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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节选批读

2016-05-18王泰浩

新作文·初中版 2016年5期
关键词:特蕾昆德拉托马斯

王泰浩

【作者介绍】

米兰·昆德拉(Milan Kundera,1929年4月1日生),捷克裔法国作家。童年时代,他学过作曲,受过良好的音乐熏陶和教育。少年时代,开始广泛阅读世界文艺名著。青年时代,写过诗和剧本,画过画,做过音乐并从事过电影教学。总之,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曾在艺术领域里四处摸索,试图找到我的方向”。

1984年,昆德拉发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是他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小说以编年史的风格描述捷克人在“布拉格之春”改革运动期间及被苏军占领时期适应生活和人际关系的种种困境。

昆德拉善于以反讽手法,用幽默的语调描绘人类境况。他的作品表面轻松,实质沉重;表面随意,实质精致;表面通俗,实质深邃而又机智,充满了人生智慧。正因如此,在世界许多国家,一次又一次地掀起了“昆德拉热”。

【作品简介】

《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分为“轻与重“灵与肉“不解之词”“灵与肉”“轻与重”“伟大的进军”“卡列宁的微笑”七个部分。本书描述了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时期,普通知识分子命运多舛的复杂故事。小说描写了托马斯与特蕾莎、萨比娜之间的感情生活。

【作品赏析】

……

特蕾莎和她的牛群向前走着,她赶着它们往前走,时不时地得对着一头呵斥几声,因为这些小母牛很调皮,常离群去田野里乱跑。卡列宁走在她身边,它这样日复一日地跟她放牛已经两个年头了。平时,它对母牛十分严厉,叫着追赶它们,训它们(上帝任命它管理牛群,它为此感到骄傲),很开心。可是今天,它步履艰难,用三只脚跳着走,另一条腿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每隔两分钟,特蕾莎就俯下身去抚摩它的背。自手术后,两周已过去了,可是肿瘤显然未被控制住,卡列宁的病情在恶化。

走到半路,特蕾莎和卡列宁遇到一位女邻居,她脚穿橡胶靴,正往牛栏走去。邻居停下步子,问道:“您的狗怎么啦?腿好像瘸了!”特蕾莎回答道:“它脚上长了个瘤子。它没救了。”她感到自己的嗓子哽住了,再也说不出话来。邻居一见特蕾莎落泪,几乎要生气了:“我的上帝,您总不至于为一条狗落泪吧?”她说这话并非出自恶意,其实她很善良,她这么说是为了安慰特蕾莎。对于这一点,特蕾莎很清楚,因为她来该村已经住了不少时日了,她知道,这儿的农民爱他们的兔子如同她爱卡列宁一样。他们舍不得杀死一只兔子,宁愿同它们一起挨饿。可是,邻居的话还是让她觉得不舒服,她并没有反驳,只回答说“我知道”,便急忙转过身,继续赶路了。她感到自己对卡列宁的爱是唯一的。她凄凉地微微一笑,想到必须隐藏这份感情,且带着更强烈的妒意,仿佛不得不隐瞒某个不忠的行为。因为爱上一条狗是件不光彩的事。要是女邻居知道她欺骗了托马斯,准会以同谋似的神情,乐呵呵地在她背上拍上一掌!

于是,特蕾莎赶着牛群继续向前走着,看见它们彼此蹭着背,特蕾莎心想这些牲畜真是可爱极了。这群牛性情温和,从不耍坏,有时表现得快乐而幼稚,简直就像那些假装是十四岁少女的五十开外的胖女人。它们嬉戏的时候,尤其令人感动不已。特蕾莎深情地注视着它们,心想(两年来,这一念头始终不可抵挡地萦绕着她):人类就像寄生于人体的绦虫那样,靠母牛寄生:他们像蚂蝗紧盯着母牛的乳房。人类是母牛的寄生虫,这也许是非人类从他们的动物学角度给人类下的定义。

从这个定义,我们可以看出其简单的讽刺意味,并以宽容的态度一笑了之。可特蕾莎对此很认真,她走上了一条滑坡:这些想法十分危险,使她远离人类。《创世纪》里已经写得清清楚楚:上帝派了人类去统治动物。但我们可以解释说,上帝只是借给人类这一权利。人类不是地球的拥有者而只是管理者,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只是在管理地球。笛卡尔的观点更过分,他认为人类是“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同时他也绝对否认动物有灵魂,这两者之中,无疑存在着深刻的逻辑性。按照他的观点,人类是所有者和主人,动物只是机器人,是台有生命的机器,即machina animata。动物痛苦时喊叫,那不是悲吟,不过是一台运转不正常的机器发出的咯吱声。当马车的车轮嘎吱作响时,这不意味着马车有什么痛苦,而是没有上油的缘故。必须以这种方式来解释动物的呻吟,不应为一只在实验室里被活活解剖的狗哀叹。

牛在草地吃草,特蕾莎坐在一个树墩上,卡列宁头靠在她膝上躺在她身边。特蕾莎想起十二年前在报上读到的一则只有两行字的短讯,说的是在俄罗斯的一座城市里,所有的狗都被杀光了。这则小消息似乎无关紧要,也不显眼,却使特蕾莎第一次感到那个邻近的大国很恐怖。

……

我的眼前始终浮现着特蕾莎坐在树墩上的情景,她抚摸着卡列宁的头,想着人类的失败。与此同时,另一画面在我脑海里出现:尼采正从都灵的一家旅店出来。他看见门口有一匹马,车夫正用鞭子在抽打。尼采走到马跟前,不顾眼前的车夫,一把抱住马的脖子,大声哭泣起来。

这是一八八九年的事,尼采早已离去,他也一样,远离了人类。换言之,他的精神病就是在那一刻发作的。而我认为,这件事赋予他的行为以深刻的意义。尼采是去为笛卡尔向马道歉的。就在他为马而悲痛的瞬间,他的精神受到了刺激(他因而与人类彻底决裂)。

我喜欢的就是这个尼采,我也同样喜欢特蕾莎,那个抚摸着躺在她膝头、得了不治之症的狗的头的姑娘。我看见他俩并肩走着:他们离开了人类的道路,而人类,“大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在这条路上继续向前走。

……

与人相比,狗几乎没有什么特权,但它倒是有一项值得重视:它不受法律的制约,可以享受安乐死。动物有权无痛苦地死亡。卡列宁现在只能用三只脚走路,待在一个角落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它呻吟着。特蕾莎和托马斯意见一致:他们没有权利让卡列宁无谓地受罪。可是,在这个原则上达成的一致意见并没有使他们摆脱烦恼,因为实在说不准:怎么知道它的痛苦什么时候是无谓的?怎么确定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必要再活下去?

托马斯要是没当过医生就好了,那么他就可以躲在一个第三者的后面,去找个兽医,请他给卡列宁打上一针。

亲自担任死神的角色,是何等残酷!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托马斯都坚决说他决不会亲手给卡列宁打针,说他会叫兽医来的。可是他最终明白了:他可以让卡列宁享受任何人都得不到的一种特权,即在所爱之人的注目下让死神悄悄降临。

卡列宁呻吟了整整一夜。早上,托马斯对它进行了诊断,然后对特蕾莎说:“不必再等了。”

他俩马上就要上工了。特蕾莎去屋里找卡列宁。在这之前,它一直漠然地躺着(甚至几分钟前托马斯给它做检查时,它都没有注意到什么),可这时,当它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抬起头,看着特蕾莎。

特蕾莎无法承受这目光,她感到恐惧。它从未以这种眼神看过托马斯,只对特蕾莎这样,但眼光从未像今天这么急切。那不是绝望或忧伤的眼光。眼中流露出让人不能承受的、令人心悸的信任感。这是一种渴望问个明白的眼神。卡列宁用了整整一生等待特蕾莎的回答,此刻,它(比以往还更为急切)要特蕾莎明白,它一直都在等着她把真相告诉它(因为对它来说,所有来自于特蕾莎的都是真理,比如特蕾莎叫它“坐下!”或“躺倒!”,这些都是真理,卡列宁与之结为一体,并赋予其生活以某种意义)。

这一令人心悸的信任眼光是短暂的,很快,卡列宁就把头靠脚上,特蕾莎知道再也不会有人像这样看她了。

他们从不给卡列宁甜食吃,不过几天前,特蕾莎买了几板巧克力。她剥开锡纸,把巧克力掰成碎块,放在卡列宁嘴边。她还放了一碗水,这样,它独自在家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缺了。可是,它刚刚投向特蕾莎的那种目光,似乎把自己累着了。尽管嘴边都是巧克力块,它仍未抬头。

特蕾莎跪倒在它身旁,将它抱起。卡列宁动作缓慢地嗅了嗅她,吃力地舔了她一两下。她闭上眼眸接受卡列宁的这种爱抚,仿佛要把这永远印在记忆里。她转过头,想让卡列宁再舔她的另一边脸颊。

接着,特蕾莎必须出去放牛了,午饭后才回到家。托马斯还没回来,卡列宁始终躺着,身边是一块块巧克力。听见特蕾莎走过来,它头也没抬一下。那条病腿肿肿的,肿瘤扩散到了另一个部位。腿毛上有淡淡的一滴红(不像是血)。

跟早晨一样,特蕾莎又跪倒在卡列宁身边。她用一只胳膊挽着它,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她听见了咚咚的敲门声。“大夫,大夫!是梅菲斯突和合作社主席来了!”特蕾莎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她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她又听见了一声喊叫:“大夫,猪来看您了。”然后是一阵沉默。

过了半个钟头,托马斯回来了。他一声不吭,径直朝厨房走去,准备针剂。他回到房间时,特蕾莎正站着,卡列宁动了动,想站起来。看见托马斯,它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尾巴。

“瞧!它还在微笑呢。”特蕾莎说。

她是用哀求的语气说这句话的,似乎想以此请求托马斯再缓一缓,不过她没再坚持。

……

(注:梅菲斯突是卡列宁的朋友,是只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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