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大石河
2016-05-19康胜利
文 摄 康胜利
初识大石河
文 摄 康胜利
First Met Dashi River
北京西南,是一带属太行山系的崇山峻岭,称大房山。这座山被两条东去的大河所簇拥,西是拒马河,东是大石河。在环境保护形势日益严峻的今天,拒马河已成为北京境内惟一终年不断流的河。而大石河,已经干涸30多个寒暑春秋。
这条河,发源于大山深处,曲折蜿蜒于北京房山群峰之间,一路不拒细流,两岸村落百姓无不深得她的滋润。喝着大石河的水,吃着河套里的粮,长大又沿着大石河畔走出大山步入京城,谁能说这条河不是我的母亲河。日里夜里,她仍无时无刻不流淌在我的心中。第一次看到这条河时的情景,如同昨天。
那时我大概只有五、六岁光景,当地人时兴说虚岁,可号称七、八岁。为什么记得是这个年纪,因为那时我还没到读书的年龄。我的父亲在京西矿务局房山煤矿做工,是给井下加工支架的粗活木匠。母亲没有正式工作,为贴补家用在矿上干点临时工。矿工家属的宿舍建在矿山对面的山腰上,一排排依山势盖的石板平房。房的外墙抹上石灰,白花花的挺扎眼。世世代代住着灰墙土炕的人们,或许认为这就是外国人住房的样式,就管这里叫“洋房”。
这里一排住6户,我家隔壁是许姓人家。他家男孩长我一岁,小号与其姐“白丫”对仗合辙,曰“黑蛋”。黑蛋机灵淘气,总爱找我玩。就是这个黑蛋哥,促成了我的大石河之行。夏日里的一天早上,要我跟他到山外边去玩,此提议正中下怀。山里的小孩没见识,眼前是坡,身后是山,我们常常站在门前眺望山外远方空濛之处,曾有一个大孩子说那里是北京城,不知当时大伙儿信不。反正我信了。后来才知道,那是这条河北岸的房山县河北公社。黑蛋此时要去的,正是那里。
连蹦带跳,我俩下了崎岖的山路。山脚下两山之间是一条季节性河沟,大雨成河,无雨则干。这条河沟,也是通往山外的惟一可以行车的路。那时汽车还是十分稀罕的庞然大物,这里几天也碰不上一辆卡车。说是5里地,其实是从山脚下的潘楼算起的。吃不饱肚子的小哥俩,被贪玩的冲动所支配,走得还挺带劲。两个小孩磕磕绊绊地走着,河沟两边的潘楼、下南道、杏园等村庄,不觉被我们抛在了身后。
突然后面传来大马车的声音,能坐马车了,可把我俩乐坏了。以骡马或毛驴为动力源的这种木制胶轮车,是山里边那时载货和乘人的重要交通工具,没有一定关系、地位或重大事情一般是享受不到的。大车把式就如同今天的明星大腕,被常人所仰慕乃至巴结。待车身擦身而过的瞬间,瞅准车把式没注意,我俩紧窜几步,偷偷趴在了马车后沿上。胶皮轱辘在卵石滩上上下颠簸,我感到胸部可真疼。可你觉得好玩过瘾,你就得咬牙忍着。正在得意之际,被马车把式发觉了。他粗门大嗓地呵斥让我们下去,也忒不厚道了。我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嘻皮笑脸。见轰不下我们,他便扭头抡开赶车长鞭甩来。那鞭杆是竹子的,五、六尺长,杆细,韧性强,鞭梢是牛皮编的,别说抽人,抽驴都受不了。那车把式的鞭子甩得既狠又脆,在我耳旁啪啪作响。我们只好左躲右闪,竭力周旋,生怕被这打牲口的物件接触一下,那可就不好玩了。车把式见无效又出狠招,转身猛抽牲口,想把我俩颠下去,哪那么容易!我俩对视一笑,更刺激!看快上公路了,才松手下来。
干枯的大石河
眼前,一条铺了油漆的公路沿着更高更深的峡谷蜿蜒而来,一条大河闪亮,滚滚流淌。浅些的地方露出圆圆的卵石,稍深的地方幽绿清澈。这,就是大石河。地以河岸为名,南岸“河南村”,北岸“河北村”,房山县河北人民公社政府就设在河北村。此地比我家小山沟热闹多了,人多汽车也有来往。
沿着南岸水边,我俩漫无目的地玩耍。在家串门时,曾看见一玩伴家的桌上有一玻璃鱼缸,里面有笔尖长短、黑眼圈大眼睛的银色小白鱼在游动,这让我感到很神秘。小鱼怎么吸气,不会淹死吧。那个小玩伴还告诉我,小鱼是从山外的河北捉来的。除了鱼,那里还有小虾。大人们常去那里捉鱼虾来吃。在看到这条小鱼之前,我这个山里娃从来没见过活鱼,只是夏天在矿山的蓄水池里见过身披翠绿外衣的小青蛙。这么珍贵可爱的小生灵,却要被捉来吃,山沟的小孩子当时感到这是一种多么残忍的行径。为自己活着,却不让别人活。你吃人家干嘛呀!那时在河里看没看见小鱼小虾,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但看见河中随流摆动的水草,知道草也能长在水里,让我长了见识。
走着走着,我们发现一座高大的水泥墩台,有人顺着水泥台阶上上下下。爬上去一看,是一条铁索桥伸向对岸。铁索桥两头固定在两岸的水泥墩台上,桥身是不太粗的钢丝,脚下横着木板,往下望去高高的令人眩晕,下面是湍急的河流。这桥实在简陋,比后来电影里十八勇士强渡大渡河的那座桥差远了。桥的那头,就是公社政府大院,门外冒着一口终年不竭的清泉。这一带的人,水位大时过河,打这走,那是必须的。小哥俩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桥,上去后既新奇又高兴,故意一步三摇,要那个颤悠劲儿。黑蛋更是兴奋得“冒坏”,攥住两边的钢丝扶手使劲摇晃,竟将那边过来的一位老太太吓哭了,他还嘿嘿地乐。
大石河岸
儿时的荒诞时光,早已随风而逝。这条大河由哪里来,又流向何方,我不知道,当时似乎也未曾关心。多年之后,才知道,人类生存、迁徙的历史,如同其它生灵一样,都是逐水而居的历史。
50万年前,周口店北京猿人繁衍生息在这里;距今两万年左右,山顶洞人又在这里燃起了篝火。
一位考古学家是这样描述北京猿人选择宜居之地的——“住地的北面是重叠的高山,西面和西南为低缓的群山所环绕,东南方是广大的平原,在龙骨山的东边有一条河流。”
这条河流,正是大石河。
3600多年前,还是依傍这条河,北京城市的雏形在河畔开端,“燕都”成为北京地区建城的初始。
历史已成过往。如今的大石河,水道干涸、旧时风光荡然无存,就像一位被榨干乳汁血汗、形容枯槁的母亲,在默默注视着岸边蝗虫般嗡嗡作响的车流,以及脚步嘈杂的人群。
何以致此,窃以为三分在天,七分在人。多年来,为了填满无厌的欲望,短视又急功近利的我们,毫无顾忌地索取资源。大河水用得干涸了,就把手伸到河床之下,抽采地下水。企图换来了金山银山,却付出了毁灭青山绿水的代价。
古老而辉煌的大石河,欲哭无泪。
滚滚河流,连同我们的童年,永远地去了!
我,真想活在过去的时光里。
康胜利,中国作家协会会员。2 0 0 4年获国务院西气东输领导小组命名的先进个人称号,同年获中华铁人文学奖。2 0 0 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研究生院。著有《石油师人——转折》(长篇纪实文学),《遥远的回声》 (报告文学集)等,《浴火布尔甘》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选入中学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