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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点

2016-05-18

最推理 2016年4期
关键词:伊万诺夫盖伊尼特

前情提要(见总第136期)

玛利亚跟随罗杰来到了伊万诺夫·妥耶夫的实验室,在实验室中玛利亚看到了一个被冰冻着的男人,男人的前胸有一颗跳动着的心脏;盖伊循着从鹦鹉号“狼外婆”那儿获得的线索来到了罗杰家,也看到了一个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的无心男人。

第二章

23.

盖伊藏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这扇铁门,觉得这里才是魔鬼的门。

因为有了具体的时间和方向,昨天晚上通话之后不到两小时,彼得就传来消息:吉莉安不在家的那十天,的确是在为一场审讯做翻译。

审讯不是在国安局总部进行的。因为被审讯的对象极为神秘,为了保证绝对保密和安全,那人没有被关押在国安局,而是被关押在另外的地方。彼得黑进国安局网络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吉莉安被送往的地址。但是,谁是被审讯的人,审讯的内容是什么,彼得就没法再查到了。

按照彼得提供的地址,盖伊找到了这里。

铁门是铸铁雕花。在大门中间,铸有一个小孩模样的天使。天使合拢双手和双翅,表情悲伤。常年的雨水将铁门和天使打磨出了锈绿。尤其是在天使的脸颊上,两条泪痕极为明显。盖伊不由得想,魔鬼也曾是天使,一个走上歧路的堕落天使。

铁门后,一条细长小径通往一个山丘。山丘上,参差不齐地长着些绿树。在绿树之间,密密麻麻地竖立着一排排墓碑。墓碑之后的山丘顶端,一座两层楼的细窄砖房依稀可见。吉莉安就是被送到了这里。

盖伊不可能直接进入这片墓地。他开车假装路过,看到墓地周围布满监控摄像头。没有任何可以偷偷潜入的机会。最后,他将车子停在山丘对面的小山上,整个人潜伏在野草和灌木丛中,用望远镜仔细观察。

他发现,墓地其实被分成了内外两个部分。外围是普通区域,时不时有家属进去凭吊。而内围,也就是铁门之内,根本看不见人影。奇怪的是,连国安局的特工也看不到。不过,在小楼外,紧贴着通往小楼的石头阶梯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的车窗玻璃是黑色的,看不到里面。

盖伊伏在灌木中,耐心等待机会。他一动不动盯着对面,却总觉得还有个人,躲在某个地方偷偷窥视他。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无法描述的第六感。他转头向四处看了看。除了正前方不远处的墓地小山外,周围都是更矮的山丘,没有人。

山丘上,一指高的小草挤挤挨挨,长得密密麻麻,如同覆盖了一条厚厚的土耳其地毯。这里是最高点,盖伊又掩藏在灌木之中,没有人能看得到他。可是,被人窥视的感觉就像小虫子一样咬噬着他,一点点的,有点麻酥,有点恐怖……

他抖了抖身体,抖掉全身泛起的鸡皮疙瘩,把注意力集中在对面的房子上,耐心等待……

24.

地下室里,婕尼特盯着纸条上的字,困惑地说:“时间是去年?!这怎么可能啊?伊万诺夫·妥耶夫是在1960年死亡的。他怎么可能在那个时候写下去年的时间?难道他能够看到未来,预示未来?”

玛利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婕尼特和罗杰。她清楚得很,这两个人还有很多东西隐瞒着自己。如此庞大的实验室,隐藏着无数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那些地方黑暗无光,常年积满灰尘,全是秘密。不过,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完全说实话吗。终于,她还是忍不住问:“难道,伊万诺夫曾经研究过时间旅行?”

婕尼特猛地看了一眼玛利亚。玛利亚以为她要揶揄她不愧是科幻小说编辑,谁知却听见罗杰说:“是的,他曾经研究过。时间旅行这个概念,不只是存在于科幻小说中。对于任何科学家来说,追随时间永远是一个美好的梦。坦诚地说,伊万诺夫研究过,不过,他失败了。原因很简单,在那个年代,伊万诺夫有理论,却没有条件进行实际操作。”

玛利亚记得风衣人曾经质问过伊万诺夫,艾菲斯贝娜和原点在哪里。也许,伊万诺夫并没有失败。玛利亚犹豫了一下,接着问:“他有什么理论?”

“这……”罗杰似乎不想说。

“好吧,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如咱们都说实话,我先说,其实,在告诉你们我看到幻象的时候,我没有完全说实话。”玛利亚说。她看到婕尼特飞快地瞟了罗杰一眼,眼中全是不满。

“你现在还有机会。”罗杰说。

“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们,你们也必须把你们知道的,一字不留地告诉我。”玛利亚说,她看见罗杰还在犹豫,就又说,“政府的人在抓我,你们也搅进来了。如果我们不互相帮助,谁也逃不过这一关。”

罗杰点点头:“好吧,你先说。”

玛利亚说:“风衣人想从伊万诺夫那里找到一个叫艾菲斯贝娜的女人,还有一个叫‘原点的东西。”

“啊!”婕尼特低声惊叫了一声。

玛利亚看了一眼婕尼特,收回目光,对罗杰说:“该你了。”

罗杰的眼里也全是惊讶:“玛利亚,你怎么不早说?”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你们究竟是谁,怎么敢说?而且就连现在,你们对我也都还有防备。看起来,你们知道谁是艾菲斯贝娜,什么是原点?”

罗杰点了点头:“是的,我们知道。现在,我就告诉你一切。”

25.

时间≥一年半之前

古老的豪华住宅里,俄国将军注视着那两个美国人护送着铁箱匆匆离去,鄙视地笑了笑。俄国情报机构已经用尽了手段,都没能从铁箱里的东西那挖到什么。对于俄国来说,美国人同意用来交换的东西才更有现实意义。信息共享?哈哈,一群傻瓜。将军得意地拍了拍美国人给他的手提箱,快步离开老宅,坐进自己的专车。

两个半小时之后,将军再次出现在了海边,亲自提着手提箱踏上了一艘中型船。

军舰甲板上早有几个军官站在寒风中等待。他们立正,严肃敬礼。将军点点头,走入驾驶舱,说出一个坐标。这个坐标只有将军一个人知道。

两个小时后,船到达将军指定的水域。茫茫大海无边无际,寒冷的海风吹拂着海面,海水都被冻成了白色。军官簇拥在将军身边,忽然感到脚下颠簸震动,海水翻涌。他们看到,大海的表面泛起白色浪花,浪花有自己的圆心,就像一朵逐渐上升盛开的白色菊花。

在花朵中心,慢慢浮起一个黑点,黑点渐渐浮出水面,是一艘潜水艇。

船接近潜水艇,边缘伸出一米宽的铁桥,搭在潜水艇顶端。

潜水艇顶端的舱门打开,两名军官依次爬出。他们站在湿漉漉的潜水艇顶端,遥望着船,对着将军的方向敬礼。将军等铁桥搭稳,便提着手提箱,走过铁桥,走上潜水艇。船上没有任何军官跟来。他们都没有这个资格和权限。其中一名军官看到了潜艇编号,悄悄倒吸一口寒气。在他的记忆里,这艘潜艇早就失踪几十年了。

将军和等在那里的两名军官一起,走下潜水艇。

潜艇里满是从四面八方压过来的憋闷和压抑。

将军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房间。两名军官停下脚步,背对门,面向走廊。将军输入密码打开了房间大门。这个密码在全俄罗斯,只有他和总统两个人知道。将军跨进房间,关上了门。

房间的气温不高,将军嘴里呼出的热气很快在空中凝成白雾。房间里空无一物,除了正中间的铁桌。铁桌四个脚固定在地板上,上面也同样用螺丝固定了一个五十厘米宽,八十厘米长的铁箱。

铁箱是黑色的,竖着摆放。

将军走过去,像打开一本直立的书一样,打开铁箱。

尽管早已知道铁箱里是什么,但每次亲眼见到,他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在铁箱正中,竖立着一个金色的立体三角形。三角形是金属做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在三角形的每一个面上,都刻有繁琐的图案。在三角形顶端,有一个圆柱体。圆柱体中间是中空的,但在圆柱体下端和三角体尖顶衔接的那个点上,有一个圆圆的小凸起。

小凸起明澈透亮,像一点水滴,从圆柱体底部冒出来,又像一颗从三角体尖顶处长出来的透明水痘。

将军看着这颗水痘,心跳加快。可不要小看了这颗水痘,它是一枚威力比一颗核弹头还要大的液态炸药。这一直是俄罗斯的秘密。这个炸药的发明人,名叫伊万诺夫·妥耶夫。

可惜,他在发明炸药后就叛逃了,并没有留下任何文件。俄罗斯只知道它威力强大,与制造相关的秘密已经被伊万诺夫带走了。

这颗液态炸药还不算伊万诺夫留下的威力最大的东西。他把炸药安放在三角体上,是为了保护三角体里的东西。那里面,是伊万诺夫更重要的研究成果。狡猾的伊万诺夫研制出了生物密码,并把密码藏在他的眼球上。如果不把眼球放到圆柱体里,任何人擅自打开这个三角体,炸弹都会爆炸。为了避免炸弹爆炸,这个三角体一直被藏在这艘潜艇中,在公海上飘荡了几十年。

现在,是解开秘密的时候了。只要得到这个秘密,俄罗斯就向终极秘密迈近了一步。

将军镇定下来,把美国人交给他的那只铁箱放到桌子上。他打开铁箱。铁箱里挂着一把钳子,钳子旁边,是一个冷冻液瓶。瓶中,放着一只眼球。

伊万诺夫研究的成果,就要被揭开面纱了。

26.

罗杰镇定了一下,说:“伊万诺夫的研究范围很广,其中一项的确就是时光旅行。艾菲斯贝娜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台机器。”

“机器?时光旅行的机器?”玛利亚问。

罗杰说:“我们也是这么猜测的。艾菲斯贝娜用的是传说中的名字,是一个两个头分别向两个方向捕猎的怪兽。”

“两个方向分别代表过去和将来。”玛利亚说。

“是的,我们猜这就是伊万诺夫给这个机器取名为艾菲斯贝娜的原因。”

“风衣人是在寻找这台机器。”

“对。”

“既然伊万诺夫留下写有去年时间的字条,难道是说这台机器的研制成功了,他可以在时间里穿梭?”玛利亚说,心里有些害怕。时间旅行虽然听起来美妙,但在她看来,那是一件会带来灾难的东西。如果人可以在时间里任意行走,那么今天的事情就无法决定明天的归宿,历史只会变成暂时的、不断被修改的记载,这样一来,时间无意义,所有的事情都将变得无意义。

谁知罗杰摇了摇头:“他也许只成功了一半。”

“你这话什么意思?”玛利亚问。

“如果他可以在时间里任意穿梭,那么他绝不会等待杀手来挖走他的眼睛。”

“你是说,他只能看到未来和过去,而不能旅行?”

“是的。而且他还不能看到全部,只能看到时间线轴上的几个点。如果他全能看到的话,他应该会躲开风衣人的。”

玛利亚点点头:“那么,原点呢?那是什么?”

罗杰摇了摇头:“这是伊万诺夫的另一项研究。但具体内容是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关于原点的所有资料,都被伊万诺夫在离开俄国前烧毁了。”

玛利亚忽然想起来,她被罗杰“劫持”的时候,罗杰给她看过一段视频,急忙说:“罗杰,你还记得你给我看过一段机场监控视频吗?有个男人让约翰不要出书。那个人就叫盖伊·阿达姆斯。”

罗杰眼睛一亮,点点头。纸条上吉莉安和盖伊都是一个姓氏,而“阿达姆斯”并不是一个普通姓氏。他们之间应该有联系。罗杰要婕尼特立刻去查一查。

婕尼特打开电脑上网,不一会儿,她就查到这个吉莉安和盖伊之间的关系:“这个叫吉莉安·阿达姆斯的人,就是盖伊的妻子。她是一名为国安局效力的英俄翻译,去年忽然失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盖伊就是和她一起失踪的。”

“难道他们夫妻俩掌握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玛利亚问。

罗杰点头说:“非常有可能。婕尼特,吉莉安最后一次进行翻译是什么时候?”

婕尼特敲打键盘,速度飞快,指头像在键盘上跳舞。玛利亚奇怪地看着,问罗杰:“婕尼特怎么查得到这些消息?”

罗杰说:“婕尼特擅长黑客网络。”

几分钟后,婕尼特又发出一声惊呼:“吉莉安最后一次的工作记录是去年8月15号到25号!”

“又是伊万诺夫字条上的日期!”玛利亚吃惊地说,“看来我们找对了方向。你能查出她在那天做了什么吗?”

婕尼特查找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查不到,恐怕还得动用其他渠道。”

一阵沉默之后,玛利亚问:“这一切太奇怪了。罗杰,难道你爷爷当年就是一时头脑发热才决定投巨资开设这个实验室?任何事情都有源头,罗杰,你爷爷当年,为什么要开这个试验室?”

罗杰看了看婕尼特。婕尼特的表情再明显不过了。她用目光警告罗杰:不要告诉玛利亚,我们不信任玛利亚。

罗杰用说服婕尼特的语气对玛利亚说:“玛利亚,你是对的,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会平白无故地发生。死亡杀手找到我,说你是一切的关键,政府还有人在抓你,也证明了你和此事有关。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在我爷爷身上,发生了什么,促使他开设了这个实验室,让他的儿子以及后辈,永远都被他的愿望牢牢套住,囚禁在探索幕后真相的牢笼里。”

罗杰看了看婕尼特。婕尼特把目光移向旁边的砖墙,既不赞同,也不反对。罗杰又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的爷爷,曾经服役当过空军。”罗杰说着,走向一个竖在墙角的文件柜。他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个棕色纸盒,吹掉盒盖上的灰尘放到玛利亚面前,打开。

纸盒里有不少杂物。玛利亚一眼就看见了一个军功章。

罗杰说:“在上个世纪冷战开始之前,我爷爷曾经接到过一个任务。当时美国军方收到情报,一艘苏联军舰正在接近美国海域附近的公海。爷爷接到的任务就是前往那片公海,进行侦查。”

罗杰继续说:“当时,和我爷爷一同执行任务的,还有另外一名侦察兵。他们接近了那片水域,成功地找到了那艘军舰,接着,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什么事情?”玛利亚问。

罗杰从盒子里拿出几张照片。这些照片是黑白的,边角已经泛黄,看来是被小心保存了很多年。

照片上分别有三个男人。一张照片里是一个头发灰白,留着长长胡须的老人,他好像很久没有理发了;另一张里的人倒是十分年轻英俊,长相和罗杰有几分相似,不过,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疲倦。

玛利亚认出了第三张照片里的人,不禁小声叫道:“伊万诺夫·妥耶夫!”

“对,是他。”罗杰指着第三张照片上的男子说,“这个人就是伊万诺夫·妥耶夫。我爷爷是冒着巨大的危险才从军队里弄到这些照片的。”

玛利亚迷惑地看着罗杰。罗杰指着第二张照片里的年轻人说:“这个人,就是我爷爷,保罗·艾伯特。这张照片是他在那次执行任务后回来照的。”

接着,罗杰又指向第一张照片:“这张照片里的男子,一眼看上去恐怕有六、七十岁了吧?”

玛利亚懵懂地点了点头。

罗杰说:“他是和我爷爷一起出发的侦查员。当时,他就坐在我爷爷驾驶的侦察机上。他那时候和我爷爷一个年纪——都是二十四岁。”

“什么?!”玛利亚瞪大了眼睛,“可是,他们看起来决然不同!”

“是啊,”罗杰说,“他们上飞机的时候,还都是年轻人。但是,当他们俩完成任务返回基地的时候,就完全变了。我爷爷依然年轻,而他的同伴,却一下子衰老了四、五十岁。”

“这……”玛利亚简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什么才是最可怕的?”

“那以后不久,我爷爷签署了保密协定,离开了军队。时间一年年过去了,我爷爷身边的亲人朋友都在慢慢老去,而他,却一点也没老。时间似乎在他身上停滞了。直到他去世,他都年轻依旧。到了后来,为了避免众人的怀疑,他开始隐居。所以,就连美国军方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所以,为了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爷爷就开设了这个实验室?”

罗杰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这还不是唯一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

“我爷爷他们上飞机的时候,只有他和另一名侦查员两个人。可是,当他们返航时,飞机上却坐着三个人。他们在途中根本没有降落过,一直都在空中。这第三个人,就是伊万诺夫·妥耶夫。”

27.

时间≥一年半之前

将军的手有些颤抖。他是一个喜欢拿枪的人,他的手在战场上曾经杀敌无数,在办公室里曾经签署过无数死刑命令,但这时候,这双手却在颤抖。一旦打开了这个三角体,俄国将是世界最强国,将没有人能与之对抗。

他用左手握住右手手臂,才稳住颤抖,拿起了钳子。他从冷冻液中夹起眼球,轻轻挪到圆柱体上方。他能听到自己紧张而粗重的呼吸。

他把眼球悬于圆柱体上方。圆柱体上没有任何标志说明该怎样摆放眼球。眼球上的瞳孔应该是面对自己呢,还是朝下对准炸弹?会不会一旦摆错就引发了炸弹?

“妈的,伊万诺夫。”将军暗自骂了一句。

将军拿着钳子,舞弄着方向。他不敢太过于用力,怕夹得太紧捏碎了眼球,可谁知指头一抖,眼球掉落在圆柱体中。

将军屏住呼吸,等待爆炸。

三秒后,一切都好,没有爆炸,只是三角体并没有打开。

难道美国人使了诈?用来交换的是别人的眼球?但如果眼球是假的,那么应该有爆炸啊?就在将军疑惑的时候,三角体的正面打开了。

秘密就在其中。

在三角体中间,有一个小玻璃瓶,里面放着一个小纸卷。

天大的秘密就这么一点儿?

将军搓搓手,拿出小瓶,撬开上面的瓶塞。他听到“嘶嘶”的响声,好像从瓶子里冒出了什么气体。但将军没在意,他将瓶子倒过来,抖出里面的纸卷。

他拉开纸卷,脸上露出笑容……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大滴的汗珠泉水一样从皮肤下往外涌……他看着纸卷上的字,大笑不止,笑声在封闭的房间里四处撞击……

纸卷上写着一个名字:布洛茨基。在名字下,伊万诺夫还画了一张小丑的笑脸。

这是所有的谜底。而这个谜底,他刚刚用作交换,交给了美国人。

将军大笑。他的笑并不是出于自己的错误,而是源自小瓶子里的气体。刚才,将军没听错,他在开瓶子的时候,的确有气体流出。那是笑气。

将军捏着纸卷,愤怒地大笑不止……他的笑声穿透房间铁门,让守在门口的两名军官面面相觑;他的笑声穿过走廊,在潜水艇里回荡……

28.

盖伊·阿达姆斯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黑色的小蠓虫被他身上的热气吸引,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为了避免弄出动静,他只好忍受着,最难过的时候,就使劲用嘴吹吹。没有风。太阳燃烧着,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盖伊全身上下,像上次在停车场被汽油淋湿时一样,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的,黏糊糊的。

在被调到五十一区工作之前,盖伊曾经当过兵,比这还恶劣的环境,他都经历过,都能忍受。现在,倒是有一种感觉,让他越来越感到奇怪,几乎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就是那奇怪的窥视。就像一个人开车,总觉得后视镜里有一双眼睛,一直默默盯住你。

他抬头查看四周,可除了静默的山丘和无语的墓碑,还是什么人影也看不到。

墓地内圈的砖房,整整一天都没动静。一楼和二楼的窗户,从内部被涂成了黑色,根本无法看到任何东西。直到傍晚天擦黑,盖伊才看到,山坡那头,一辆黑色殡仪车朝着墓地缓缓靠近。

殡仪车顺着山路蜿蜒穿行。傍晚的光线配合着轿车的速度,如同默契的舞者合着音乐,一点点旋转飘远淡下去。黑暗仿佛海水涨潮,从山间树后,渐渐漫涨上来,淹过道路、灌木,淹没一个个墓碑、一座座山丘。

当整个世界浸入一片漆黑的时候,殡仪车穿过墓地外围,停到了内围的铁门前。盖伊的望远镜有夜视功能,看到的场景此时就只有黑色和绿色。轿车停在门口,却没有人拉下车窗。车子停了几秒后,忽然,从铁门顶端的天使眼睛里,射出两道亮光。光芒像扫描器,将车子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接着,铁门打开。

盖伊将望远镜稍稍抬高,找到山丘上的砖房。砖房门打开了,走出两个大汉。他们一边走,一边对着耳麦说话。盖伊一看两人的衣着和身手,就知道他们是国安局特工。

两名特工在台阶上等着。殡仪车开近,停靠在台阶边。从车上先下来一个男子,紧接着,又下来一个人。两人从车里抬下一个很大的箱子。

这是干什么?

抬箱子的特工向台阶上的特工点点头,进了屋。盖伊觉得这是一个机会,立刻从草地上爬起来。趴了整整一天,盖伊觉得全身的筋骨都要断了。他忍住酸痛,猫着腰,迅速跑下山丘。

盖伊的判断没错。三十分钟后,那辆殡仪车又驶出了铁门。就在铁门打开的一瞬间,盖伊悄悄潜入墓园内部。

进入铁门后,盖伊掩入草丛之中。墓园内部的保安系统和他预料的一模一样。所有的监控探头都按国安局定的规矩安置,没有例外。其中有两款监控设备,还是五十一区监督研制的。盖伊对它们的操纵了如指掌。避开它们,就像在超市里自由漫步。很快,他顺利到达砖楼。

刚才出来的特工此时已经回到屋内。砖楼大门口赫然安装着两个监控摄像头。

盖伊从衣兜里拿出一个打火机大小的金属盒。在从彼得那里得到地址后,盖伊在出发前就做了充分准备。这个打火机是一个汽车遥控装置。他按下一个按钮,那辆停在砖楼前的轿车的喇叭忽然高声鸣叫起来。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名特工冲了出来。他狐疑地看看四周,然后打开车门。车灯亮了,车里什么人也没有,喇叭却大声响个不停。特工皱了皱眉,听到耳机里传来愤怒的命令,便急忙钻进车子。他坐在驾驶座上,调试着喇叭音量,忽然,车灯熄了。

在砖楼内的一个房间里,另一名特工正坐在监视屏前。他看见车灯忽然熄了,感觉有些不妙,急忙喊到:“喂,你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一连喊了两声,听到对方的麦克风传来几声闷响。奇怪了?他刚站起身,拿起摆在桌上的枪,就听到耳麦里传来同事的声音:“没事。车子出了点毛病。”随即,他看到,车灯亮了,喇叭声也灭了。

“吓了我一跳。”他说。他听出对方的声音有点异样,但麦克风里有摩擦声,效果不是太好,对方的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他想也许是信号差的缘故,就没在意。

监视屏幕上,车内的特工下了车,一边低头关车门,一边抬起右手挥了挥,并且做了一个准确的手势暗号:一切正常。

监控器前的特工松了口气。屏幕上,车门在被关上的瞬间,车内的灯也熄灭了。

盖伊打完手势,关上车门后,依然微微低着头,走上砖楼台阶,走进大门。

刚才,他就躲在车子的另一边。等那名特工坐进车后,他用遥控器关掉了车灯。接着,他爬进车厢,用准备好的麻醉枪击中对方的脖颈,并且用最快的速度换上对方的衣裤。此时,他就是一名在砖楼内执勤的特工。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大门后千万不要有人。否则,他的伪装,马上就会被拆穿。

他走进大门。两扇门在他身后慢慢关闭。

还好,里面既没有人,也没有灯,黑魆魆的。

盖伊向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伙计,你怎么啦?”盖伊耳机里传来监控视频前同事的声音。他知道,那人正通过摄像头看着他。

盖伊只好硬着头皮,故意制造出断断续续的声效说:“我觉得应该去看看那个人。”

紧接着,盖伊听到对方说:“不用了。我这里什么都能看到,那人一切都好。”

盖伊说:“还是再仔细看看才好,反正也不费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说的也对,我给你开门。”监控视频前的特工一边说,一边按下一个按键。

在盖伊的右边,发出一阵机械声。一扇门打开了。门前亮起一盏小灯。盖伊走到光晕里,对着大厅角落的摄像又打了一个“谢谢”的手势。监控视屏前的特工笑了笑,说了声“不客气”。

盖伊走进那扇门。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道。路面光滑。他一路往前,速度不快不慢。走道两边依次安有摄像头。走廊底端,只有一扇门。门很普通,是一道橡木门,上面有一个圆球形的黄色金属把手。

盖伊一边走过去,一边迅速寻找门上的高端防御设施。可是,除了那个金属把手以外,他什么也没看到。他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把手上,轻轻一扭,门开了。

门内,是一个很小的隔间。隔间底部,有一面玻璃墙。玻璃后面,是一间牢房。牢房里的床上,坐着一个男人。盖伊只能看到他的侧面。盖伊进门的时候,他一动不动。盖伊明白,那是一块防弹单向玻璃。牢房里的人看不到外面。

在单向玻璃前,摆着书桌。桌子上,有一个话筒和一个扩音器。玻璃旁边,连接着一扇门。是那种银行金库使用的门。门上有密码按键开关。门的中间,有一个小槽,用来传递食物。

牢房里有一个马桶和一个盥洗水龙头。四面墙壁和地板都是钢铁铸就。

这个人究竟是谁,值得用这样的牢房?

就在盖伊以为里面的人看不见自己的时候,那人缓缓转过头来……

盖伊看到,这个人和罗杰家里蓝色液体里的无心人,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他们是双胞胎?!

盖伊惊讶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发现他和无心人还是有些区别的。无心人虽然没有眼珠,但整个眼睛都是白的。而这个人的眼睛虽然也没有眼珠,眼睛却是红的,不是因为疲倦而布满血丝的那种红,而是像打翻了的红色墨水,浸染了整个眼眶,闪闪发亮,就像两团燃烧的炭火。他转过来,眯起眼睛,鼻孔使劲嗅着。

盖伊感觉他就像一头失明的怪兽,仅凭嗅觉生存。他站起来,走到玻璃墙前。他耸动着鼻翼,已经感受到了盖伊的到来。

“你是新来的。”他说。他说的是俄语,盖伊能够听懂。盖伊曾经因为某个特殊任务,需要学习俄语。他就是在学习俄语的时候认识妻子吉莉安的。

盖伊从口袋里拿出两副耳机,自己戴上一副,把另一副通过牢门上的槽口塞进去。他打开话筒,用俄语说:“是的。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盖伊的耳机里传来监控室里特工的声音:“嘿,伙计,你怎么能和他说话?你怎么会说俄语?你到底是谁?”

盖伊顾不上了,一边自己戴上耳机,一边对牢房里的人说:“快!你快戴上耳机。”

牢房里的人露出一个笑容,用鼻子寻找方向,摩挲着走到槽口,摸到耳机,塞入耳朵。盖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东西,按下上面的按钮。

房间里仍旧十分安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而坐在监控视频前的那名特工,此时已经拿枪跑到了大厅里。忽然,他的耳朵里传来一阵尖锐的高频鸣叫。他捂住耳朵,痛苦地蹲了下去,不到五秒,就倒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了。

砖楼里其他地方的特工,此时都听到了刺耳的鸣叫,全都在不到五秒的时间里,晕了过去。

盖伊使用的,是一个高频设备。这也是五十一区研发的战略武器。盖伊离开五十一区前,带走了几套。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盖伊又等了三十秒,确定整栋砖楼里没有任何醒着的特工后,才关掉高频发射器,取下耳塞,对牢房里的人说:“好了,我们可以说话了。”

玻璃墙后,那人走过来,坐在一把固定在墙边的铁椅子上,取下了耳塞。

盖伊问:“你是谁?”

那人反问:“你又是谁?”

29.

在地下试验室里,玛利亚目瞪口呆:“你是说,你爷爷他们上飞机的时候,是两个人。执行完任务下飞机的时候,凭空多出一个人?!”

“是的。”罗杰点点头。

“而这个人就是伊万诺夫·妥耶夫?!”

“就是他。”

“他怎么上的飞机?伊万诺夫·妥耶夫怎么会为你爷爷工作?军方难道不会留住他进行研究?”

“军方的确对伊万诺夫进行了研究。但是他们发现,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后来,伊万诺夫受不了被当做试验老鼠的生活,就悄悄和我爷爷联系,在他的帮助下逃了出来。他是一名前苏联科学家。逃出来后,他就隐居在这个试验室里,为我爷爷工作。”

“难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爷爷的飞机上?”

“他说全靠艾菲斯贝娜。”

“这么说,艾菲斯贝娜还能进行物体转移?”

“是的。”

“那么也就是伊万诺夫把艾菲斯贝娜带到了美国?”

“我爷爷也是这么问他的。爷爷当年在飞机上发现伊万诺夫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带有任何设备,他是两手空空的。”

“那么,他有没有告诉你爷爷艾菲斯贝娜在哪儿?”

“他从来缄口不言。”

“他为什么叛逃前苏联?”

“他那时候在前苏联,曾经说了不少反对斯大林的话。在大清洗时期,他本来是要被枪毙的,但因为他奇异的才华,才保住了一条命。他千方百计逃了出来,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他决定服从命运,留在我爷爷的试验室里工作。”

“有一点我不明白。”玛利亚说。

“什么?”

“如果伊万诺夫是躲在这里,偷偷为你爷爷做研究,那么他的死应该也是无人知晓的。警方怎么会查封这里呢?”

“哎,”罗杰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了。当时这里有很多研究人员。伊万诺夫出事后,有人慌了,就偷偷通知了警方。”罗杰顿了顿说,“玛利亚,告诉我们实话,你为什么会看到幻象?”

玛利亚摇了摇头:“我真的一点也不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任何幻象。这是第一次。”

罗杰犹豫了一下,说到:“玛利亚,我能不能给你做个检查?只是一个简单的检查,不会伤害你的。”

玛利亚想了想,点了点头。

30.

囚室里的男人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个很难被察觉的得意笑容,对盖伊说:“我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我能闻出来,你是一名逃犯。”

盖伊不打算隐瞒。他只是觉得奇怪,这个人怎么连这样的秘密都能闻出来。盖伊点头承认:“是的,我的确是一名逃犯。不过,我之所以在逃,全是因为你。”

“为什么?”

“你还记得那个审讯翻译吗?”

男人的表情忽然严肃下来:“她怎么了?”男人说完,又对着空中使劲嗅了嗅,若有所悟地说,“哦,你是她最亲密的人。你深深地爱着她。”

“是的。我深深地爱着她。她是我的妻子。”

“原来如此。她叫什么名字?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叫吉莉安。她在审讯完回家后,就忽然衰老了。”

“在一瞬间?”

“是的,在一瞬间。”

“哎!”男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究竟是谁?”盖伊从椅子上弓起身,脸几乎贴在玻璃上。他的脸在玻璃上的倒映和囚犯的脸重合在一起,显得十分怪异。

“你可以叫我……”那人眯起眼睛迟疑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布洛茨基。”

31.

玛利亚平躺在核磁共振仪平台上,向仪器内部移动。巨大的仪器仿佛一个白色的墓穴,慢慢吞噬了玛利亚。

其实,罗杰并没有对玛利亚完全说实话。在他一处隐秘的住宅里,还藏着另一个奇怪的男子。那个人,没有心脏。他也提取过那人的DNA,结果和冰冻室里的心脏一模一样。他想把心脏安回那人的躯体里去,但是,每次,只要躯体和心脏一靠近,两者就会同时萎缩。最后,他找到了两者间的安全距离——五十公里。

世界上,有谁的身体和心脏必须相隔五十公里才会存活?后来,罗杰在这个冰冻的人体上测量出一个磁场。是这个磁场阻挡了躯体的靠近。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磁场,做了很多研究,也没有结果。

罗杰望向玛利亚,看见她安静地躺着。她的确什么也不知道。可她却又是一切的关键。罗杰查看了所有检查数据,发现玛利亚一切正常,就是一个普通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32.

在罗杰给玛利亚做检查的时候,囚室里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被关在这里?”盖伊问。

布洛茨基很轻松地耸耸肩:“呵呵,这事说来话长了,我做了很多事情,至于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就要看你知道多少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问了我那么多问题,可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我叫盖伊,盖伊·阿达姆斯。即便是说来话长,我今天也能腾出时间来听一听。”

“呵呵,”布洛茨基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挤出一圈皱纹,红色的眼仁闪了一下,“盖伊,不是你想听就有资格听的。这几天,虽然你一直在奔波,可是你的潜意识里有一个巨大的疑问。”

“什么疑问?”

布罗斯基伸出食指,放在干裂的嘴唇上,嘬起嘴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这个疑问,并不是如何救出吉莉安。”

“那是什么?”盖伊一震。布洛茨基的话戳中了他心里的一块隐秘之处。

“命运。”

自从吉莉安出事后,命运已经向盖伊用他最不能承受的方式,展示了它的属性。盖伊不说话,但沉默已经是在承认他被布洛茨基说中了。

布洛茨基放下手指,收起脸上似有似无的笑容:“不如,你先说说看,你对命运有什么看法?”

盖伊想都不用多想,积郁已久的答案脱口而出:“无可预料。”

“哈哈哈!”布洛茨基大笑起来,“我要是说你的观点是错误的呢?”

“既然你如此有把握,不如你说。”

“我想,命运自身已经向你做了证明。”

“我还是不明白。”

“盖伊,我知道,你来这里之前,就已经见过他了。”

“见过谁?”

“另一个布洛茨基。”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们是双胞胎?”

“你以为我会那么轻易相信你,一见到你就立刻戴上你给我的耳机,然后马上和你交谈吗?你一进来,我就闻到了另一个布洛茨基的气味。是他叫你来的,对吧?”

“是的。是他给我的线索。”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不多。他说等我救出我的妻子后,自然会找到救他的方法。”

“找出救他的方法?哈哈哈!”布洛茨基大笑起来。也许是因为很多年没有这样大笑了,他的脸色因为肺部的剧烈运动而缺氧,变得更加苍白。他的双眼在笑声中更加火红,“他真这样说?”

“一字不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救吉莉安?怎么救另一个你?”

布洛茨基终于笑得停下来:“我可以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们,可以计算出命运的走向。”说到这里,布洛茨基忽然停了下来,又出现了刚才那种思索的表情。他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互扣的食指绞缠在一起快速弹奏,仿佛是在斟酌更贴切的答案。

“你什么意思?”盖伊问。

“在你看来,命运无常,没有规律可循。可是,在我们的眼里,哈哈,恰恰我们是没有瞳孔的,却能够看到命运的纹理,就像,嗯……”布洛茨基思索了一下,又一次寻找合适的比喻,“这么说吧,我们看命运,就像你看自己的掌纹。”

“你的意思是,你们可以看到整个人的一生?”

“不是看到,而是计算出来。这就像一次物理计算,如果你知道一辆车从起点到终点的距离和平均速度,你就能计算出车子何时到达终点。如果我们具备所有参数,就能算出一个人的未来。”

“哪些参数?”

“你的过往,爱恨,还有你与宇宙的连接数。”

“什么是宇宙连接数?”

“人是宇宙的一部分,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所以有一个连接数。”

“依照你的说法,输入这些参数计算未来,那将是多么庞大的运算。恐怕没有哪台计算机能够做到。”

布洛茨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能,我们能。”

“那么,你们算出自己被关起来的命运了吗?”盖伊质问。

“没有所有的参数,计算结果就会有偏差。”布洛茨基说,表情显出一丝微妙的难堪。

“你说的是俄语,而另一个布洛茨基却是讲英语。你们怎么会说不同的语言?”

“另一个布洛茨基真的开口和你说话了吗?”

盖伊猛然想起,和那个布洛茨基交流的时候,他的确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你们可以通过意识交流。”

“他可以,我不能。”

“为什么?”

“这是一个秘密。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既然你们有那么多秘密,我就问点实际的,我的妻子吉莉安是怎么一回事?你能救她吗?”

“我救不了她。”

听到这句话,盖伊的心忽然沉到谷底。随即,他又听到布洛茨基说:“但是,盖伊你能。”

“怎么救?”

“你先把我救出去,我再教你怎么救你妻子。很快,就会有人发现这里的保安系统瘫痪了,我们时间不多了。”

盖伊看了一眼密码锁。刚才进屋后,他才发现这个房间看似简单,其实是有机关的。他认识这种锁。任何人只要一触碰到锁面,囚室的外间,也就是盖伊所在房间的大门,就会自动锁死,那么谁也出不去。但是,如果开着大门过来解码,锁就不会启动。不但如此,这种锁如果输错密码,只要输错一次,囚室外间的氧气就会在十秒内被抽干,同时还会释放出毒气。这样的防护措施,可以杀死劫狱的人,同时保证囚犯安全。盖伊只能一次输对密码,没有第二次机会。

“我不知道密码。”盖伊说。

“95380#8。”布洛茨基说。

“你怎么会知道?”

“我不但嗅觉灵敏,听觉也很灵敏。我根据他们按下密码时声音传递的速度,先判断出按键在键盘上的位置,从而再判断出是哪些数字?”

“这几乎是无差别的,你也能听到?”盖伊不相信。

“我们时间不多了。你要想救吉莉安,就不要再问那么多,必须赶快。”

盖伊半信半疑地走过去,按照布洛茨基给的数字按下密码,“啪”的一声,门开了。

33.

罗杰给玛利亚检查完不久,婕尼特就返回了试验室。她说找熟人查到了一点线索。

“什么熟人?”玛利亚才问完,就意识到自己再一次问得太多了。按照婕尼特的个性,她不喜欢玛利亚问那么多问题。

果然,婕尼特狠狠地瞅了她一眼,说:“吉莉安在失踪前,去过很多医院。她的就诊记录都被五十一区删除了。还好,如果不删除,我还查不到呢。”

“她病了?”罗杰问。

婕尼特用电脑放出几分病历资料,上面有很多数据,玛利亚看不懂,罗杰看了却发出一声声惊呼。

“怎么回事?”玛利亚问。

罗杰说:“吉莉安才28岁。可是这些数据却说明她已是七、八十岁的老人,而且,她还严重失忆,患了老年痴呆症。”

“这怎么可能呢?”玛利亚说。

罗杰立刻想到他藏在家中的无心人。每次,当他用手去触碰那个承载无心人箱子的时候,他都会迅速衰老。他没有回答玛利亚的问题,因为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暗暗兴奋,这说明自己距离真相越来越近了。罗杰听到婕尼特说:“也许,盖伊为了找出吉莉安迅速衰老的原因,触碰了五十一区某些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五十一区追捕他。”

“如果是这样,吉莉安是一名翻译,这一切肯定和她的最后一次翻译有关。可惜,我们查不到线索。”玛利亚看了看婕尼特。刚才婕尼特上网查过,没有结果。

谁知婕尼特却说:“我已经找人去查了。一有消息,对方就会告诉我。”

玛利亚刚想问找的是谁,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

34.

门开了,布洛茨基蹒跚着走了出来。

常年的囚禁,让布洛茨基走路稍稍有些乏力。盖伊扶着他,向大门口快步走去。走廊上,他看到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四个从其他房间跑出来支援的特工。他们闭着眼睛,仿佛熟睡了一般。

“你把他们怎么了?”布洛茨基嗅着鼻子问。

“我用了高频设备。”

“你给我的耳机保护了我?”

“是的。”

“我的听觉比你们灵敏,没有耳机,情况只会更糟。”布洛茨基说着,在经过一名特工身边的时候,忽然俯下身去闻了闻。

“你干什么?”盖伊一把将他拽起来。

布洛茨基站直身体,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一个烟瘾很大的人终于在常年的等待后吸入了第一口香烟,很满足地说到:“好久没有闻到陌生人了。”

盖伊奇怪地拽着布洛茨基往前走:“你闻到什么了?”

布洛茨基神秘地笑了笑:“人生,我闻到了他的大部分人生。而且,我还闻到了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说完,布洛茨基甩开盖伊,用鼻子往前嗅着,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盖伊跟上:“布洛茨基,你要干什么?”

布洛茨基根本不回答他,一把推开一扇门。门内房间正中,就摆着那只特工送来的大箱子。箱子有两米多高,一米多宽,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布洛茨基一边用鼻子嗅着,一边转了一个大圈。

“里面是什么?”盖伊走过去,就要打开箱子,被布洛茨基捏住手臂。布洛茨基说:“不要打开。”

“里面是什么?”盖伊又问。

“用来囚禁我的新玩意儿”布洛茨基又一次对着箱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转身,抽出盖伊身上的枪。未等盖伊拦住他,他就已经开枪射向那个盒子。子弹穿过纸箱外壳,传来玻璃破碎的声音,一股蓝色的液体从纸箱下流出,散发出化学和腐臭混合的气味,和盖伊看到的,囚禁另一个布洛茨基的玻璃箱中的液体一样。

砖楼外面,一片寂静。盖伊走向那辆特工的汽车,把藏在后座的特工推下车。那一枪麻醉剂还有用,特工在地面打个滚,呼呼睡得很沉。盖伊将布洛茨基扶上副驾驶座。车钥匙还插在钥匙孔里。盖伊先打开微型卫星跟踪避让器,国安局的每一辆汽车,都装有卫星定位器。盖伊早有准备。接着,他发动了汽车。

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急速行驶。布洛茨基的身子跟着车子摇来晃去,手摸到车窗按键,按下窗户。窗外的新鲜空气猛地灌进来。布洛茨基贪婪地呼吸着:“三十年没有闻到新鲜空气了。虽然这里面掺杂了很多我不喜欢的气味,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

“三十年?你在这里被关了三十年?”盖伊惊讶地问。他用眼角余光又看看了布洛茨基。黑夜中,他只能借用车灯散发的朦胧光影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有一张典型的苏联人的脸盘,个子高大,因为囚禁营养不良缺乏阳光显得苍白瘦弱。除去这些,他看上去最多也就是四十多岁。

盖伊忍不住又问:“你是几岁被抓的?”

布洛茨基感觉自己说得太多了:“从前,我没有被关在这里。我是……被关在别处。”

“哪里?”

“前苏联。”

盖伊瞥了一眼布洛茨基:“那么,你是十多岁的时候被抓的吗?”

布洛茨基露出一个小小的诡异笑容,闭口不答。

不久,车子驶出山路,马上就要接近主干道。布洛茨基问:“你要把车开去哪里?”

“带你去见另一个你。”

布洛茨基摇了摇手,连说三个“不”字:“我们现在不需要去见他。见到他,我们也救不了他。”

“那我们去哪儿?”

“你不是要救你妻子吉莉安吗?我们先去救她。你按照我指的方向走。在路上,我会告诉你吉莉安审讯我的秘密。”布洛茨基在说“秘密”这个词的时候,又一次咧嘴一笑。他的牙齿虽然不整齐,但是在黑暗中就着仪表盘上的灯,闪过一道短暂微小却锋利的白光,让盖伊不由一身冷汗。他很想知道,这两个布洛茨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究竟值不值得信任。

35.

一个半小时的漫长等待之后,婕尼特终于接到了电话。

接完电话,她告诉罗杰和玛利亚,吉莉安被送到了一个秘密地点进行翻译。那是一场审讯翻译。被审讯的对象是个俄国人。

“对方叫什么名字?”罗杰问。

“我的消息源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只是说这次行动非常神秘。”婕尼特说。

“审讯内容呢?”

“他也不知道。不过,他说有件事非常奇怪。”

“什么事?”

“审讯时间并不长,实际上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审讯结束后,吉莉安先被送到了一个地方,被关了九天后,才被送回家。”

“什么地方?”

婕尼特找出地图,手指越过城市,在一片区域上画了一个圈。

“拐角溪?”罗杰奇怪地问。婕尼特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什么地方?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玛利亚说着,看了一眼地图。地图上标有拐角溪的地方是一小片黄色。没有城镇,没有树林。如果不是刻意寻找,很容易被人忽略掉。

“这地方什么也没有,国安局把吉莉安送到那里做什么?”玛利亚问。

“这个,也许我们自己也去一趟才能弄个明白了。”罗杰说。

36.

盖伊按照布洛茨基的指点,在黑暗中开车前行。离开墓园的范围后,他们距离主干道越来越远。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同方向的车,也没有任何对头车。盖伊觉得好像驶上了一条从没有人走过的路。不过,即便是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盖伊也始终觉得那双看不见的眼睛,还在窥视着他。

副驾驶座上,布洛茨基大睁着红色盲眼,口中念念有词。

“你说什么?”盖伊问。

“没什么。自己唠叨消遣一下。”

“说来听听。”

“生成了死,仿佛死一直拥有生。死不在生命之中,所以,活人永远看不到死亡,看见的不过是死去的人。”

“这话那么绕,什么意思?”

布洛茨基往后一靠:“这是一位哲人曾经说过的话。死之谜,在生之外。只有亡者,才能把人带到离生死边界很远的地方。这话的意思,过会儿你就会明白了。”

盖伊刚要问是哪个哲人,忽然看见前方的道路上跳出一只野鹿。为了避让这只小兽,盖伊扭转方向盘,差点冲出路面。接着,他猛打方向盘,把车子驶正。

在盖伊驶过那个路标的同时,被他们甩在身后的野鹿站在小路中间,迷茫地看着车子的背影。野鹿圆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车子在笔直的土路上行驶。在距离车子不远的前面,所有的景物全都变了形,像一个被吹胀的气球向外凸鼓,又像一个巨大的气泡。野鹿潮湿的鼻翼翕动着,鼻孔吹出湿漉漉的白气。它看见,车子接近那个气泡,钻进去,一瞬间,“刷”地消失了……

盖伊摆正方向盘后,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路标。因为速度开得太快,这个路标一晃就消失在车后的深夜中了。他隐约看清,路标上写着的地名是:“拐角溪”。

37.

婕尼特开车,罗杰坐在副驾驶座上,玛利亚坐在后面,前往拐角溪。

他们一直往东开,驶出城市。途中,罗杰用手提电脑上网查了一下拐角溪。那里除了是森林和野地之外,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还曾经作为一个运输机场被开发过。机场运行了一段时间,就关闭了。所以,在那一片森林之中,还有一片很少有人记得的巨大空地。

玛利亚坐在后面,感觉热得难受,有些心烦意乱。她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温度计,29度。她打开车窗,夜晚的冷风带着凉意,吹拂着她,她这才稍稍镇定下来。

38.

驶过拐角溪的路标,路况开始变得更窄,柏油路面时断时续,有时候是石子路,有时候是泥土路。盖伊打了个寒颤,布洛茨基机警地睁着眼睛,猛地转过脸,瞪着红红的双眼,把鼻子凑过来,使劲嗅着盖伊周围。

“你闻什么?”盖伊心里起了毛。

布洛茨基皱了皱眉:“一小股怪味。盖伊,你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

“一头野鹿,弄得我们差点翻车。”

布洛茨基眉头舒展开:“刺激,对吧?”

盖伊没有回答,而是说:“你不是承诺要在路上告诉我审讯的内容吗?”

“停车!”

盖伊一脚踩下刹车,轮胎刺耳尖叫着,汽车停了下来,在泥土路面上碾下两道深深的车痕。

布洛茨基推开了车门。盖伊跟着下了车。

汽车的前灯照亮了前方一片十多米宽的扇形面积。下车后,盖伊站稳,看到那是一片长满没膝荒草的野地。

在朦朦胧胧的车灯光晕里,布洛茨基甩下盖伊,独自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草地深处走去。

“喂!布洛茨基!你要去哪儿?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盖伊高叫起来。四周本来极为安静,被他这么一叫,一只野禽从旁边的树林枝头飞起。盖伊听见它奇怪的鸣叫。有点像猫头鹰,又有点像老鸦。叫声凄厉尖锐,却因为短暂,无法判断。夜鸟飞远,四周再一次陷入无边寂静,如一潭死水,在偶尔的波澜过后,又慢慢恢复平静。

盖伊跟了上去。走了几十米之后,树林仿佛有脚,缓缓向外围后退扩散,周围更加空旷起来。月亮当空。晴朗的月色如同毛毛雨一般泼洒下来,似乎能够传来雨声,唰唰,唰唰唰。一路奔走不停的布洛茨基忽然在前方停了下来,一动不动,像一个雕塑。盖伊紧跟上去,看到在布洛茨基面前,飘动着一条闪烁的明亮光带。唰唰的雨声就是从那条带子上发出的……

39.

玛利亚感到越来越热,她大喘了几口气,问正在电脑上查找资料的罗杰:“罗杰,在你给我看的伊万诺夫的研究资料里,不是有一份资料来自国安局绝密文件吗,就是那份地铁僵尸案?”

“对!文件档案编号绝密第QX340TVI号,远程意念控制。你有什么新想法?”

“你说,我能看到幻象,会不会是因为……”玛利亚犹豫了一下,终于说,“有人在哪里对我进行了远程意念控制?”

“这……”罗杰想了想,“这完全有可能。”

“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们找到了实施控制的人,就能找到真相?”

“但是这份绝密文件,我们只拿到了副本,里面关键的东西都被抹掉了。”

“这件事情是发生在地铁里的,当时一定有新闻报道。”

“我说过,我们也已经查过这条线了。我和婕尼特地毯式搜索调查了所有的新闻报道,纸页的,网络的,个人博客,只要想得到的,都查过了。”

“结果呢?”

“报道上都说这是一次疫情失控。有人从某个大学试验室携带了正在研制的实验药剂,在地铁里打翻了,造成所有乘客身体暂时麻痹。但是因为这种药剂还只是在试验阶段,没有稳定性质,所以在一段时间之后,药性自然消散,被药剂侵蚀的人也都恢复了正常,没有持续性影响,也没有后遗症。”

“这些事件在发生时,肯定有人会在第一时间用博客或者推特发消息。”

“有。不过,都被国安局删掉了。”

“婕尼特对电脑那么熟,你们有没有试试恢复删掉的内容?”

“你能想到的,国安局也能想到。我们试过,那些内容已经被删得一干二净。”

“那么,当时参加疫情控制的工作人员呢?像这样大规模而且十分奇怪的行动,国安局,还有疫情控制中心,肯定会有不少人参与。”

“查他们?”婕尼特开着车,惊讶地问。她觉得这计划胆子够大,倒是有可行性。

“对。”玛利亚说。

“这个想法我们倒是从未有过……”罗杰一边说一边敲打电脑键盘,“值得试试。”

几分钟后,罗杰兴奋地抬起电脑:“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玛利亚和婕尼特几乎同时问。

“那次事故控制是由国安局的疫情控制中心完成的。我刚刚查到,当时疫情控制中心的负责人叫乔治·麦格。”罗杰调出电脑里扫描的绝密QX340TVI号文件副本,“你们看,在这份文件里,他们用黑色粗线划掉了行动负责人的名字。但是,你们看……”

婕尼特侧脸看了一眼,马上把注意力转回路面。玛利亚从后座探过头,看见被抹掉的名字字母组合长度几乎和乔治·麦格一样,“有可能就是他。”她说。

“字母数相同的名字组合很多,不一定是他。”婕尼特说。

“这话没错,”罗杰说,“不过,在那次疫情控制之后,他就被调离了疾控中心,并没有说被调往哪里。”

“有两种可能,”婕尼特说,“不是升职,就是解雇。”

“那么大的事情,国安局肯定还会派出自己的特工参与监督,能查出是谁吗?”玛利亚问。

“这个,交给我吧。”婕尼特降下车速,拿起电话,拨通,居然讲了一大通奇怪的语言。玛利亚只听懂最后一个词:ok。

等婕尼特放下电话,玛利亚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语言?”

婕尼特这次却没有生气,“噗嗤”一声笑了。罗杰在旁边解释说:“这是她和朋友间自创的语言。我叫它婕语。为了避免被国安局监听,婕尼特就和她的朋友们发明了这种语言。”

很快,对方打来电话。婕尼特用婕语接听完后,告诉罗杰和玛利亚,她的朋友查了国安局特工的名字,文件上都没有记录。不过,朋友想办法查了那天的考勤表,过滤后,找到一个特工的名字:凯洛尔·希尔。她是一名年轻的女特工。朋友之所以敢确定是她,是因为在疫情被控制结束的当天,她就被送进了医院,一直没有出院,直到现在。

“哪家医院?”罗杰问。

婕尼特遗憾地摇了摇头:“对方没有查出来。”说着,她忽然一拐弯,“到了。我们到了。”

玛利亚和罗杰同时在路边看到一个指示牌:拐角溪。

在路牌后面,可以看见隐约的城市路灯光。从规模上看,像一个小镇。他们顺着宽敞的柏油路面向小镇驶去。玛利亚摸了摸头,额头发烧一样火热。忽然,她又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40.

盖伊走到布洛茨基身后停了下来。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布洛茨基高大瘦削的背影,越过他,他看到在布洛茨基面前,流淌着一条宽阔的大河,看不到对岸。河水在月色中,激涌向前,发出“唰唰”声响。盖伊意识到,这就是他刚才见到的光带。银色的月光泼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

“拐角溪。”布洛茨基面朝大河,对赶上来和他并肩站立的盖伊说。他的一双盲眼,凝视着河流,闪烁的月光在他炭火一般的眼眶里熄灭又点燃,“如此宽阔汹涌的河流,却有这样一个卑微的名字。”

“这就是你要带我来的地方?”盖伊问。

“对,就是这里。把你的手给我。”布洛茨基说。

“什么?”

“把你的手给我。”布洛茨基说着,脸仍旧朝着河水,伸出了右手。盖伊犹犹豫豫伸出左手,被布洛茨基一把握住……就在盖伊的指尖碰到布洛茨基指尖的那一秒,布洛茨基的手指仿佛会发出强大电流一样,猛地将盖伊击打出去。盖伊整个人就像一个被猛力扣出的网球,带着巨大的冲击力,飞向半空……

41.

在车辆驶入拐角溪的一秒,玛利亚又看到了一个幻影。

那是一个诡异而奇怪的场景,让她觉得寒冷而孤独。

她看到了一个昏暗的地方。虽然看不清背景,但能感觉到那里没有边界,无比深邃浩瀚。在明暗交界中,有两个穿黑袍的人,面对面坐着。在他们腰上,都系着一条麻绳编织的腰带。在两人中间,摆放着一块玻璃,上面站满了小人。玛利亚很想看个清楚,其中一个人忽然感觉到了她的存在,缓缓转过头来……

玛利亚想看清那人的脸时,景象消失了。

玛利亚缓过神来,身体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体温却还在上升,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她抹了一把,手掌竟然湿漉漉的。

“你还好吧?”罗杰转回头,看了她一眼。

“可能是发烧了。”玛利亚说。

罗杰伸过手来,手掌才碰到玛利亚额头,就抽了回去:“天哪,怎么那么烫?什么时候开始发烫的?”

“出发的时候。”玛利亚说着,急忙叫婕尼特停车。车还没停稳,她就跳下了车,冲到路边,呕吐起来。她吃的东西本来不多,现在感觉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罗杰从后备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匆匆赶过来,弯下腰,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把水交给她。

“你病得厉害,必须去医院看看。”罗杰说。

“我没事。”玛利亚还没说完,又是一阵狂吐,“我们不能去医院。你忘了,我是被政府追捕的人吗?”

“你看你,吐成这样,你……”

玛利亚打断了罗杰的话:“待会儿如果有药店,买点胃药就行。我们已经找到拐角溪了。很快,我们就能找到真相了。”

婕尼特坐在车厢里,车门开着,车厢里的灯亮着。一点车灯像一只孤独的萤火虫停靠在路边。不远处,大约一公里远的地方,聚集着更多的灯光。在他们四周,在那些灯光四周,是黑暗。

如果把视线升到高空,这些黑暗就收缩汇聚,再将视线的地点转换,黑暗就变成了一个监控器的监视屏幕。在玛利亚他们停车地的旁边树上,安装着一个监控摄像头。夜色很浓,他们谁也没有发现这个摄像头。

监视屏前,坐着一个人。在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坐着的人说:“长官,有人闯入。”

“把镜头拉近看看。”长官说。

下级人员迅速敲击键盘,屏幕拉近。罗杰、玛利亚、婕尼特三个人的脸分别出现在三个屏幕小格里。三个小格像三张扑克牌一样,在屏幕上依次排列。下级启动人脸识别系统。三人榜上有名。

长官看了看,皱起眉头,拿起了电话……

42.

被布洛茨基推击出去的一瞬间,盖伊又被另一股强大的力量托举到高空。那股力量像举着一个婴儿,包裹着他。盖伊低下头,看见河流变成了一条一掌宽的银带,在很远的地方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因为很高,已经看不到河水汹涌的气势。在河流周围,漫延着森林和森林之外的黑暗。在他的头顶,是皓月与星空。

那股力量缓缓下降,最后裹住盖伊,停在了距离地面两米高的半空。在那股力量里,盖伊被挤压蜷缩,蜷缩成子宫中婴儿的姿势。盖伊虽然看不到那股力量,但他能感到它的存在。它像一个圆形的球,裹住了他。盖伊伸出手指,戳了戳球体外壳,牢固有弹力,橡胶皮一样紧绷伸缩的感觉。

力量又降低了一些,好像在调整高度。最后,盖伊的视线能与布洛茨基平行。

“你,这是在干什么?”盖伊问。他能感到内心渐渐增长的恐惧。好多年了,他都没有这样害怕过了。

“嘘。”布洛茨基又竖起食指放到嘴边。他闭起眼睛,竖耳聆听,好像是在欣赏这一刻的宁静。

盖伊在那股力量里猛烈挣扎,但是,他除了手指能动外,手脚和身体都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一样,丝毫不能动弹。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弱小的、只能存活一天的蠓虫,被捆在了一张巨大的蛛网之中。

片刻过后,布洛茨基忽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望向盖伊。布罗斯基的两个眼眶闪闪发亮,火红的光芒穿透出来,脸部和身上的肌肤变得微微有些像水母那样透明。盖伊眨了眨眼睛,觉得瞳孔后面针扎一般疼痛。因为疼痛的刺激,眼泪流出眼眶。

布洛茨基向前一步,靠近盖伊,像一只夜间觅食的猛兽,再一次用鼻子嗅了嗅他,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说到:“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那次审讯的具体内容了。”

下期预告(138期精彩揭晓!)

红眼睛的布洛茨基指引盖伊到达拐角溪之后,告诉盖伊唯有他的死亡才能拯救吉莉安,盖伊最后通过原点见到了艾菲斯贝娜;另一边同样赶往拐角溪的玛利亚等人被国安局内部机构K逮捕,在接受机构K审讯过程中,玛利亚高烧不退而晕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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