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荷
2016-05-16卞睿
卞睿
我见过残荷。
一汪清水,在秋天高远的天空下格外碧澄,清楚地印出荷梗的影子。它们个个低着头,干枯而瘦长的躯干全然不如数月前的丰腴。它是为如今自己的丑相抬不起头来,低头之下藏着什么,还是因娇气受不住秋之萧瑟而极度缺乏养分,心灵濒死?总之,这就是秋之荷塘,无半点吸引力。
邻居的老爷爷爱好种花,他的家里好似一个微型植物园:挺拔的有文竹、栀枝,盘曲的有葫芦,当中不乏花之君子——荷花。若不是见着杆顶那个极其瘦小的莲蓬,恐怕是没人能认出那荷来的:皱而枯槁的枝干加上极度萎缩的莲蓬,便是它了。盛莲的花盆有一人合抱之粗,显出荷的弱小,好像脆得风一吹就会断掉。面对眼前的荷,我质疑:“它长得出来吗?假使可以,这残荷又怎能用得上这么大的一个盆?”
“它是新荷呢。”老爷爷只说这么多,微微笑着。
纵然他是经验丰富的养花人,我也不敢笃信这一切。瞧着这半死的花,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它会历经寒冬,来年仍然活下来。
寂寥的冬日渐渐被大洋彼岸的春风吹去,蜷曲在地上的枯草似乎一夜间活跃起来,直起了身子争先恐后地穿上春的绿衣。干裂光秃的树木也从冬日里醒来,肢体渐渐饱满,芽尖儿也从裂痕中冒出来了。唯独那荷梗,不知是病危还是迟钝,对外物视而不见。春风忙忙碌碌,给其它植物染上缤纷的色彩,却总也不顾及荷的残枯。
柳叶儿已经开始过渡至淡绿了,那荷梗还像一个聋子、瞎子似的混然不知。当我终于不耐烦,断定它是死了的时候,它梗上的纹却开始舒展,整个身子开始硬朗起来,与此同时,还披上了一件带刺的绿衣,显得有力而正直伟岸。真是有趣,在我认为它浑然不觉春时,它竟自己悄然苏醒了。
荷一但长起来是很快的。五月温热的空气中,它抽出了嫩叶。叶是小的,说是微不足道也不为过。接着,它又一次如魔术师一般,出人意料地从荷梗中喷出一点一点的绿,沿着芽尖缓缓蔓延开来,月底时,叶片已大得能够盖住花盆了。
我再也不敢质疑。它多像一个孩子,在你意料不到时,飞快地成长起来,给人惊喜。就这样,六月里它长出花苞,紧接着,就在闷热的暑天,心外的层层包裹逐渐打开,花儿盛放,多么清美,宛若水上观音,宁静更兼素雅。
不用提我在七月见到处于生命巅峰的荷花时惊得合不拢嘴的样子。这简直是天赐的礼物,下凡的使者!就在严冬中的一方淤泥,一汪清水中的一枝梗,命薄似稻草的它,竟然孕育出这番极致之美。老爷爷曾说:“荷花不会死,在残枯的外表下,空心的梗还在运输着水与养料呢。”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不就是荷了吗?它不死,是因为它很单纯。它没有任何歪心思,旁生的冗枝会让心中杂念丛生。它懂得舍弃,在顶峰时下山,然后休养,待来年的又一次风光无限。它是这般质朴,这不仅是老成,更是一种智慧。它是“智荷”,高洁的精神深藏在残败的外表下,才得以使生命长久,成为圣洁。
后来因学业繁忙,不再去见老爷爷了,荷也从我的生活里渐行渐远。可我深知“智荷”
没走,它会永远成为引领我人生的罗盘,让我在外界不如意时,依然保持高洁不屈的精神,静待下一次的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