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之后

乡下拆迁，老房子被夷为平地，祖父便被接到了城里。

一层楼一层楼地爬上来，即使只身慢慢挪着上，祖父依然累得不轻，汗水从头皮渗出来，额头上亮晶晶一片。“还是乡下地好走。”祖父擦了擦汗，皱着眉头嘟囔着。我撇了撇嘴：“您住几天就知道城里日子的舒坦了。”祖父似不相信地摆摆手：“我可住不惯。”

周末一大清早，睡意正浓的我被客厅里的一阵“咚咚”声惊醒，我非常恼火地冲出卧室，祖父手里正拿着锤子，不知道在敲什么，凑近一看，原来是门框有些歪，祖父闲坐在沙发上，看着不顺眼，便开始动手修理。我把祖父拽到窗边，指着广场上的老头和老太太：“没事您可以学学他们下楼锻炼锻炼嘛，您这样会吵得邻居找上门的。”祖父吃惊地望着我：“这个时候怎么能玩呢？收庄稼最好不过了！”说完，便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回屋里去了。

祖父在农村呆了大半辈子，习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习惯了天蒙蒙亮便赶到农田里干活，习惯了无规律的一日三餐，习惯了一刻不停地做事……乍到城里闲下来，反倒对这安逸的生活无所适从，我们担心祖父会憋出毛病来。

一天放学刚到家，祖父很神秘地小声问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地可以种？远点儿没关系。”我不耐烦地打断他：“这地方哪来的农田啊，闲着有什么不好？再说您的身体又不好，正好休息调养一下，实在闲着就到小区里的棋牌室打麻将、下棋也行啊！”祖父满脸失落，喃喃地摇摇头说：“不习惯，不舒服。”然后便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之后的日子里，祖父又偷偷问过我几次，都被我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渐渐地，祖父也就不问了。

一天午饭后，祖父悄悄向我打听：“我们家邻居是谁啊，干什么的？”我一下子愣住了——平时只知道上学，从来没关注这个问题。“平日里也没什么接触，有时遇到也不打招呼，不熟悉。”我满不在乎地应付着。祖父表情有些诧异：“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哪家能没个大事小事呢？到时也能有个照应，这城里人真让人想不通。”

祖父很少下楼，说上来下去麻烦，常常坐在阳台上发呆，心情好时，就会跟我说农村里的生活和城里的区别，每当说起农村那些事，祖父总是神采奕奕，像个小孩似的开心，我们总是安慰他习惯就好。

日子久了，祖父好像适应了城里的生活，我们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感觉他已融入了这个城市，但祖父的话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静静望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轻轻叹口气，好像在自言自语：“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我常在思考一个问题：祖父真的习惯了吗？