他的态度非常好,情商也很高,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也许创业就是一个洗礼,虽然Newgen最后并没有投资,但不是因为过节,而是他做的东西发展有点慢。”
在硅谷,拥有最终话语权的是那些好项目,但这种项目很难在台面上见到,因为都不会路演。这些有独角兽潜质的项目非常谨慎,创业者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自己在做什么,他会挑选一些优质资本进入。但无论市场涨跌,话语权转换,风投和创业者都应该保持平和的心态。“我碰到一些团队,会跟投资人发邮件说‘你今天进就进,不进就算了。”张璐说,“这种我们都不回,因为你并没有把投资人作为一个合作对象来慎重对待,要么被钱砸晕了,要么有点自信过头了。”
让美国创业团队服气
在硅谷,VC和创业公司之间是奇妙的共生关系,VC不仅要为公司提供资金、管理、法律咨询,甚至还要提醒创业者们与下一轮风投签合同时要注意的陷阱。
“我们发现很多创业者真的对基金条款非常非常没有概念。”Newgen为创业者准备了两本培训资料,第一本就是告诉创业者如何做公司——如何注册、做账、申请公司的名字、申请专利、做营销以及找合伙人等,这本资料足足有两百多页。还有一本资料就是告诉创业者如何读懂投资协议,让他们看清协议里埋伏的陷阱,比如给出去的是优先股还是普通股,最后清盘是如何清算。“早期条款还算简单,在中后期投资阶段,有时一些VC的条款设置会让它的优先权益变得非常可怕,创始人很容易就会被清洗出去。”
Newgen的投资原则是拿到5%到10%,因为早期投资人如果拿太多的话,对于公司的发展很不利,如果少于5%的话,后期大基金进来就会被稀释清洗。“大家对于投资有一个错觉,比如我现在放5万美金,第二轮估值增长十倍就能拿50万。”张璐说,“现实情况是,你占股份太少,大的基金进来后把公司估值做高,早期投资人股份会被洗出去。最后情况是大家都赚钱,就你没有赚到钱。”
摸清了各种投资规律,到目前为止,Newgen一共投了28个项目,整体估值增长6.5倍。作为年轻女性华人,张璐总是很引人注目。“前段时间Techdayhq网站的记者采访我,他非常惊讶于我的年纪,甚至觉得不可思议(incredible)。”张璐说,“他说硅谷风投合伙人的平均年纪是46岁,女性只占7%左右。”
事实上硅谷是一个比较开明的地方,“我和创业者去交流时,从来不会有人当面说,你好像很年轻,你是女性或者怎么样。”张璐告诉本刊,“但政客就不一样,我在萨克拉门托和州政府的人打交道时,他们的表情就不加掩饰:你是年轻女性?你是中国人?”
张璐手下项目的创始人也很服她,“一个国外的创始人曾经对我说过,我们那里就听璐的,璐让我们怎么做就怎么做。一个华人,能让美国创业团队这么服气,在硅谷几乎没有第二家。”陈琛告诉记者。
得益于稳健的投资策略和强大的中国背景,Newgen受到了很多有限合伙人(LP)的关注。Newgen正在启动二期基金,今年年底,这位27岁的华人女性就将掌管上亿美金的中等规模基金,成为硅谷最有影响力的那批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