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干净的岛国
2016-05-18余治平
余治平
对于日本,许多中国人的心情是非常复杂的,想说爱你不容易,想说恨你也不尽然。秦砖汉瓦、唐风宋韵,漂洋过海浸染了整个日本文化,日本人的根在中国,日本就像一个从中国分家出去的孩子;倭寇侵扰,甲午风云、卢沟晓月,数百年来历史上结下的仇雠,远不止一次,想赖都赖不掉;林林总总制作精良的日货,早已渗透进当今中国人的现实生活,想抵制也抵制不住……于是,仅在中国人内部,几乎从来就不乏仇日、憎日、反日的,也更有亲日、爱日、哈日的,甚至在某一个中国人的身上,如黄遵宪、梁启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也经常交织、扭结在一起。
2015年底,我应邀到日本讲学之余,从南到北先后考察和游览了福冈市、北九州市(小仓区、门司区),山口县的下关市、萩市,最后一站是东京。尽管时间很短,走马观花,浮光掠影,但却了解到了一个远非坐在家里想象中的日本。感触颇多,于耳目,于心魂,皆有不小震撼。
没有异味的卫生间
厕所的干净程度,往往就是一个国家或地区的文明程度。一个女人,干不干净、整不整洁,别看她的脸蛋,而要看她的卫生间。
飞机降落福冈机场,一下飞机还没顾得上通关,我就带着一种好奇心,试探性地上了一趟日本洗手间。果然,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没有一点异味,更不用说臭味了,也无水迹,更无痰迹。在德国、法国,在美国和加拿大,我都亲眼看见过,只要成批的中国游客去过的公共洗手间,瞬间就变脏变臭,走不进人,以至于一些西方国家不得不贴出中文提示:“请上前一步”“文明如厕”等。作为国人,这一点说起来真是害臊不已。至于国内的许多公共厕所、卫生间,更不敢恭维。
我在北九州、东京所下榻的宾馆,都不是什么豪华大酒店,而属于那种经济型的小酒店,空间安排得非常紧凑,虽然面积不大,但很精致,很温馨,十分干净。房间、卫生间都很小。房间里就是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桌子上可以放一台小电视机,从门口进房间的过道是很窄的那种。
而卫生间里就是一个浴缸,一个洗脸盆,浴缸跟洗脸盆合用一个冷热水龙头。浴缸显得很深,适合日本人泡澡的习惯,沿口肯定高于膝盖,给人一种特别安全的感觉,你就放心洗澡,绝对不会跌倒的,水也不会溅出来。花洒流水细而密,既不会浪费水,冲在身上也很舒服。果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啊!
一位中国留学生住在日本人家里,她说,他们家卫生间里都不允许出现水滴、头发。她每次洗过澡后,都得认真擦台盆、浴缸,跪在地上捡头发,一丝不苟,一点都不敢马虎。
日本的马桶盖都是电子化的,相当普及,从南到北的卫生间几乎都用了这种标准配置。位于福冈的日本东陶机械株式会社上世纪80年代研制的电子马桶盖让人不禁感叹如厕后的清洁还真是一种享受。低端一点的具有“后侧洗净”“前侧洗净”(女士专用)、“强度调节”三种功能。稍微高档一点的则加上“垫圈加热”、“除臭模式”功能。有一些商场还有更高级的智慧马桶,操作面板上竟然有38个按钮,一个个按过去也得半个小时。专为儿童、月事妇女准备的马桶圈还有许多你想不到的功能。
日本女子如厕平均冲水次数在2.5次,第一次是为了掩盖嘘嘘的声音,完全属于浪费水流。为此,东陶公司在1988年专门研制出一种叫“音姬”的终极神器,合上马桶盖就能放出美妙的音乐来,以免女士“天籁外泄”。
没法扔的垃圾
走在我们国内许多城市的大街上,当你闻到一股臭味的时候基本就可以判断前方哪里应该有垃圾箱了。
垃圾箱越脏,倒垃圾的人就越不愿意接近,垃圾散乱的范围面积也就越大。
日本的垃圾桶很干净,有许多都是透明的,你可以看到里面装的是什么。北九州、东京、福冈街头的警察、义工时常趴在垃圾桶上写文书什么的。
在日本扔垃圾是十分有讲究的,还得动动脑筋,分类很细,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可燃的,不可燃的;玻璃的,厨余的……许多中国人到日本生活、学习,第一件事情就是学会扔垃圾。在日本丢垃圾的教育早在幼儿园就开始了。推行垃圾分类的制度,日本政府用了12年的时间,上升到改造国民性的高度,因而成为世界上资源再利用程度最好的国家。许多垃圾回收点写着这样的标语:“混装是废物、分类是资源。”
初次来日本,因为不懂垃圾分类的方法,感觉许多地方,包括著名的旅游景点在内,都找不到垃圾箱,极不方便。在山口县的荻市,我喝完一听柚子茶,空的易拉罐实在找不到地方扔,不知道怎么处理,上洗手间的时候就随手放在洗手池的台盆边上,以为总会有保洁员来收的。同上洗手间的一位中国留学生朋友出来时则悄悄地把那个易拉罐给带出了,而且他拿着易拉罐的右手是背在身后面的,生怕被我看到而不好意思。这让我不由得一阵羞愧。后来发现,他们每个自动售货机旁都有专门回收瓶罐的垃圾桶。
在东京浅草寺,我喝完了两听热饮,空瓶实在找不到垃圾桶,问街边的警察,也说周围没有垃圾桶,就只有放在自己的包里,一直背到晚上回宾馆才放进垃圾桶。听中国留学生说,很多日本人去郊外公园野餐、烧烤、观赏什么的,都自备了各种垃圾袋,把垃圾、餐余都带回家才丢掉,绝不会发生一片狼藉的场面。
吐不满的“李鸿章痰盂”
12月1日上午,我到门司对面的下关春帆楼旁,参观了1895年《中日马关条约》的签订地,现存“日清讲和纪念馆”。梁启超说,这是中国人的“伤心地”,大清国割掉了台湾,还赔款两亿三千万两白银。“马关条约”在日本方面一向称为“日清下关条约”。当年日方签字代表是内阁总理大臣伊藤博文。参加谈判的还有中方的钦差全权大臣、李鸿章的儿子李经方,头等参赞官马建中,日方的全权办理大臣陆奥宗光。
谈判桌的四角,放着四个圆柱形的青蓝瓷器,高约50公分,直径大概足足有40公分。游客都不知道这玩意什么用途,有人还以为是用来存放礼品的呢。据介绍,那是专门为李鸿章放的痰盂。李鸿章这个人喜欢到处吐痰,日本方面就为他专门准备了痰盂,但又觉得只为他放一个,很丑,似乎在嘲弄他,于是就四个角各放一个吧。
我在日本六天,从南到北,内内外外,没看到一个人随地吐痰,也没看到一处痰迹。难道日本人就不吐痰吗?非也。日本人也要吐痰的,但按照他们的习惯,都用手帕或纸巾包起来,带回家再洗或再扔。而问题的另一面则是,有痰也是健康的原因。日本国民的健康水平提高了,呼吸道炎症的概率就低,这样,喉咙里淤痰的可能性也就当然大大减少了。
印象日本人
1、精干。在日本,你看到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基本上都不胖,那是身材精瘦。而精干是指一种简捷、干练、有力的做事风格和精神状态。人一胖就臃肿,一臃肿就懒得做事,懒得活动。这是规律,不关乎道德品格。日本人在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都对准你,一定不会心不在焉,也不会语焉不详,更不会旁及他人或他事。回答你的问题,都能够触及要害,不会游移跑题,不会拖泥带水而漫无边际胡扯一通。中国人在日本时间长了,也被他们同化了,我所接触到的中国学者、留学生,他们居住日本都在15年以上,所以看上去也都如日本人那般干练、清爽。
2、精致。产自日本的工业品、生活用品都非常讲究,体积无论大小,做工都相当细致,一点都不马虎。粗糙,绝对不是日本产品的风格。同样做汽车,也许日本人的动力系统、钢结构不如德国、美国,但日本车的内饰、可操控性无疑是最好的。精工表的准确度丝毫不比瑞士表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2007年我在国内市场上买的一个松下剃须刀,竟然用了8年,至今还在“服役”。在日本六天,我用过的水龙头为什么都不溅水呢?洗澡时的水温为什么没有出现过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呢?中国人为什么不远千里要跑到日本去抢购他们的电饭煲、马桶盖?这都是有原因的。
3、神足。从南到北,我看到的日本人在大街上,走路都跟一阵风似的。没看到一个懒散在街头的人,即便有人在街角站着抽烟,也表情严肃、凝重。日本人连他们休息的样子也没有放松到哪里去,似乎都能够呈现出一种内在化了的风格和品位,让你不敢轻易藐视和低估。商店里的营业员、饭店里的服务员都是带着满腔的热情上班的。明治维新已过去140多年,今天整个日本的民族精神虽然不再亢奋、高昂,但还仍保持着一种向上、有力、富有朝气的状态。
4、有型。因为饮食结构健康、合理,日本男人长得都比较有线条,没有胖得变形。高仓健的脸就是一张标准的国脸,久居日本的许多中国人,远远望去就有高仓健的那种冷酷。在日本,即使是上了年纪的人,脸上也有棱有角,轮廓分明,秩序井然;头发尽管少了点、白了点,但仍然一丝不苟,没有一点头屑。
日本人的酷,不是装出来的。还记得那首《北国之春》的歌吗?里面有一句歌词是“家兄酷似老父亲,一对沉默寡言人”。在北九州大学校园里,在大街上,在地铁里,在餐厅里,无论哪里,我一次也没有看到哪个男人高声喧哗、口若悬河。在日本,沉默是金。
5、敬业。说起日本人的敬业精神,真让人颇多赞叹。在日本的商场、餐厅、酒店,我们在每一个服务员面前,几乎都能找到“做上帝”的感觉。日本六天,我看到的情况是,几乎每个人做事都很认真,每个人都在用心做事,应付、马虎、敷衍的那种人暂时还没遇到。有板有眼,比较靠谱,这是日本人留给我的深刻印象。我到北九州大学,研究支持课负责教学科研的秘书境裕子小姐早已把相关档案、讲师谢礼、旅程费用准备妥当,一一交付于我,礼貌而客气。演讲之前,她与别人一起接待听众、整理会场、放置投影仪、连结PPT、提供饮料等。我演讲一小时四十分钟,她始终默默地站在教室的后墙前,观察教室里的动静,好像一直都处于随时应急的状态。在日本城乡的饭店,遇到的每一个服务员都很认真,尽管语言不通,但他们都显得相当有耐心,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很认真,有招呼就有响应,你绝对不会感觉到他们在应付你了事。
6、礼节。日本人很讲究礼节,见面招呼、送客出门、分手道别、谦让致谢……几乎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环节都有详尽的礼仪规定,严谨而繁杂,就连一个最简单的寒暄,都要求投入足够的表情、用语、姿势、态度。日本人的鞠躬礼,真诚不殆,几乎已经成为日本整个民族的文明符号。而这些原先恰恰也都来自唐宋中国。在日本的中国留学生们一个个也都彬彬有礼得很,我相信他们在去日本留学之前一定不会都是这样频繁地点头、鞠躬、谦让、克己复礼。
各位,大家一定好奇,你这么长的文字,都用来“表扬”日本了,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呢?请看下篇。
(作者系上海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