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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在中国

2016-05-20丁永为

教育家 2016年9期
关键词:杜威教育

文/丁永为



杜威在中国

文/丁永为

南京老城门,和平门。当年,杜威先生在此游览时还称其为神策门

>>北京中山公园,来今雨轩

关心学术、了解教育史的人都知道杜威,但是对于杜威教授与中国的关系多数人停留在他与中国学生的层面。近百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这位蜚声世界的美国哲学家、教育家来到中国,而且一待就是两年,从最初的观光游览到讲学、参观、感悟。杜威教授的两年讲学给中国知识界乃至国家、民众带来了深远的影响,而中国之行也给杜威教授带来了变化,从对中国的认知到哲学思想尤其是教育思想,给晚年杜威乃至杜威毕生思想体系的完成都带来不可小觑的影响。

北京天安门西侧的中山公园里,有一家装满历史故事的酒楼,名叫“来今雨轩”。我做博士论文时,需要了解杜威在中国讲学期间思想的变化,读相关资料时方知,杜威先生也曾与这家酒楼有一个晌午的缘分。在1921年6月30日的午间,北京大学、北京高师、尚志学会、新学会五团体,梁启超、蔡元培、胡适、范源濂等学界名人,在此为杜威一家饯行。至此,杜威在华两年有余的讲学与考察之旅正式宣布结束。

百年前美国最负盛名的哲学家、教育家杜威

关心学术、了解教育史的人都知道杜威,但是对于杜威教授与中国的关系多数人停留在他与中国学生的层面。杜威,英文名为John Dewey,1859年生人,20世纪上半叶美国最负盛名的哲学大师、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民国时的学人习惯于用中国人的姓氏来“套译”外国人名、地名,就给先生“起了”这个名字。杜威在哲学上以“美国实用主义家族的大管家”闻名,如今不通西洋哲学史的国人很多都能张口即来的“实用主义”,其实在中国出现不过百余年。民国之后传入中国的西方学说很多,能够植根于寻常百姓口头的恐怕极少,可见杜威哲学对中国当代文化影响之深。杜威与柏格森、康德、倭坚等欧派哲学家不同,他的哲学语言平实且关照日常生活,没有生涩的概念和别扭的表达方式,哲学主题也主要是“人的问题”。

杜威特别强调哲学与教育的关联,把教育视为哲学的实验室。杜威在美国的哲学家中,是对教育兴趣最浓、最持久,而且在教育学理论与实践发展上贡献最大的。1896年由杜威一手创办的芝加哥大学附属初等学校,与有进步教育之父美誉的弗朗西斯·帕克所创办的库克县师范学校一起,成为美国20世纪上半叶影响最大的进步主义教育运动早期新学校的典范。杜威的教育著作如《学校与社会》、《我们如何思维》、《明日之学校》、《民主主义与教育》被称为指导美国20世纪初教育改革的“圣经”。特别是《民主主义与教育》,被美国教育界公认为自柏拉图、卢梭以来最为重要的教育学经典之作。在这些教育著作中,杜威提出了教育即生长、教育即生活、教育即经验的不断重组和改造,学校即社会和做中学等教育学命题。这些命题表达了杜威的教育理想,那就是使社会和学校成为每个成人、每个儿童的天赋潜能得到最为充分发展的地方。这就是说,杜威认为教育并非仅仅是学校中发生的事情,政府、企业、工厂、财团、家庭、协会、社区、农场都应为其成员提供自由思考、自由表达、平等交流、经验分享的机会,为每个人的健康成长创造更加有利的环境和条件。从这样的理想出发,杜威也是一位社会活动家。在其长达93年的生命历程中,有近50年他活跃在为女性争取受教育权和投票权,废除童工,捍卫学术自由,为工人争取平等受教育机会,为黑人争取合法权益,为受到不公正对待的苏俄流亡政治家仗义执言,创建第三政党等社会活动中。在杜威去世后,美国历史学家康马杰称赞杜威是“美国人的良心”。

缘何来到中国

享誉世界的美国大学者杜威教授来中国,既非出于事业上的既定目标,亦非践行名人学者的人生规划。实际上,杜威来华完全是个“美丽的意外”。

在1919年来华之前,杜威对中国的兴趣并不大,他当然知道有中国这个地方,但没有去中国讲学的思考。在来华之前,杜威的著作中没有讨论过中国问题,也没有引证过或讨论过中国学者的观点。杜威对中国的认识和了解在来华之前究竟有多少,这个很难讲,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所知不多,且和当时美国其他学者一样对中国存在某些误解。到了哥伦比亚大学哲学系工作之后,杜威指导过陶行知、陈鹤琴、胡适、蒋梦麟等中国学生,有可能对中国的了解增多一些,不过,这种了解还没有达到产生强烈愿望,想到中国去看一看的程度。

1919年,杜威收到自己的日本学生、其时已是日本知名企业家的小野英次郎的邀请,请杜威到东京帝国大学做系列讲座。由于杜威夫妇也需要换一换环境,休息调整,于是愉快地接受了小野的邀请。杜威夫妇在1919年2月抵达日本,之后杜威在帝国大学以哲学的改造为主题,做了一系列哲学讲座。在这些讲座中,杜威提出了以当代人的生活问题的研究为中心的哲学改造主张。这种一本正经、正襟危坐的布道,并不怎么吸引人,加之杜威哲学的民主情怀,和当时日本甚嚣尘上的军国主义氛围格格不入,杜威并不怎么受欢迎。相对而言他也不怎么喜欢日本,乃至于天皇提出要授予杜威旭日勋章时,被这位自由主义的哲学家直言拒绝。随后他收到了胡适和蒋梦麟等中国学生的邀请信。在回复胡适的信中,杜威写道:“胡适教授:我接到你的信非常欢喜。我每日总想写信把我们想到中国来游玩的事告诉你,所以接到你的信格外高兴。我们的行程还不曾十分确定,大约五月中旬可到上海,在中国可稍住几时,到七月或天热的时候我们仍旧回日本乡间住几个星期然后回美国。”

从这封信里,我们可以知道,杜威到中国来的目的是“稍住几时”,主要是游玩,而非宣扬学术思想,更没有期望能够从中国学习些什么。他仅仅是把中国作为远东之行的一站,可以说,此时此刻杜威对中国没有理智上的好奇。杜威也没有打算在中国待很久,他预期五月中旬到上海,两个月不到即返回日本,从日本回国。此时杜威完全没有预计他会在中国一再停留超过两年,以至于中国后来成为杜威除美国外居住最久的国家。

由于在日本不开心,杜威夫妇决定提前动身去中国。在4月30日下午,杜威夫妇抵达上海。此时此刻,杜威没有想到,这片他从未涉足过的土地,会影响他对社会、人性、哲学与教育的理解;也没有想到在这一古老的国度,他竟然会受到如此的礼遇和炽烈的欢迎,也不会想到此番中国之行会对中国的文化界、中国的知识分子的影响有那么大。接下来的事情,会让他越来越迷恋这个历史悠久的国家。

在中国发生的故事

1919年5月1日,杜威抵沪的第二天,上海的《民国日报》就刊登了杜威来华的消息。《民国日报》创刊于1916年1月22日,其创刊主旨是讨伐袁世凯,宣扬共和民主。同盟会的两位先驱陈其美和邵力子分别担任主编和副主编,可见这份报纸的政治性。这样一份报纸如此刊登一位美国哲学家和教育家来华消息,或许正暗示着杜威的中国之行必将有着某种超越一般学术交流的意义,它将注定杜威在中国的日子并不寻常。

这一天,杜威在胡适等人的陪同下,先是参观了申报馆(杜威对报业的兴趣由来已久,他曾在30岁时试图与人联合办报),然后到上海的纺织厂参观。纺织厂之行触动杜威情感的是,他看到工作条件十分艰苦,10来岁的童工比比皆是,这让他想起了在美国不久前才通过的禁止童工立法。这些中国孩子的美国同龄人,此时已经被法律所保护,安心地在学校里读书、唱歌和游戏。杜威被中国孩子的悲惨命运深深刺痛。在写给女儿的信中,杜威痛苦地说,美国的孩子们无法想象,中国的同龄人每天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工作十个小时以上,这是怎样的令人心疼!

1919年5月2日、5月3日,杜威在上海的江苏省教育会会场做了题为“平民主义的教育”的演讲。首次讲演大获成功。在不大的会场里,连过道里都坐满了人。这给了杜威不同的感受,所受到的欢迎似乎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也使杜威想在中国多留一会儿、更多地了解中国。当然了,杜威可能并不知道,青年人来听讲座,有的是冲着杜威来的,也有的是奔着杜威译者胡适博士来的。胡适在当时的青年人心中,是一位思想开明的领袖。

>>前排左一蒋梦麟、左三蔡元培、左四杜威

9天以后, 5月12日中华民国的创始者孙中山先生前往杜威的住所拜谒。两人非常高兴地分享了彼此对哲学史上的经典问题“知与行的关系”问题的研究成果。作为哲学家,杜威对知行关系问题的兴趣我们很好理解;那么为什么革命家孙中山会跑到杜威这里撇开世界观、价值论的大问题不谈,偏偏谈起了哲学?答案在杜威给女儿简·杜威的信中。杜威写道:“前总统孙逸仙是位哲学家,这是昨晚我在与他共进晚餐时发现的。他写了一本著作,马上就要出版。书中他指出,中国人的软弱是因为他们接受了以往一位哲学家的说法:知易行难。所以,他们不愿意行动,而得到一种完全理论性的理解却是可能的。日本人的力量正在于,他们即便在无知时也去行动,通过自己的错误进行认知。中国人由于害怕在行动中犯错误而无所作为。所以他写这本书以向人们证明,行动要比认知容易。”杜威这一段话很有趣。一方面,杜威坦承他对在这位在中国人中威名赫赫的革命家所知无多。另一方面,他充分地理解了这位政治人物谈哲学的政治目的。杜威知道,在孙中山眼里,真正有价值的问题并不是知行关系问题,而是中国革命为什么会失败,为什么封建王朝复辟只是受到中国人的围观?下野之后的孙中山或许一直在检讨政治问题在观念上的根源。通过对比日本和中国的社会转型,他得到的结论是,在对待行动与求知的态度上日中两国民众存在根本区别。

实业计划

孙中山看到,战争结束后欧美帝国主义国家为战争服务的工业设备将大批闲置无用,众多的技术人员及技术工人将面临严重的失业问题。为此,他于1919年用英文写了此书,以呼吁"国际共同发展中国实业"。

杜威对孙中山的哲学见解是否认同呢?我们知道,杜威在教育学上主张做中学(learn by doing),这种教育观点来自于哲学上行为与认知关系的判断。在杜威那里,行为与认知是统一的,它们是有机体生活经验的一体两面,不可分割。传统上,人们重视认知和心灵,而忽视行动和身体,将认知和行动分裂开来,结果造成人在经验上的片面性。在《民主主义与教育》中,杜威批评了西方哲学中知行分离传统,认为这种延承自古希腊的哲学观点,实际上与当时希腊世界的奴隶制的社会结构相关。正是因为公民无需劳动,而奴隶无需思考的社会生活环境,造成了这种哲学观点的流行。在民主的社会里,人们皆需劳动,亦需思考劳动的意义和方法,故而知行必得一体才行。至于两者孰先孰后,孰难孰易,恐怕是在不同的条件下重点的不同了。就当时知识界的普遍情形而言,人们更多强调知识而嫌恶行动,因此,杜威也一贯坚持宜让儿童有更多的活动机会,从活动中求知识。如此来看,两人的观点大致上是相同的。

而此时的孙中山先生真正关注的是如何行动。他询问杜威有无有效之法以革新中国人的落后观念?杜威回应说:改变观念,要从改变行动开始。中国有潜在的资源丰富的矿山、铁路、厂矿,充分开发和利用这些资源会减轻人们对外表和面子的顾虑,使他们逐渐关心客观的事实效果。简单地说,杜威的观点可以归纳为通过实业改造中国。在1919年8月,孙中山的《实业计划》一书问世。这部书的主要意图是宣扬通过振兴实业和工业来实现国家富强。这个观点和杜威的见解颇为一致。我们很难说杜威在孙中山的政治哲学中究竟起了何种作用,但可以肯定的是,孙中山由于得到了杜威的肯定而更加自信,坚信自己即将出版的书对未来中国之命运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至于孙中山对杜威有何影响,我们知道,正如胡适所发现的,在中国之行中,杜威发展了自己在政治和社会方面的哲学观点,这既可能是由于中国当时政治和社会正在发生的变革引发了杜威的学术兴趣,也可能是受到了中山先生的启发或肯定。不过真正的答案必是难寻了。两人相见的这一页,如果不是杜威本人记录下来,早已经湮没在风云变幻的中国文化与政治改造运动之中了。

在与孙中山见面之后的第三天,杜威由上海乘火车抵达南京,在南京待了大约两周的时间。杜威的学生郭秉林陪同杜威夫妇参观了南京夫子庙,其间杜威聆听了关于孔子言论的介绍。此行之后,杜威在很多次演讲中,都曾讨论过孔子的哲学,主要是从批判的角度去讨论孔子的学说。我们知道,批判孔子是当时正在进行的新文化运动的流行风潮。杜威是否受到了陪同他的中国学生的议论的影响,我们不得而知。

1919年5月28日,杜威离开南京,启程乘火车前往北京(当时称为北平),两日后到达。胡适等人安排杜威夫妇住在东方宾馆。随后的日子里,胡适又陪同二位游览了香山、颐和园和故宫。身在北京,杜威游玩的兴致并不浓郁。进入六月,起始于五四的北京学生运动更加激烈了。这场声势浩大且旷日持久的学生爱国运动引起了这位美国学者的极大兴趣。杜威被学生的爱国热情和全体民众对学生的声援与支持所震撼。在此前,杜威从未见过如此规模庞大的爱国主义运动,更没有见过师生们有如此的参与社会和政治、影响社会与政治改革的激情。这一切深深地触动了杜威,引起了他对自己和西方人原有的“中国”成见的反思,他心中的富有神采与生气的“中国印象”快速形成。

在给女儿的信中,杜威描述了学生痛打卖国贼、火烧赵家楼的事情。复旦大学张宝贵博士对此曾有一段颇有文采的议论:“像许多西方人一样,杜威先前也觉得中国是一个积重难返的民族,人们不但缺乏对国家的关心,更谈不上爱国热情。但是通过数个月来的观察、了解和分析,他发现事实并不如此。”他对西方媒体所报道的中国事件的真实性产生怀疑。在1919年12月发表的一篇文章中,杜威告诉西方学者,五四运动是中国国家情感和力量的突出证明,“如果还有什么地方的人对中国人爱国主义的力量和普及程度抱怀疑态度,那么这种证明就是深切而且令人信服的教训。”杜威的话听起来有些拗口,其实他是说,西方人原来以为中国是一个民族而非一个国家的观点是错误的!五四运动表明了中国人所具有的深沉的国家情感。中国不是一个没有主权的国家,不是一片任人宰割的区域,她是一个与西方国家一样拥有主权的民族国家。像杜威这样有世界声誉的学者,在国际性政论刊物上为中国说话,对西方知识界和公众了解真实的中国,产生了很好的影响。这也是胡适为什么说“杜威为中国担任了两年的辩护士和译人”的原因。

杜威对五四运动的观察和反思,使他原已处在消退中的教育信仰得到了重建。我们看到,在与孙中山的对话中,他对改造中国人落后观念的国策咨询上,未提教育一词。然而,两个月后,在一篇评论五四运动的文章中,杜威说道,“政治的发展基本上是间接的,它是科学、工业、商业和由此产生的新的人际关系和责任的结果,它萌生于教育、对大众的启蒙以及管理现代国家的知识和技能的特殊训练。”两个月前,杜威认为,改造中国的关键在于制度,在于工业和实业的引入。而两个月后,杜威认为制度固然必要,然而更加根本的是对大众的启蒙,是现代国家知识的普及。归根结底,改造中国要靠发展教育。杜威的女儿简·杜威在《杜威传》中把杜威对教育的信念的重建归功于中国之行。

那么,如何通过教育来改造中国呢?杜威认为中国教育若要发挥振奋国人、引领国人走向富强、民主的共和国,那么中国教育就需要有两场大革命。第一场大革命是实验主义。实验主义指的是把一切知识都作为行动的假设,知识并没有内在的权威,它的权威源自于它在有效行动中发挥的作用,如果它能够使行动中的问题得到令人满意的解决,它便是要被保留下来的,否则就要被抛弃。实验主义是专制、迷信、偶像崇拜、幻想的克星。只有在教育中发展以观察、推论、行动为中心的实验主义意识和方法,才能使教育真正发挥启蒙心智的作用。第二场大革命是民主主义。民主主义包含两个方面,一个是全民,二个是全面。所谓全民就是指,教育应该惠及全民,打破少数人垄断教育机会的惯例。所谓全面指的是,教育应发展每个人的每个方面的能力,反对培养片面的、单向度的人。民主主义的教育,从目标上看,包含两个方面:一是发展个性的知能,二是养成共业的习惯。发展个性的知能,指的是使每个人的理智得以自由发展,不受拘束,这是对传统的灌输方法和教师专制做法的拒绝。养成共业的习惯,指的是使每个人能够参照他人的做法,为共同体的目标一起努力。每人发挥特长,分担责任,互不替代,而能够分享利益、交流经验。杜威对中国教育改造的指导意见,即使在今天听起来仍有铿锵有力之感。

此后,杜威对中国政局的发展,以及中国知识界的文化和教育改造运动产生越来越浓厚的理智上的兴趣,这使得他将原定在七月份去日本然后回美国的计划被一拖再拖,终于延到了1921年的7月。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杜威频繁接到中国政界、军界、文化界、教育界重要人物的邀约,终日忙碌于讲演,竟不得闲,足迹遍及奉天(今沈阳)、直隶(今河北)、山西、山东、江苏、江西、湖北、湖南、浙江、福建、广东等11个省市,做哲学、教育学、政治学、伦理学等讲演不下百场。杜威的每场演讲皆有翻译,并迅速被发表到各种纸质媒体上,有些演讲还被集合成册,如杜威在北京的五次讲演被汇编为《杜威五大讲演》,该书在杜威归美之前便已重版了10次,总量达到10万册。

杜威在华的深远影响

杜威长达两年的中国之行,对中国产生了何种影响?南开大学的元青教授在《杜威与中国》一书中从思想界、教育界两个角度,运用了大量的一手文献,细致地讨论了杜威对中国的影响。受到元青教授的启发,笔者扼要谈谈杜威对中国教育界的影响。

杜威对中国教育界的影响之一,恐怕是推动了教育救国论和教育万能论的流行。教育万能论肇始于法国18世纪启蒙思想家爱尔维修。爱尔维修相信,由于人在身体感官基本上没有差别,而物质决定意识,所以造成人在观念上的差别者,并非源于神秘莫测的天赋,乃是后天教育的结果。因此,只要把教育的机会均等于天下,则天下大同可待之。杜威虽不曾提出教育救国的口号,但由于他在讲演中每提教育的重要,就容易使听众形成杜威把教育看做解决社会和国家疾患药方的印象。例如,杜威曾讲道:“教育是人类社会进化最有效的一种工具。社会的改良全靠学校。许多别的机关都不及它。例如,警察、法律、政治等等,也未始不是改良社会的东西,但它有根本的阻力,这个阻力唯有学校能够征服它。”对于当时的中国知识分子仍然以天下为己任,杜威对教育功能的信念,强化了知识分子通过发展教育治世救国的热情。影响之二是促成了平民教育运动的发生。1919年10月,北京高师部分教职员和学生联合创办了平民教育社。社员姚以齐承认,“本社之所以成立,真可谓由于受杜威学说之影响和感动。”此后,晏阳初、陶行知等人先后加入平民教育运动中,使平民教育运动成为民国时期教育界的新气象。

那么,中国之行对杜威是否产生影响呢?答案是肯定的。杜威的女儿简说,“不管杜威对中国的影响如何,杜威在中国的访问对他自己产生了深刻的和持久的影响。”张宝贵博士曾评论说,“随着自己声名的远播和逐渐老迈,杜威在来华之前创造激情已趋消退,尽管他当时尚未构造起自己的思想体系。事实说明,正是中国之行令他焕发了学术生命的青春,如果没有这次偶然的机缘,他的思想能否走向最后的成熟真的很难说。”密歇根州立大学帕瓦特教授撰文认为,中国之行后,杜威对社会与人性的关系的理解有所变化,早期伦理学中对个人本能和冲动的强调,转而让位于习性与习俗。以上种种议论,从不同角度揭示中国之行对杜威的影响。我想补充一点,那就是从杜威教育思想中国之行前后的变化看,我们可以发现,这之后杜威对由教师、科学家、知识分子组成的专家或领袖在对现存社会进行民主改造过程中的地位和角色的关心在不断增加。杜威不断地跟美国的教师们说,要有专业精神,要敢于在社会改造的事业中成为领导者,成为引领舆论潮流的先锋。尽管杜威并没有说,他的这些观点受到了中国之行中所见所闻的启发,对于熟悉杜威经历的人来说,他在看到杜威上述文字时,也能听得到五四运动中中国的师生为国家和民族未来之命运所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呼声!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江西师范大学教育研究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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