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神功

林风

正是深更半夜，一弯冷月惨淡地照着，荒山野岭间一片寂静，偶尔一只惊鸟“嘎”的一声尖叫，能将人吓出一身冷汗。

狭窄的山谷间，秦霜单身只影，脚不沾地一般向前疾行。

一般江湖上轻功高手的提纵之法，虽也能做到一苇渡江、踏雪无痕，但在这转弯甚急，且乱石遍地的山谷间疾行，起落间终不免要有急有徐，但秦霜却不然，他飘逸的身子只是如一阵悠然的清风一样，飘然向前，脚下地形的变化竟似对他毫无影响。

这是何等怪异的轻功？

偶尔山谷间的一只野兽被惊起，双眼如两只蓝宝石般，飘忽闪烁，秦霜依然视若无睹，好似即使现在天塌下来，也无法阻止他继续前行。

是的，他的时间已经很紧张了，简直就是刻不容缓！

前面已近谷口，谷口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很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而正当秦霜要飘过谷口的时候，忽然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挡在了他的面前。

“哎，站住！”

来人大喝一声，如一声惊雷。只见他膀大腰圆，一脸凶相，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钢刀，不用说，是个拦路抢劫的强盗。但能在这险峻的山谷间做强盗，显然也绝非庸手，只从他闪亮的双眼中便可以看出，此人武功着实不弱。

但面对这样一个强敌，秦霜却仍旧无动于衷，只是脑袋稍稍摇了两下，脚下的速度丝毫不减，只一眨眼间，便像一缕风一样，从黑衣强盗的脑袋上飘过。

“啊，岂有此理！俺的地盘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天不留下买路的银子，你休想全身而退！”黑衣强盗虽然对自己的刀法颇有自信，但只一眼便看出自己的轻功绝对无法和对方相比。急切间，黑衣强盗左手连挥，一捧细小的钢针如漫天花雨一般，朝秦霜的后背射去，却是连一丝风声也无！

眼看着那捧钢针几乎触到了秦霜的衣服，但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之间，一阵劲风从斜刺里吹来，竟然将钢针尽数吹偏。秦霜丝毫无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向前奔去。

江湖上练气的内功固然也不在少数，但能聚气成风，无声无息间使出，有如此威力的，却是凤毛麟角，莫非秦霜虽然年纪尚幼，却已经练成了如此厉害的内功？

到这时，黑衣强盗已有些惧意。但如果就这样将秦霜放走，终究是心有不甘。于是食指弯曲，放在唇边，一声犀利的哨音响起。只见半空之中，云天之上，忽然间一声鸟鸣，一只大鸟闪电般从天上冲下，直取谷外的秦霜。

——原来这黑衣强盗还驯养了这样一只凶猛的鹰隼。

鹰隼如离弦之箭，只一呼吸间，便已到了秦霜的身后，尖利的喙如铁钩一样，直取秦霜的后脑。双翼更是卷起一阵狂风，将秦霜裹在其中。

这一下如果被啄中了，秦霜的脑袋上不开一个洞才怪。即使被鹰隼的巨翼扫中，也非受重伤不可。可是，任谁都无法预料到的是，在这种凶险的情况下，秦霜却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就好像那鹰隼并不存在一样，只是继续向前疾驰。

而就在鹰喙几乎要挨到秦霜后脑的时候，忽然间，斜刺里又是一阵劲风吹来，且隐隐含着雷鸣之声，竟然硬生生将庞大的鹰隼吹得偏向秦霜的一侧！

扑空的鹰隼尖叫一声，重新飞上了天空，却无论如何不肯再听黑衣强盗的哨音向秦霜发动第二次攻击。这一下黑衣强盗终于预感到不妙。对危险的预警，如动物中的鹰隼，远比人类要敏锐得多。现在他几乎可以肯定，斜刺里的林间肯定隐藏着十分厉害的敌人，否则一向听话的鹰隼，绝对不会变得这样胆小！

这么想着，黑衣强盗对刚才的举动已然有些后悔，便要抽身而退！

从萌生退意到身形倒掠，黑衣强盗的应变之疾，身法之快，可说绝非寻常。可是即便如此，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听斜刺里一个英气勃勃的声音道：“黑鹰，你这几年的强盗生意想必做得不错，都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竟敢打起这个人的主意来了，如果不让你吃些苦头，只怕才是真的害了你！”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疾风卷来，黑鹰拼命往外冲，却已是力不从心，在平地上斜斜地被那股劲风拖着绕了一个圈子，然后横着被抛了出去，在地上翻了十几个滚儿才好不容易停下来，嘴一张，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已受了极重的内伤。

不过，黑鹰的眼中却是恐惧多于痛苦，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拔腿就走，好似捡了一条命一般。

与此同时，斜刺里闪出一个青色的身影，看年纪大概五十多岁，剑眉星目，举手投足间，隐隐有一代宗师的风范。这人再也不管逃走的黑鹰，只是亦步亦趋，紧跟在秦霜身后，同时低声道：

“先生，在下三天三夜尾随先生两千里之遥，替先生除去阻碍一十八处，就算没有功劳，多少总也有些苦劳吧！还请先生暂且留步！”

秦霜果然停了下来，不过却没有回头。

“先生！”青衣人见秦霜停下，显得异常激动，来到秦霜身前，深施一礼，道，“先生，我辈学武之人，以武为痴，见了高明武功，自不免要见识一番。流转神功几百年来，一直在武林中排名第一，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近几十年来却始终无人能够练成，好在现在终于有先生为继。在下枉称乾坤大侠，乾坤真气却只是排名武林第二，今次能有缘和先生相遇，还请先生能够赐教几招，老夫即使一败涂地，亦可以大慰平生了！”

“我不能和你动手！”秦霜终于第一次开口了，他的年纪虽然并不大，但嗓音却异常低沉沙哑。

“为什么？”

“不能就是不能！”

“可是——”乾坤大侠的忍耐似已到了极限，“正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老朽不才，先生如果执意不肯赐教，今日为一窥武学巅峰，便只有冒昧出手了！”

秦霜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却是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身形一闪，继续向前飘去。

“哼，岂有此理！”乾坤大侠终于发作，要强行逼秦霜动手。只见他一个疾扑，流星追月，右掌如电，夹带着一股劲风，呼啸着直取秦霜的后心。

这一次秦霜身旁再无守护之人，如果被这一招乾坤风雷神掌拍中，必将五脏俱裂，横尸荒野。

所以乾坤大侠的脸上已开始浮现出一丝笑容——名动天下的流转神功终于要重新现世了！

不！

乾坤大侠的右掌已经贴上了秦霜的后心，只需内力一吐，秦霜便横死当下，但他却好像对此视而不见，非但没有运用流转神功相抗，甚至连身法都没有任何变化——居然连一丝躲闪的意思都没有！

“啊！”乾坤大侠一惊，即将汹涌而出的乾坤真气猛然间一收，巨大的力道全都回敛自身，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怎么能亲手毁了这个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流转神功的传人！

只是，对方为什么就不能出手让自己一见呢？自己跟随他三天三夜，仅从他流转如风的身法上也能够确定，他的确已经练成了举世无匹的流转神功！

就在他呆呆的注视下，秦霜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冷冷的月光之中。

秦霜的心在滴血！

是的，没错，他的确已经练成了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流转神功，并且经过三年苦修，收集了一身震古烁今的自然之力，现在其内功之深厚，已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甘心——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身上所储的自然之力太过庞大的缘故吧，他的身体竟然也开始承受不住，这几天来，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就算自己有通天之力，也已经到了末路穷途！

——而他现在才只有十六岁！

他觉得好委屈，老天为什么在赐予他如此多的同时，又剥夺他更多！这命运是多么的可笑啊！现在想来，自己宁愿没有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即便只是仍如以前一样，在深山野岭间做一个采药为生的孩子，不也是很好吗？而那扬名江湖的雄心壮志——对了，扬名江湖，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既然现在时日无多，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实现！

所以，即使是冒着被乾坤大侠一掌打死的危险，他也没有出手！没有动用一丝一毫的内力。

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世人面前催动内力，施展流转神功的机会，应该留在明天即将举行的武林大会上！

少年时代，威震群雄，扬名天下，那样的话，就算是真的死了，也不枉活这一遭了吧！

想到这儿，秦霜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

晓月西沉，群星渐隐，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前面峰回路转，再攀上最后一个山峰，就是即将举行武林大会的通天峰了！

通天峰，顾名思义，一峰直耸入云，几可通天。按时间来算，江湖群雄想必已经于昨夜宿于峰顶，只等日出之时，便即召开武林大会。而以秦霜现在的脚程来看，应该刚刚可以在日出时赶上峰顶。

所以他仍旧不疾不缓，只是以最少的损耗，将全部身心融于天地万物之中，借助最微弱的气流的运动，催动身体前行。

山势越来越陡，如果不是身怀绝世轻功，早已寸步难行。然而，就在秦霜风一般掠过一处石壁的时候，忽然间一声惊叫，半空中跌下一个幼小的身影，在一棵横生的松枝上弹了一下之后，又飞速跌落下来。

几乎出于本能，秦霜袖袍一卷，已将半空中疾坠的孩子牢牢裹住，同时身形疾速下滑，以卸去孩子身上巨大的下坠之力。下落十几丈之后，两个人终于在一块凸出的岩石上稳住了。

再看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大概十二三岁，早已昏迷不醒。被秦霜托住之后他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之前被松枝弹的那一下，却让他受了极重的内伤。从脉象上来看，他的五脏六腑都已经有相当程度的损毁！

从这个孩子的穿着上看，该是个上山采药的苦命孩子。

现在摆在秦霜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条，抛下这个孩子，继续赶路，去武林大会，以流转神功震惊天下，然后，在荣誉的巅峰中死去！另外一条就是——救这个孩子！旁人遇到这样的情况也许无能为力，但是秦霜明白，自己修行的流转神功，练到最高境界之后，确是有起死回生之力，转移造化之功。如果现在自己把全部功力注入到这个孩子的体内，应该可以救他一条性命。

可是，自己辛辛苦苦，用生命修来的神功，就这样默默地献给这个素不相识的孩子，这样做值得吗？

秦霜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破云而出的一轮红日，心中忽然浮现出三年前的那个情景。当时，自己也是一个在深山中冒着生命危险采药以维持生计的可怜孩子，那一次，自己在一处绝壁上采药时，一不小心，跌了下去，亏得一位采药的老爷爷舍命相救，给了他一条生路，而老爷爷自己却跌下了深谷。

也正是在那一次，秦霜得逢奇遇，在一处隐秘的山洞中找到了流转神功的秘笈！

这是两个多么相似的情景啊！

秦霜少有地一笑，心中便有了选择！自己修习的是流转神功，这项神功的要旨就是顺应自然、天命，取其盈亏互补，源源不绝之理。所以，他现在该做的，就是倾听自己心灵最深处的那个声音——救这个孩子！与得到那个稍纵即逝的天下第一的声名相比，用自己的一条将死之命换这个可怜孩子的一生，显然更加值得！

时间紧迫，秦霜将两只手掌搭到这个男孩的后背上，默运神功，将自己辛苦修练流转神功而得的自然之力源源不断地输向男孩的体内！

片刻之后，男孩苍白的脸渐渐转红，而秦霜却已是气喘吁吁，虚弱不堪。最后，秦霜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倒地昏死过去！

等中午的太阳暖洋洋地将两个人唤醒的时候，双方都吃了一惊。男孩显然还记得自己遇到的凶险，能捡回一条命，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吃惊最大的显然还是秦霜。本来他为了救这个男孩，已经决意牺牲自己，只当把功力尽数输给男孩之后，自己只有必死一途。但现在，太阳暖暖地照着，自己非但没有死去，之前五脏六腑间的疼痛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大概是自己失去内力后虚弱之故吧。很快，自己伤痕累累的五脏六腑就会再次发作，取了自己的性命！

秦霜几乎已经不再对自己抱任何希望。

可是片刻之后，感觉却好像不大对！那太阳照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本来疲敝不堪、内伤严重的身体，却在慢慢地恢复着！对，就像那归海的百川一样，自己的身体正在不断地丰盈、强壮起来，五脏六腑也在慢慢地恢复、痊愈！

怎么会这样呢？

秦霜大惑不解，默默运功之后——天啊，自己的功力竟然真的又在缓缓恢复了，而且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自己的身体已经能和这股自然之力和谐相处了，再没有丝毫负赘之感！

——恍然之间，秦霜终于明白了一切。怪不得流转神功这几十年来始终难得有人练成呢。原来，练成这套武功本身并不难，难就难在真正地将这些取自天地自然的力量助人济世，而突破这一层的唯一法门就是顺应自己内心深处的善念，以慈悲之心渡人，最终渡己！

渡人渡己，这写在流转神功最后一页上的四个字，秦霜一直以为无用的四个字，却原来才是练成这项神功的最后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